西商常州府京城,二月回暖,三月柳絮纷飞,一派春意盎然。而此刻,杨紫琼,西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杨皇后心中却一片凄寒悲凉。
春光灿烂照亮白玉堆砌红毯铺就的真龙殿前,杨皇后双腿跪地腰背挺直,正前方端端正正地放着凤印,一滴冷汗从鬓角划过侧脸滑到下巴,杨紫琼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双颊通红,薄唇又干又白。足足一个时辰,真龙殿的朱色双门紧紧关闭着,严丝合缝。
随着时间的推移,头顶的太阳慢慢升高,心中的焦虑越集越凶撞的她胸口闷痛,痛如蛛网一般蔓延直聚心脏,钻心蚀骨的痛。
家族将亡,夫妻恩断,她却只能跪在这里做无力的挣扎,她恨不得现在跪在刑场的人是她,而不是杨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她恨不得多年前未曾认识许伀,现在也不会如此绝望。眼泪凝聚,视线迷蒙。
“娘娘,娘娘……”杨紫琼的贴身宫女素浅慌慌张张地奔到她的跟前,跪在地上说:“已经午时二刻了。”
杨紫琼的脸色顿时又青又白,双眼急色闪现,跪行几步高声冲紧闭的朱色大门喊道:“皇上,请皇上开恩呐。”她弯腰俯卧额头贴地,双手贴地,身心一片冰凉。
朱色大门终于打开了,李公公从里面出来,小碎步跑到杨紫琼身旁半躬着身。
杨紫琼一脸期盼的望着李公公,就像看救命稻草一般。
李公公舔了舔干涩的双唇,声音阴柔无骨:“皇后娘娘,陛下说,杨将军是罪有应得,娘娘应该多想想太子,太子还小,需要您的照顾啊。”
杨紫琼双眼一滞,全身似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杨紫琼双眼呆滞,喃喃自语:“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如此的。”
“皇后娘娘节哀啊。”李公公喉咙梗塞,喑哑地说。
杨皇后猛地拽住李公公的衣襟,一双黑亮的眸子乱转,言辞急切道:“是如妃对不对?是如妃不肯为本宫求情,你叫如妃出来,本宫将凤印给她,她想当皇后本宫把后位让给她,只要她放过杨家只要她放过杨家……去啊。”猛地李公公推了出去,杨皇后突自趴在粗糙的红毯上撕心裂肺的哭泣。
李公公被推得差点翻滚在地,也不敢发作,舔着干涩的嘴唇在旁边站着。
素浅跪在杨皇后身后低声抽泣:“娘娘去见老爷夫人最后一面吧。”
杨皇后嚎哭的声嗓渐小渐停,好半晌才踉踉跄跄地起身,缓声道:“走。”
李公公在身后福了个利:“恭送皇后娘娘。”
玉玺被弃如敝屣的跌滚在地。
皇后的凤辇停在离菜市场最近的酒楼下,杨紫琼上了酒楼二楼透过木窗望着菜市场里,跪了一大片的囚犯,跪在最前端的正是父亲娘亲,以及姐姐姐夫、弟弟弟媳,之后一大片的都是杨家后代子嗣。
杨家十年前扶持还是皇子的许伀登上皇位,之后兢兢业业数十载,最后却换来了诛灭九族的下场,杨紫琼心中凄苦悲凉,她和许伀十几年的夫妻,竟然从未认清他的真面目,当初她一意孤行要嫁给许伀,如今,她终是尝到了这份苦果,是她害了杨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是她害了父亲母亲兄弟姐妹,杨家旁系直系三代惨死在侩子手手中。
她杨紫琼无用,不但救不了杨家,还成了杨家的罪人,连下到跟前见父亲娘亲最后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杨紫琼双手紧攥窗柩,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午时三刻到,行刑官斩令扔出。
杨将军大喝一声:“忠君爱国!”
侩子手手起刀落,干净利索的砍向几百个杨家人,百颗头颅滚地,几百条鲜血迸射飞溅,满目的鲜红血液,汇成汩汩血泊,说不出的凄惨刺目。
临旁成排的柳絮被一阵春风吹落,好似飞雪飘零。
杨紫琼咬紧干涩下唇,纤长的指甲外翻,指头被挤出血丝。她多希望这一刻自己能够晕厥过去,而不是这般凄苦的看着亲人一瞬间全部离她而去而无能为力,这一切是她亲手造成的!如果没有嫁给许伀,杨家是否还会因为功高震主,手掌军权而被忌惮,如果不是她身为皇后,加深许伀对杨家的忌惮而到了不惜一切代价要处之而后快的地步,如果不是……眼睛涩得似乎要泣出血泪来一般,这一刻,她对许伀的怨恨直冲胸臆,悔意波涛汹涌似要倾覆她的理智。她恨,恨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却翻手间毁了她家族的男人。她恨这个虚以委蛇大半辈子的男人,她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瞎了双眼才会嫁给许伀这个忘恩负义的人。
“回宫。”杨紫琼凄厉的说着。
杨紫琼坐在凤辇内,脑海里不断闪现百个人头齐声而断,血流成泊,杨絮如雪的画面,搅得她头昏脑涨,轰鸣不断,只恨不得将脑袋敲碎了。
素浅在凤辇外,突然道:“娘娘,不好了,太子将小皇子推进了渭河。”
杨紫琼先是一愣,混乱的思绪揪成一根急切绳,急哄哄道:“去渭河”
杨紫琼没来得及去渭河,李公公便奉口谕而来,即责她育儿不谨,无权为母,太子暂由如妃养育。太子行为不端,起弑弟之念,撤其太子之位。
杨紫琼领旨回宫,浑浑噩噩的坐在凤床前一夜无眠思量许久,终于明白许伀想要赶尽杀绝,虎毒食子,以绝后患,而她定不能束手就缚坐以待毙,拼死也要保护杨家最后一丝血脉。
临晨,一封邀请函送入李将军府,李将军曾在杨父麾下任职,欠杨家一个请。
正午,她凤冠霞帔,端庄高雅的来到如妃殿前,用后位诱之换的和儿子半日相聚。
正午一过,李将军夫人带着她的儿子前来探望杨皇后,落日西垂才红着双眼带着儿子离开皇宫。
入夜,御书房内灯烛摇曳,许伀正在批改奏折。
“皇上。”杨紫琼一身华丽服饰,妆容精致款款而来。
许伀闻声抬眼,有一瞬间的怔忪,笑意盈盈的杨紫琼一如初见般绝色美艳,只是眉宇间少了分灵气逼人多了份成熟柔韵。
杨紫琼将参汤放到桌上,矮身做到许伀身旁。
许伀剑眉星目,本爽朗的双眼因为鹰钩鼻,薄白的双唇显得阴鸷霸气。
“臣妾让御厨炖的参汤,喝点吧。”杨紫琼殷切的说道。
许伀不动神色的瞥了参汤一眼,不语。
杨紫琼笑得越发灿烂,将参汤端起,道:“臣妾试试烫不烫。”舀起一勺喝了一口,道:“刚刚好。臣妾伺候皇上吧。”
许伀高深莫测的看着杨紫琼。
杨紫琼故作不知,一如恩爱夫妻一般将勺子舀满,探到许伀唇边。
沉默良久,许伀半张开口,咬住汤勺,半凉的参汤溢入口中。
杨紫琼含着笑一勺一勺地把参汤喂入许伀口中,气氛温馨平和。
汤尽,许伀胸臆泛起一丝许久未曾撩拨异动,一把抓住纤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皇上,不好了,凤央殿走水了。”李公公突然在殿外喊道。
拍的一声脆响,瓷碗落地,杨紫琼精致的脸庞顿时慌乱无措,苍白如纸。
“穆儿。”挣开许伀,疾奔而出。
“穆儿不是在如妃那吗?”许伀猛地起身,沉声道。
杨紫琼回眸一笑,艳若桃花,声嗓却冷若寒冰道:“不,我把他接回来了,皇上想要杨家断子绝孙,臣妾只能照办。”
许伀全身一震,平静的双眸里泛起惊涛骇浪,怒吼道:“你说什么!”胸口猛地传来一震绞痛,他又惊又怒:“你下毒?”
“对。”杨紫琼张口承认:“但是毒不杀人,你依旧可以坐在你的皇位上,夜夜承受着冰肌蚀骨的痛。”
她似想上前一步,却又定住,双眸幽深悲戚:“杨家惨死,臣妾无颜苟活于世。而你,许伀——好好坐在你最爱最喜的皇位上,受那蚀骨之痛吧,因为,你连死都不配。”双眸中,迸发出无限的恨意,毫不犹豫的夺门而出。
许伀全身震颤,怒目而视:“站住!”胸腔绞痛阵阵,他踉跄的撞在桌前,急喘几声怒吼道:“拦住她!”
如妃红着眼眶闯进御书房:“皇上。”
“穆儿为什么会在皇后那?”许伀搅握衣襟,怒吼道。
如妃发着抖,颤声道:“皇后思念太……穆……皇子,臣妾于心不忍,便便……却不知会……”
“罢了。”许伀猛吸一口,平缓了些,冷冷道:“回去吧。”
如妃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一片冰冷笑意,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御书房。
杨紫琼一路高举凤印,大喊:“谁敢阻拦!”
禁军一时踌躇。一眨眼工夫,杨紫琼举着凤印奔入火烧天际的凤央殿,扬起一缕红光。
当夜,风大火高直冲云霄,凤央殿被烧的只剩下残垣断壁及三具焦如木炭的焦尸,两大一小。
猛烈的热气烧灼着她的全身,杨紫琼觉得有把钝刀在慢慢的割裂着自己的灵魂和躯体,疼的她整张俏脸扭曲起来,恨不得立刻死了了事,火光冲天熏的她满眼泪光,她知道素浅定然已经带着李家儿子喂毒先去了,原只求李将军送一个与穆儿年龄相仿却又不相干的孩子进宫,不成想,李将军是正义凛然之人不愿做违背仁义道德之事,又不愿见杨家最后一丝血脉灭亡,宁可将自己的亲生子送上,她既感动又悲凉,愧疚难当又无可奈何,为了穆儿唯有再做一次罪人。全身痛到极致之后陡然一轻,痛感具失,身体轻的一下子被东风吹上了半空,熊熊的烈火在下方像是无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