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夜深人静,千里城又一次迎来了黑夜的降临。四处寂静,鸦雀无声,只有各家各户门口高挂着的红灯笼在随着微风轻轻摇晃,似乎在诉说着这般难得的安宁。
突然,一道黑影从一间小楼里飞跃而出,经过几番连续不断地腾空跳跃,便落到了一家大户屋院的房顶上。那个黑影趴在青瓦上一动也不动,屏气凝神,呼吸渐渐减弱,不知道有什么企图。这黑影太过于大意,竟然连身后还跟着人都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这范府的一举一动早就在别人的监视之内。
不多时,一阵“哧-叮-咚-”的声音从远处缓缓传来,在这黑夜的安宁中显得格格不入。那声音似乎正在移动,黑影人只感觉到这声音好像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了,不知来者是谁,心中不免担忧了起来,只好静静等待着,不敢乱动。
只一会儿的工夫,就看见一位步履蹒跚的黑衣人向这里走来。那人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正顺着街道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并没有停下脚步,却径直奔着这座大院走来。他一路走来,一直能听见拐杖触地时发出的怪声,他的嘴里还时不时的发出一阵阵“嘿嘿”的笑声。这样的响声和笑声,在静寂的黑夜里,听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内心发憷。
这老者走到那大院正门前才停住了脚步。他抬头细细打量着这座大户人家,就看见两扇赤红松木大门紧紧地合闭着,横廊长十好几丈,屋檐突出,上面铺着紧密的青瓦,下面全部挂着大红灯笼。府里面灯火通明,想必也是房屋众多,而且又是全都挂着红灯笼的缘故。正门上悬挂着一块匾额,上面写着两个行楷大字——“范府”,字体飘逸有力,定是出自书法大家之手。两根巨形圆木大柱子支撑着大门的屋檐,左右两边各挂着四个大红灯笼,明亮的灯光恰好能看清木柱子上的花纹。只见上面或雕龙画凤,或是绘鸟纹鱼,上沿和下面还掺杂着云雾流水,栩栩如生,很是漂亮。两个丈二来高的白玉石石雕雄狮摆放在正门台阶下的左右两侧,那石狮面目狰狞恐怖,张牙舞爪,犹如活了一般,异常吓人。
那老者看完之后不住地点头:“好!好啊!真是好啊!十几年不见,想不到都住进了豪宅,过上了这样的日子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从府内传来的声音:“外面是谁呀?是不是不想活了?大半夜的,敢到我们家来捣乱,还不趁早滚蛋。”
老者笑道:“呵呵,好大的气派,好大的口气。”话音刚落,他便一掌挥出,直接打在正门上,口中说道:“赶快进去禀报,就说有老友来见。还不快去!”
这门后正站着两个家丁,这范府财大气粗,横霸一方,家丁们平日里耀武扬威惯了,那里将别人放在眼里。今夜他们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喧哗,就想着出口恐吓一番,让那人知趣离去。他们心里只是想着,在这千里城中,是没有谁敢得罪范家的人。可是没有料想到的是,外面那人又回顶了一句,其中一人刚想打开门来看看,就感觉到一阵细风急速吹来,说话的家丁当场就吐血身亡,另一位家丁也吐血受伤,然后就听见那人说的“还不快去”,吓得连忙撒腿就往内院跑去。
房顶上的黑影本来就一动不敢动,现在看到那老者露出了这一手段,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他心里暗暗忖道,不知道这老人是谁,与范家又有怎样的深仇大恨,只盼望不破坏自己的事就好。当下那人只好静静地等待时机,却看到那家丁一路连滚带爬,踉踉跄跄,一边跑,一边喊道:“不好了!出事了!仇人上门了!老爷,出大事了!”
不多时,只见院内一阵慌乱,家丁壮汉和府内武师一面拿起刀剑枪棍,一面举着火把赶紧奔向正门。
只几个眨眼的功夫,就看到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汉子带着四五十人冲到了正门口。中年人见到老者,张口问道:“你是何人?深夜造访,有何赐教?”老者细细打量了他一下,便说道:“你终于出来了。我可总算是找到你了。”
中年汉子也不知那人是何意,仔细看着那人却看不清容貌,只得问道:“不知道阁下是哪位?深夜来我府上有何指教?”
老者冷笑道:“呵呵,这些年过去了,虽然你已经更名改姓,性情倒是没变多少。有些事年代久远,不知你可还记得?”
中年汉子听到此处,心里一惊,口中却是淡淡地说道:“既然年代久远,想必早就忘得一干二净。”那老者说道:“忘没忘记,一试便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风雨雷电,阴柔霸刚。心随念动,浩然天罡。”
中年汉子听完这话,又回头看了那受伤的家丁一眼,已然知道了这人是谁,想来今晚不能善了,只好轻轻说道:“气随意流,举手环阳。真如轮转,欲收还放。上善若水,仁者无疆。”
老者紧接着说道:“望风亭中观春秋。”
那中年汉子应道:“听雨轩里知有无。”
老者又接着说道:“玄空阁包藏天地。”
中年汉子答道:“隔虚楼囊括阴阳。”
老者又道:“还有露香水榭。”
中年汉子答道:“连成天灵山庄。”
老者点头说道:“还好你没忘?再来考考你。仰观日月星辰知春已去。”
中年汉子答道:“俯察花草树木觉秋又来。”
老者又说道:“不错,不错。风雨雷电,有声之乐。”
汉子答道:“云雾雪烟,无音之曲。”
黑影人听见这二人并不打斗,只是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对答,虽然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却还是感到有几句话十分的熟悉,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当下不好细细回想,只能继续盯着下方,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这两人一问一答,十分融洽。那老者心中也是一阵欣喜,笑道:“好,好。你还是你,难为这么些年还一直记在心里,很好。”突然,他冲着中年汉子咬牙说道:“那敢问尊师何名讳?”中年汉子有自知之明,面色略微有些苍白,低头应道:“愧对先师杜越来。”
老者冷冷道:“你还知道愧对先师?师尊座下几弟子?”
中年汉子慢慢回道:“安常闵万娄五人。”
老者面色一紧,语气愈急,问道:“入门尊奉是何人?”
男子应道:“不拜三清敬孔圣。”
老者急忙又问道:“不知门规哪几言?”
男子说道:“仁者一字重千金。”
老者怒火中烧,不住地点头,说道:“好,难为你一点都没忘。我再问你,何为师训?”
中年汉子面色已经十分难看,只得应道:“不违忠孝,不背师门。侠肝义胆,济世为民。宽怀仁度,赤子善心。浩然正气,万古长存。”
老者冷冷说道:“万仲宇,亏你还记得一清二楚,你口口声声说‘不违忠孝,不背师门’,那你当初对师父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吧?”
万仲宇叹道:“我这半生,唯一遗憾之事,就是十六年前的那件事。师父对我恩重于山,我实在愧对师父的教诲之恩。”
老者急忙问道:“那你当日勾结师兄,投毒师父,弑师灭祖,背叛师门,到底为何?”
万仲宇回答道:“闵师兄,你以为我愿意吗?当初,安师兄刚刚从家里回到山庄,他对我们说了安家堡满门被杀的事情,当时你也是和我们在一起的。”
闵师兄说道:“没错,我当时怎么也不会相信幕后凶手就是师父。所以,我就去找了师父,向他说明了这件事,让他要小心提防你们几个。可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可以隐忍那么久,在我们最不会想到的时候动手。”
万仲宇说道:“大师兄也没有想到你会不相信他说的话,去给师父报信。他说师父肯定会有所察觉,一时间找不到机会下手,所以就先忍了下来。”
闵师兄说道:“说说吧,当年你是怎么害师父的。”
万仲宇说道:“当时,师兄找到我,让我帮他一个忙。他知道一直是我负责师父的饮食,所以给了我‘无忧散’,叫我给师父下毒。他说这种毒无色无味,功夫再高的人稍不留神也会中毒。他事先订好了时间,让我在那一天动手,你知道我向来小心谨慎,所以才找到我。我问他要了解药。他还问我要解药有什么用。”
闵师兄说道:“你是怕他也会用这种毒来对付你吧。”
万仲宇说道:“没错,我当时是有这种小心思。我武功不如他,自然要提防着他。师兄就说只要我将他吩咐的事情办完,他就会把解药送给我。我半信半疑,最后还是听了他的话。我记得那一天晚上月亮格外明亮......”
思绪翻涌,一下子回到了十六年前的晚上。
那晚,明月当空,微风缕缕,万仲宇还是一位意气风发的青年,他手中端着一碗下了毒的参茶,正一步一步地向一间屋子走去。
那间屋子的主人,正是对他情同父子的师父杜越来。万仲宇的心里十分忐忑不安,他知道脚下的路已经越来越近,可是他感到他的身体却是越来越沉重,似乎每向前走一步都要付出自己所有的力气一样。
他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因为他的两个师兄正在不远处静静地注视着他。师父真的会是凶手吗?自己到底应该相信谁呢,大师兄找到的证据又应该怎么解释呢?一连串的疑问让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万仲宇心里仍然还在琢磨着,可是他的双脚已然来到了门前。
屋子里有一位老者,这时正斜倚在榻上看书。突然,桌子上烛光微微一晃,老者立即开口说道:“明月照暖阁,倚榻闲赋诗。烛火本无罪,何故不正直?”
“何故不正直?”
对啊,师父平日里交给自己的东西都去哪了?会不会是师父已经知道了什么?万仲宇只觉身上已然冒出了冷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正在这时,只听见屋里说道:“何人在外面?”
万仲宇吓得一个哆嗦,知道自己再也躲藏不住,连忙应声说道:“我,我,是我。师父,我来,给你送参茶,来了。”
“知道了,进来吧。”
万仲宇只好硬着头皮往屋里走去。进屋一看,师父正坐在榻上,望着他说道:“刚才吓着你了。”
“没,没有。”
“那就好。倒是难为你每晚都为我送来。”
“没。这是弟子分内之事,弟子不觉得辛苦。夜深了,师父还是早些歇息吧。”万仲宇平时也是十分讨师父欢喜的,今天却是连一句话也说不清楚。此时,他一刻也不想多呆下去,说完这话就连忙转身往外走去。
“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不是来给我送茶的么,我还没喝呢,你怎么就走了,回来。”
万仲宇见师父伸手就来端茶,连忙说道:“师父,这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