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一线磕磕绊绊了这么多年,浩气恶人,也终是免不了一场大战。
日月崖上,两军对垒。
百里郁策马站在最前面,对面来的是谢婉莹,叶沐雨待在岳清欢的旁边,离谢婉莹还有些距离,一眼看过去,对面的人也都很熟悉了。
战场前一片寂静,两军都等着一个杀字。
谢婉莹扫了这边一眼刚准备说话,却停在了叶沐雨的方向,不能置信的睁大了眼睛,然后她就失控了。
“叶沐雨,你居然活着?”她眼里布满了血丝,目光怨毒“你杀了自己的师父,还有什么脸活着。”
叶沐雨看着她忽然又笑又闹的发疯,口口声声都是她的痛处,却还是做不出什么反应,她觉得自己八成是被岳清欢传染了。
谢婉莹还在没完没了的控诉她,浩气盟的将士都还没摸清楚她说的是谁。
百里郁不耐烦的挥手,攻了上去。
前线生杀,聊个什么家长里短。
叶沐雨一瞬间就被人海淹没了,飞沙尘土,杀声震天,恶人谷的人和浩气盟的人搅在了一起。
谢婉莹和她手下的那些主将都没有动,叶沐雨他们也都没有动。
谢婉莹像是闹累了,抱着马脖子喘气,她身后的叫花子伸手想扶她,被她挡开,她支起身子,拿起虫笛,就是一声尖锐的声响。
几个壮汉从他们背后走出来,肩上扛着的,是那口叶沐雨见过了的棺材。
“叶沐雨,你欠叶斩雪的那条命,还是让他自己去取吧。”
笛声又响了起来,那棺材板嘭嘭两声巨响,被拍开了,里面的人跳了出来。
她以为他已经变成了一具面容可怖的毒尸,像她在CD荒丘的地下看到过的那样,却没想过他除了皮肤青紫,眼睛上缠着绷带,剩下全是往昔的样子,甚至是死之前对着她安抚般温暖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他还是一身名剑大会赢来的白色战甲,腰间挂着六阳葫芦,背后背着一簇开到灿烂的桃花。
蓝色的剑刃那么漂亮,好像凝着寒露冰霜。
白衣公子,金冠束发。
她鲜衣怒马,对他一身戎装。
“你去吧,我和小清欢,一人给你一刻钟的时间。”
不必言谢,谢酒衣的蛊已经落了下来。
紫衣圣手,冰蚕织天。
她心口血气一涌,开了心脉,她抽出背后,岳清欢帮她收好的,保护的不差自己分毫的桫椤剑,跳下马,一个玉泉鱼跃冲了过去,叶斩雪也用同样的招式冲了上来。
两个人几乎是贴着对方打,用相同的方法,相同的技巧,招招式式如同镜子一般。
明明是生死之战,她却觉得开心,她和他的每一个细节都不需要模仿,他下一招要出什么,他下一步要往哪里走,她都知道,他的死穴在哪里,她也都知道。
哪怕他们离散了那么久,哪怕……他已经没有意识了。
两人一路杀进人群,身影消失,又忽的钻出人群,转身抵上了对方的剑。
风吹荷香听雷晚,剑若灵虎跑翠岩。
叶沐雨的身形变得更快,出手抓住白衣公子的胳膊滚到他背上把自己折成一个奇异的角度飞起一脚将准备偷袭她的人震出几尺之外。
白衣公子被她压的弯了下腰,还不来及反应,她又从另一边翻身落地,一手死死箍的他的腰,白衣公子奋力挣开,叶沐雨反手一把拽住他高束的马尾。
白衣公子当即抽出重剑,叶沐雨也抽出身后背的另一把剑。藏剑山庄轻剑轻敏飘逸行云流水,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以制人未上,而非伤人。
而那人招招带着凌厉的杀气,咄咄逼人。
时间快不够了,她身上最后一道落叶也要散尽,心口紧缩,马上就要使不上力气了。
她跳开一步,准备往回跑,谢婉莹身后的人忽然都动了起来,那和尚一招龙爪手,一把将叶沐雨从二十尺开外拉到了自己身边。
百里郁最先反应过来,一个响指,弩箭已经离弦而出。岳清欢还没冲过去,就被早有防备的叫花子击退了回来。
白衣公子失了目标,远远的冲谢酒衣而去,被洛笙歌拦下来。
百里郁手中暴雨梨花针,弩箭急射。
和尚不得已丢开叶沐雨双手相抗,谢酒衣趁机召唤了一只蜘蛛,将叶沐雨拉了回去,叶沐雨跑到岳清欢身边翻身上了马。
谢婉莹用笛音操纵着白衣公子,他不怕疼,不怕伤,四人联手,也不能制住他。
叶沐雨看着形式不好,高声叫着谢婉莹的名字。
谢婉莹望向她,那白衣公子听到笛声换了方向,也停下来手,要往叶沐雨的方向去。
“你可知当日为何叶斩雪死在我的剑下?”
“你还有脸问我?”她停下笛音,白衣公子也停下脚步,百里郁立刻抬手一箭,正中眉心。白衣公子被那箭矢的力道带着踉跄一步,却没有多余的反应。
“他不会倒下了,他再也不会死了。”谢婉莹的表情癫狂里,带了那么点甜蜜,就那么看着叶斩雪,好像她真的爱过他一样,她心火一炙。
“他就是不愿变成傀儡才让我杀了他,如今他已经死了,你还要利用他,现在装的恩爱情深……”
“他不被种下蛊毒,又怎么会听我的话。”谢婉莹粗暴的打断了她的话。
“我从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满口只知道他徒弟,只要有你在,我永远都是个外人。”
“他叫你徒弟,叫你沐雨,但是与我,即使情到浓时,他也只叫我谢姑娘。”
“你至少得到过他的宠爱,而他却从来没有爱过我。”
叶沐雨觉得她极其莫名其妙,一个称呼而已,她如何就判断出爱与不爱。岳清欢叫谁都喜欢连名带姓,洛笙歌从来不叫她的名字,难道这也算他们彼此不熟了?
“他若没爱过你,为什么要跟你成亲,为什么宁可自己死,都不愿意让我杀你?”叶沐雨觉得她不可理喻,觉得叶斩雪会为了一个这样的人去死,实在是不值得。
那一日叶斩雪进剑冢,她只顾着瞪着自己,甚至忘了看叶斩雪一眼。
她连最后一眼都没有给他,却说爱他。
谢婉莹急吹笛音,白衣公子刹那间暴起,冲向叶沐雨,所有的招式打在他的身上他都毫无反应,他手里的剑直直朝她刺去。
然后在离她不到四尺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谢婉莹已经疯了,她想起那一天在金水镇,他也是这么面对叶沐雨,停下了脚步,连蛊虫都不能操纵他。
他以为他就算是成了傀儡,也不愿意伤害她分毫。却没有看见,白衣公子脚下是洛笙歌插下的气场,身上缠绕着的谢酒衣种下的千丝蛊,百里郁的弩箭已经穿透他的脚背将他死死钉在地上,他周身穴道上都是岳清欢点入的银针。
每招每式,都为止住他的脚步。
她跟那个时候被人追杀到长安无处可逃不一样,她即使身无长物,也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她一路伤痛,却换到了一两知己,何曾有幸。
谢婉莹急火攻心,强行纵蛊,那些蛊毒一边受她指引,一边将她反噬,她半张脸上都爬满了青黑的蛊印,一双眼睛布满了银白。
“叶沐雨,你休想再杀他一次,他全身上下都是蛊印,即使我死了,依旧有人能操纵他。”
叶沐雨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伸手想用血烧死白衣公子体内操纵他的蛊虫。
她手还没有伸到白衣公子的面前,就怔住了,她看到包裹着他眼睛的绷带上有两滩水渍,那绷带忽然松落下来。
她没想到,叶斩雪的眼睛还是完好的,跟他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只是眼底没有了光。
他哭了,眼泪直直的掉下来。
他一具没有意识的尸体,竟然能掉下来眼泪。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他从生赴死的情义,她都不知道,他也再不能开口告诉她了。
“叶沐雨,你可还记得两年前金水镇有个万花替你挡了一击。那蛊在他身体里种了整整一年……如今你若是想救他的命,跟我做一次交易可好。”
“你当初刺了叶斩雪一剑,他当还你一剑才算两清。”
“谢婉莹你不要欺人太甚!”说话的是洛笙歌,她拦开和尚就往谢婉莹身边冲去,和尚得了她转身的破绽,刚要落棍,却一个得意,不防被一只弩箭刺中了手臂。她只顾往前冲,百里郁伸手打开手上的机甲,跃上碧空为她掩护。
叫花子打赢过洛笙歌一次,一向不太看得起她,上来就要跟她过过招。
洛笙歌凭虚御风闪开,速度极快,他一棒才打空,她一剑就已经刺进了他的血肉。他在倒下之前还不能置信的看着洛笙歌。
洛笙歌得随风剑,只输一次。
谢婉莹见叶沐雨没有声响,吹响了第一声,准备引爆岳清欢身上的蛊毒。
听到不同的笛音,立在叶沐雨面前的白衣公子忽然歪了歪头,像是有点不满,看向了笛音的方向。
“等等!”她叫住了谢婉莹,眼睛却是看着白衣公子的。
就在这时,白衣公子用蛮力挣脱了加诸在他身上的控制,皮开肉绽,深可见骨,他不知道痛,只知道要往笛音那里去。
谢婉莹的脸上已经快要被反噬的看不出颜色,也看不见白衣公子朝她过来了。
浩气盟的人看到他往回跑,那架势不像是要出招,一时都没有动。
然后所有人都看着白衣公子拖着残破不堪的身子,轻轻的抱住了谢婉莹。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他眼角的泪,只有谢婉莹看不到。
叶斩雪活着的时候她看不到,她没有盲之前都看不到,现在怎么可能看得到。
她的眼睛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她不知道来的是谁,只是本能的挣扎着。
叶斩雪一把抱住她,轻功飞起,往日月崖的崖顶冲去。
所有人都没能来得及反应这一幕,只有谢酒衣先一步清醒过来大叫了一声百里郁。
百里郁看了他一眼,他挥了挥手上的虫笛。
百里郁立刻展开机关羽翼,以极快的速度飞上山崖。叶斩雪已经在谢婉莹的尖叫声中跳了下去。百里郁挂在羽翼上,手上弹出一道铁链,勾住了谢婉莹的笛子。
子母飞爪,一把就将那笛子扯了下来。
浩气盟的人看到谢婉莹掉下山崖,笛子又落在了百里郁手里,都开始后撤,浩气盟的人退了下去。
“毁了吧”谢酒衣看着百里郁手里的虫笛。
百里郁带着铁质的手套,咔嚓一声就将那笛子捏碎了。
几日之后他们才在日月崖下的捞回来谢婉莹的尸首,她的尸体已经被养在她体内的蛊虫蚕食了大半,叶斩雪的尸体也失去了意识,磕的破破烂烂。
叶沐雨将叶斩雪的尸骨带回去火化,回到西湖畔,将他的骨灰埋在了那里。
希望他来生,不要在遇到她,也不要在遇到谢婉莹。
希望他下一辈子,不要爱上一个盲了心的人。
希望他下辈子,在乎的人,恰好是深爱的那一个。
从名剑大会到白龙口之战,一直喧嚣的江湖,终于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