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什么意思?摆明了说她与裴斐有过旧情!当年,她与裴斐之间的一段情,在公孙王侯之间已是公开的事实。现在,她刚刚与他完婚,兰陵这时候提这茬事,是摆明了挑衅?还是羞辱?
于是樱恬的脸上皮笑肉不笑:“说起交情,不过耳耳。人情最是淡薄,又如何说。”
“但是我听说,夫人一家落难后,裴斐曾多次奔走,只是势单力薄。”兰陵一边说一边吹着茶面上的热气。
樱恬顿时觉得兰陵是在硬生生地打她耳光,他如此执着于她的初恋情人是什么意图?是嘲笑她的不忠?她虽带着寡妇的头衔嫁他,但是他如此直白地指摘她的过去,对她讽刺挖苦!就差指手画脚地笑话了!
一股怒气充溢她的胸腔,她轻笑了一声,回击:“妾自知愚钝,但是毕竟人心难测,诡诈难料。许多人,就是口中说一套,行动上又是一套。至于裴君,妾家遇难时,无一人愿施以援手。君上所言,估计为假,不过人云亦云,如君上高智者,必定会慧眼耳聪,不受流言所绕!”
说起能言善辩,肯定没人能说过樱恬。幼时她就善于狡辩厮缠,乔氏就曾取笑:“诡辩的丫头,最难治住那张嘴!死得也能被她说活了!”
夫妻两人波涛暗涌地说着话,忽听侍从的声音从帘外传来:“将军,玉庭花驿站到了!”
因为是因公逡巡,裴斐一家就暂住在公家的驿站里。
兰陵率先跳下肩舆,然后又将樱恬扶下去。驿站外,裴斐一家已经等候多时。
樱恬拉开风帽,六载一别,第一次看见了裴斐的脸。
他变得不多,依旧是轻云皎月的风采,身姿如画,一袭湖蓝色的锦绣缎袍,幽幽荡漾的裙裾,带着晚风轻漾的歌谣。依旧是如诗如画,美得难辨真假。
站在他身边的女子,秀丽温婉,很显然,就是他的妻子了。
樱恬记得她闺名舒婷,当年在贵族仕女的圈子里只是个很不起眼的角色。寡言少语,容色又不出众,远远不是注目的焦点。直到沈家灭门,她的哥哥季舒月立刻扶摇直上晋升为右谏大夫,紧接着名满京都的裴斐就弃了她,娶了季舒婷。
不能不说心中没有恨,在侯府里无数个无眠的夜里。她也恨过怨过,想到曾经的海誓山盟,转身不过一场镜花水月。她就狠命地诅咒,只是此刻,真正见到了,心情反而出奇地平静。
樱恬温顺地依靠在兰陵的身边,尽职尽责地扮演妻子的角色。
故人相见,却是另外一番情景。
裴斐首先开口寒暄:“兰陵,京都一别,时日许久,看你今日的风采,如花美眷在侧,功名利禄加身,真是功成名就!”
随后是季舒婷优雅地向兰陵行礼:“见过将军!”
兰陵也客气地回礼:“季夫人客气!”然后转身指着樱恬,向两人介绍:“鄙妾沈氏!”
樱恬在心中暗暗地舒一口气儿,挺直背脊,抬头,已经是笑靥浅浅,优雅如斯:“见过裴君,季夫人!”
没想到裴斐看到她的脸,竟然愣在当场。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异的表情,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不知所措,细密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沁出来。直到季舒婷发觉他的失态,才暗中去拉裴斐的袖子,拉回他的神态。
“樱……樱恬……”裴斐终究是没抑制住自己的意外,连说话都结巴了,直接叫出了她的闺名:“是……你。”
樱恬一直紧紧依靠在兰陵的身边,低着头,不再说话。她明白,这时候说话,只会给兰陵丢脸。
没想到兰陵竟然一把揽住她的腰,笑说:“没想到裴斐,你还知道我夫人的闺名!看来在京都时,也是旧识啊!”
樱恬在心中唾弃:这又明摆是打哑谜!在场的四个人,谁不知道这点小事!兰陵还要没完没了了!
季夫人很显然不高兴了,秀丽的脸上蒙上了淡淡的暗色,指挥着丫鬟们去水榭亭阁边摆放果品,然后转身说了一句:“京都旧事,许多都遗忘了。君上记忆还好,还记得夫人的雅名,想必樱夫人当年必定是名满京都吧!”
废话!樱恬在心中咬牙切齿:当年我沈氏何等名门望族,又怎是你小小季家攀比的上?不过风水轮流转,数年后,不知又是怎样一番光景呢!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虚言:“夫人繆赞!”
大概裴斐还没从故人相见的惊喜中清醒过来,一直愣愣地看着樱恬。直到兰陵一侧身,将樱恬揽护在身侧,亲昵的姿态,就宛如两人是亲昵的爱侣。他故意装出许多暧昧姿态,随着侍从一路向阁楼走,一路与她贴耳低语。
樱恬以为是兰陵的大男子心理在作祟,必定是不甘她曾与裴斐有过旧情,故意宣誓主权。她也乐的配合,想借机打击裴斐,故意装出娇羞的姿态,一副温婉娇柔姿态。
四人在一处风景独好的水榭边坐下。丫鬟们早摆好了四时果点。
裴斐恢复正常,开始扮演主人的角色,招呼兰陵与樱恬喝茶。只是,当丫鬟正准备给樱恬倒茶时,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声音又快又急:“阿恬!我记起来了,你最不喜欢这种茉莉茶!来,快换了,换秋时雨后的毛尖!”
他的话,让季夫人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她有些尴尬地笑,只是笑得怪僵硬。
樱恬也没料到裴斐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生怕兰陵再有误会,偷眼去看他的表情,只见兰陵神色如常,嘴角依旧含着远山般悠远的笑。只是,她明显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微微上翘的嘴角,怎么带着冷冷的弧度?
这时,有丫鬟带着一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孩走进亭子。小女孩肤白丽质,眉眼间带着裴斐皎云流月的倾城气韵,相信假以时日,必定会艳冠群芳。
樱恬知道,裴斐和季夫人已经有了一个女儿。看来就是这个小女孩了。看见她,她心中一痛,此刻,才真切地感受到,时光如流水,往日那些天真的美好誓言,的确已经随着岁月流走。
现在的裴斐和当初的那个裴斐完全是两个人了。他是一个女人的丈夫和一个孩子的父亲。再不是当年,她可以任意撒娇与娇嗔的恋人。
季夫人看孩子进来,立刻笑吟吟地将孩子揽在身边,然后低头说:“婉婉,快来见过叔叔与婶娘。”
婉婉倒也乖觉,小嘴一张,声音甜甜:“婉婉见过叔叔,婶娘。”
兰陵伸出手掌,爱怜地摸了摸婉婉的头发,笑着说:“真是个小美人胚子,不知道几年后,引多少王孙公子竞折腰呢!”
樱恬连忙褪下手腕上的碧玉镯,放在婉婉的手心里,说:“来得匆忙,未备厚礼。这镯子是王家之物,是亡母遗留。就给婉婉做个见面礼吧!”
婉婉低头把玩手里的玉镯,通体莹润,水润清透,格外喜欢,正要开口说话,却被季夫人一把夺了过去,只听她说:“鄙女尚幼,怎能受夫人如此厚礼?还是还于夫人,留做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