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秦之卿喝了茶水,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那个人工的小瀑布,努力地往脑中填补其他的东西,这才好不容易将孙瑜的脸从脑中甩去。
婢女看到秦之卿的脸色好转,急忙将亭中的茶具收起,问道,“小姐要回去赏花吗?”
“先不去,我想四下看看。”
“是。”婢女应了一声,便跟在已经站起身的秦之卿身后,默默地走动起来。
秦之卿进来的时候便看到了凉亭外白色的花,冬季里白色的花朵除了梅花外本就甚少,她一时起了兴致,便想走近些看个真切。
看到秦之卿往草坪边走去,婢女急忙唤道:“小姐,嫡小姐吩咐过,不可靠近。”
“晴罗姐姐怎会这般小气。”看到眼前的婢女,秦之卿笑道,“看看她的花也这般小心,瞧你说的,姐姐又不是小心眼的人。”
“是。”婢女不再答话,只跟着她向前走。
走的越近,秦之卿越是看清了花的真容。
蜿蜒的枝干上,因为是冬季,已经显得有些干枯,上面还有些翠色的叶子,可是多数叶子却已经变黄,却未曾掉下来。
枝干的关节处,绽放着一朵朵白色的花,花瓣异常美丽繁复,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每片花瓣都是如同心脏的形状,看起来异常美丽。
竟然是这花……
秦之卿眼中茫然,思绪又飘了出去。
上一世,自己跌落锦鲤池,受了寒又受了惊吓,六姨娘便送了自己一盆这样的花,这花极其美丽,香气并不浓厚,而是掺杂在空气里,十分淡然的香。
六姨娘说这花自己找了许久,才终于找到给她压惊的。
她十分开心,以为姨娘终于有些喜欢她了,便镇日将花放在屋内,奉若至宝,每日三度浇水施肥全都不假他人之手。
每当看到这花,她就觉得自己不是孤独的,还是会一直有人陪着的,就连出嫁以后,还差人将花带了过来。
只是当时孙瑜并不喜欢这花的香气,便嘱咐她将花放在屋外的长廊上,她还经常放心不下,自己去亲自看花是否安好。
在她的记忆里,这花确实是四季常青的,也是……她对六姨娘的最后一点念想,每每想起她的绝情,却也又都会想起这盆花来,只得安慰自己她对自己还是有心的。
不知不觉,秦之卿的眼中含了泪,她蹲下身去,用手轻轻踮起一朵花来,准备凑近去闻。
“别闻!”
秦之卿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清雅的男音,然后便闻到了一阵男子身上特有的青草香味,抓住了自己踮花的手,将自己扯离了出去。
秦之卿回头,看向身后的男子。
面前的男子脸庞清雅动人,年纪大约在十三左右,打量的时候,眉眼间偶尔会闪烁出一股锋利,再仔细一看,却又仿佛是错觉消失不见,只余一阵淡然,鼻梁挺直,皮肤白皙,薄薄的红唇紧抿,唇线直成一线,脸颊却不若男子锋利,线条有些柔和,若不是挽着男儿发髻和刀剑般的眉眼,只怕会被人认成是谁家千金一般。
“冒犯了。”面前的男子作了一一揖。宽广的流云袍袖一挥,气势天成。
“无事。”秦之卿被眼前的男子晃花了眼,努力定下心来,暗自道:这世间居然还有长的这般妖孽的男子,只怕刚才凉亭中的千金小姐,多数都是被他迷倒了吧。
“在下安瑾一,字子冉,敢问小姐芳名。”
“秦府之卿。”听到面前少年的介绍,秦之卿这才了解这般气势从何而来,安为国姓,能够姓安的少年,除了皇子,就是世子,上一世,自己并未听过安瑾一这个名字,倒是这安子冉,自己还听过几分,是晋王的嫡公子,不过生母早逝,打小就得太后的眼,经常被太后叫去宫中陪着说话,不过……十年之后,得来的却是他披服挂帅,远征燕北,却战死沙场的消息,想到这般少年,二十三岁便要陨落,秦之卿不由得有些怜悯起来。
“原来是秦家嫡小姐,刚才委实不是有意,实是情非得已。”安子冉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秦之卿,他没看错吧。刚才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好像是同情和怜悯?
怜悯?
她有什么好怜悯的?
自己又有什么让她怜悯?
安子冉一头雾水。
“是何原因?”秦之卿问道,刚才他突然出现便将自己拉开,这举动倒是有些狂浪了。
“敢问这位姑娘可知这花的由来?”安子冉并未答话,反而问了身旁苏府的婢女。
这婢女何曾被世子这般问过,不由地羞红了脸,道:“嫡小姐只说不许靠近这处,并未说过原因,刚才我扶秦小姐过来休息,想着这地方反正远些,应该没什么大碍。”
“原来你也不知道。”安子冉爽朗一笑,道:“这花名为司竹罗,是燕北奇花,四季常开,花香馥郁,花朵大而繁复,是一种极美的观赏花。”
“这我知道。”秦之卿答道,眼神催促他继续说下去,她仿佛已经预料到,有些什么事情,似乎要揭开了。
看到秦之卿着急的样子,安子冉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这花虽美,这花香却不能多闻。”
“为什么!”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但是秦之卿依然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只想从安子冉这边听到真想。
看着眼前脸色又变得苍白的少女,安子冉又有些后悔起来,也许自己并不该说出来,只是看向她苍白期待的脸,却又不自觉地道:“这花香闻久了,于男于女,皆……咳咳,有碍子嗣。”
有碍子嗣!
秦之卿脸色一白,身体忽然摇摇欲坠。
身旁的婢女机灵地上前将她扶住,不住地道:“小姐,小姐?身子可还好?”一边问,一边心下嘀咕,这秦府小姐的身子也太孱弱了,不过一个时辰不到,怎地就犯病了两次?
“倘若……倘若问了这花,对女子会造成怎样的后果?”秦之卿颤抖着退去血色苍白的唇,喃喃地问道。
“这……”安子冉用手扶住下巴,仔细思索了一会,道:“这倒是不知了,只是这司竹罗的香气是大寒之物,大概会造成体寒一类的效果吧。”
竟然真的是这样!
可笑自己,竟然将六姨娘送给自己的花视若珍宝,那花若不是六姨娘送的,自己只怕也不会那般放在心上。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一直是知道自己的心意的啊!知道自己有多么在乎她这个娘亲,多么想要得到和秦之锦一样的温柔对待,多么想喊她一声娘的,但就是因为知道,才送给她这盆美丽的花,生生地毁掉了她的后半辈子。
若没有那个子嗣艰难的结论,她就算是侍郎府的庶女,也定然可以嫁给级别低一些的官家嫡子做正妻,而不是注定了只能成为一个卑微的姨娘。
她好狠啊!
秦之卿的脑中激荡,那盆被自己视若珍宝的司竹罗一遍遍地出现在眼前,六姨娘美丽的脸,秦之锦的笑容,孙瑜磁性低沉的声音,将她的思维搅的一片混乱。
她再也承受不住,低吟一声,摔在了身旁女婢的怀里,晕了过去。
“少……少爷……”婢女又想扶着秦之卿走,又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少爷,只得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快将秦小姐扶去客房!”安子冉看到秦之卿忽然晕阙,急忙吩咐。
“是,少爷。”婢女急忙扶着秦之卿,远离了这片司竹罗,安子冉又吩咐路上遇到的婢子请了大夫前来查看。
当三人走后,不远处的竹林里才赫然闪现出一个少年的身影。
少年凝视着远方三人离开的方向,他一直悄悄跟随在秦之卿身后,看到她去闻那片司竹罗,本要出演劝阻,谁知道却被安子冉那家伙抢先了。
他的眼中满是兴味,一边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边暗自想道:不过是片司竹罗罢了,知道了有碍子嗣离远些便好,怎地听到了这个消息眼中竟然那般震惊,甚至还为此晕阙过去。
她越是这样,自己就越是想要了解多一点,比如那般会用心机的理由,眼中恨意的源头,还有刚才为何震惊。
她……真像是个有着无尽谜题的宝库呢……
“阿来。”少年的声音低沉磁性,“帮我去查查,这个秦府二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头。”
勾心斗角的日子过久了,找点有趣的事情来做做,倒也是不错的。
“是,少爷。”
一个时辰之后,秦之卿才在苏府的客房里悠悠转醒。
眼前是不熟悉的幔帐顶,让她有种恍惚间又回到过去的错觉,正当她迷茫之际,苏晴罗爽朗的声音却将她拉回了现实。
“妹妹怎地说是去透风,却忽然晕倒了。”苏晴罗快步上前,将刚准备坐起来的秦之卿按了下去。
“有劳姐姐费心了,其实无什么大碍,只是突然有些呼吸困难。”
苏晴罗吩咐婢女去将一直温着的药取来,又抓住秦之卿的手,道,“刚才大夫来瞧过了,说是一时气血攻心,休息一下便好,又给你开了方子,我已经把药给你取来了,你快趁热喝了才是。”
“谢谢姐姐了。”秦之卿看着苏晴罗真挚的眼,不由地有些红了眼眶,又转过头去,将眼泪憋了回去,道:“给姐姐添麻烦了。”
“姐妹之间,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苏晴罗笑道,“你也知道,我本就没有妹妹,只有四个哥哥,就当是我把妹妹当做嫡亲罢了。”
“之卿,也一直把姐姐当做是嫡亲的。”秦之卿的眼泪再没忍住,倏地落了下来。
“怎地还哭了。”苏晴罗急忙用帕子擦擦她的脸,“叫别人看见,还以为我这个做姐姐的把你欺负了去。”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话,苏晴罗看着秦之卿喝了药,又嘱咐了一番,这才让旁边的雁儿和翠烟将她带着出了苏府,送上了秦府的马车。
不过一会,秦府的大门就远远地出现了。
秦之卿掀起了马车旁边的小帘,慢慢地看着越来越近的秦府。
那个女人……她根本就不配称之为“娘”,今天的事情,已经完全抹去了秦之卿对于她唯一的一丝温情,从今日起,她秦之卿誓与六姨娘再无任何母女之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