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有些年头了。
鬼二原先不叫鬼二,叫猴二。猴二生性好赌,直赌得倾家荡产,剩下个老娘守着个破屋盖着条破被。
那天猴二从赌庄回来,在光光的木板床上刚躺下,外面就有人拍着破窗子:猴二,猴二,走,再去赌一把。猴二翻身下床,一只脚已经出了门,却突然记起:手里一个纸票也没有了。没有本钱是没有人跟你赌的。
猴二脑瓜机灵,当即瞅上了娘身上的棉被。
猴二眼睛滴溜一转,笑着说:娘,要过十五了,看儿子给你舞个狮子。猴二不等娘答腔,一把就把娘身上的被子揭了下来,顶在头上,在屋子里转悠起来。三下两下,娘的眼睛就花了。等娘的眼睛定珠了,那猴二早把被子搂到屋外去了,三步两步进了当铺,换了两个纸票。
猴二跟人进了赌庄,牌桌上几个人已经等着他了。噼里啪啦,四人就赌了起来。吃,碰,和。那一晚,猴二的手出奇地顺。钱赢得越来越多,几个衣兜鼓起了大包。
鸡叫头遍,猴二骨碌着眼珠子突然捂着肚子叫唤起来:哎哟哟,疼死了……猴二就说去茅厕。猴二出了门燕子似的回了家。
猴二把木门栓了,又顶了一根碗口粗的木棍。猴二对冻得发抖的娘说:娘,儿子发了。猴二的声音也发抖了。猴二就开始往外掏钱。
第一把掏出的是纸币。那种烧给死人的钱。猴二一愣,赶紧去掏第二个衣兜,还是一把冥币。猴二急了,呼啦撕开几个衣兜,除了冥币,还是冥币。
猴二傻眼了。猴二明白了,猴二和几个鬼赌了一晚。猴二被鬼耍了一逋。
猴二呜呜哭了半宿。
猴二从此就不叫猴二了。大家叫他鬼二。输红了眼的鬼二才歇了两天,手又痒痒了,又惦记着赌庄里的赌友。鬼二又打起了娘的主意。娘的头上有一只银簪子。鬼二知道,那是娘嫁给死去的爹时唯一剩下的一件嫁妆。闪着银光的簪子似一根磁针吸引着鬼二贪婪的目光。
娘明白了。娘从头上取下簪子握在手里。
猴儿,娘老了,这把簪子戴在娘的头上瞎了。你把它拿去当了吧。
娘!鬼二挤了几滴眼泪。
娘说:猴儿,娘给你簪子前,求你一件事。
娘你快说。鬼二迫不及待。
娘说你把家里的那三口破缸搬到院子里排起来,再在两边的缸里装半缸水。鬼二说:娘,你要干啥?看见娘不说话,鬼二只好照办,把三口缸并成一排,两边的缸里装了半缸水,让中间的那口缸空着。鬼二莫名其妙地看着娘。娘说你现在把左边缸里的水舀到右边缸里,再把右边缸里的水舀到左边缸里,左一瓢,右一瓢,限你一个时辰,越快越好。
鬼二不知道娘的意思。鬼二惦记着娘手里的簪子,他用瓢开始来回地舀。娘纹丝不动坐在那里,看着鬼二二挥汗如雨地舀缸。一个时辰到了。鬼二看见,两边缸里的水没了,中间那口却满了。鬼二在来回舀缸的时候,水全洒到中间缸里了。
娘,这缸……鬼二迷惑了。
娘这时候说话了。娘说,这两边的缸就像两个赌鬼,中间这口缸就像赌庄的老板。赌来赌去,赌的人都输了,庄家赢了。娘说到这里,比画着手里的簪子:猴儿,你不是要这根簪子么,鬼二正要说话,却见一道白光一闪。
娘!鬼二扑向娘,一切都晚了……那簪子扎进了娘的眼睛。
后来鬼二彻底洗手了。白天在地里忙活,天天晚上守在娘的床前。鬼二又改叫猴二了。
猴二每天在瞎了一只眼的娘的头上抹一层亮亮的麻油。亮亮的头发上还有一只亮亮的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