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那位连兵马司军指挥使大人都忌惮的京都贵人,为何会选择乘坐这艘船。
事实上这艘船上关押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薛氏宗亲,大多是像薛进这类五服之内的倒霉蛋。
每艘船的布局都差不多,最底下两层是案犯关押的地方,每一层都分前段,中段和后段,而前中后之间相隔的地方,驻有三十名兵士。
每两间关押罪犯的房门外,都会安排一名衙役负责看守,三班轮流,这中间,还有十人为一队的兵士来回巡逻,一共三队,基本是无死角。
那么这个刺客,是怎么进来的?
若不是被那个小衙役阻拦,那他是不是能把上下两层慢慢逛个遍,和那些同族亲友慢慢闲聊,比去青楼还潇洒。
“所以,你想怎么解释?”
书生太监气定神闲,双手交叉于腹部,清冷的笑容让人无从琢磨,是要听呢?还是不听?
跪趴在下面的营指挥使李一笑不敢说,也无话可说,只能套路道:“卑职该死!”
“轮不到咱家杀你。”
李一笑腰后脊梁兀地一凉,直感自己要吃不到下顿饭了,匍匐道:“卑职一定严查不怠,给貂寺大人一个交待。”
帘子被撩开,那名面容森冷的年轻书吏走了进来,淡然道:“雨花剑台。”
李一笑口水一咽,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把刺客来路给查出来了,那自己还交待什么?
交待自己?
书生太监哦了一声,不解道:“他们凑的什么热闹?”
森冷书吏道:“薛烟客一脉有五人拜在雨花剑台门下,他三子,四女,一个表侄,两个外甥。”
“薛无言?”
森冷书吏白了他一眼,纠正道:“藏剑公子薛无衣。”
“嗯,还闯出名号来了。”书生太监微微颌首:“那来的是谁?”
“应该是他表侄子,薛坏,进门没几年。”
听到这李一笑更觉得自己死了算了,这才不到一个时辰,人家就把所有的来龙去脉都给摸清楚了,那要他来除了受罪还有什么用?他有些尴尬,跪在那越发不知所措。
“其他船上可有动静?”
“暂无发现。”
“呵。”书生太监嘴角勾笑,暂无发现,那就是还有了。
这些人不简单啊,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走来走去,要说没人接应是当他傻子么?
看向还跪在那的营指挥使:“李一笑。”
“卑职在。”
“你去,杀两个人,就从那烂窟窿里丢出去,把咱家的话传岸上,再有登船,来一个杀两个,来两个杀四个。”
“是!”李一笑终于笑了,有事干,罪先放。
森冷书吏待他离去,请示道:“衙役那边?”
书生太监手指轻叩书桌:“查兵马司。”
......
......
急流喘喘,岸听江波,一匹快马沿着河道疾驰,之后转入茂密的林中,马上的骑士吹响一声口哨,没多久,便见雀鸟惊起,有兽嘶鸣。
一名锦衣玉带的俊逸少年最先从树上掠下,面带担忧:“师兄,情况怎样?”
在他身后还有两个青年男子,在斑驳的阳光下慢慢飘落。
眉间印有三瓣花叶的青年俊美绝伦,两鬓齐修,束发于后,一身青莲玉藕袍,温文尔雅,却又带着锐气,就像一把古朴藏拙的宝剑,外在典雅,内在锋利,正是有藏剑公子之称的薛无衣。
并肩而来的青年亦是棱角分明,紧衣束身的黑色武士服,锋芒毕露,唯独面色有些憔悴,好像大病初愈般。
那被唤作师兄的青年骑手皱眉摇头,表示情况不乐观:“昨日河道捞起两具尸体,就摆在小河镇码头上,确认是薛家的人,具体那族宗亲暂时不知,不过有话放出,说再有人敢登船就继续杀,来一个杀两个,来两个杀四个。”
“好贼子!”
原本有些消沉的黑衣青年如猎豹觉醒,狠击一拳将身边的大树打断,咬牙骂出声。
“小坏,你还有伤,莫要动气。”
薛无衣知他心中之忿,谁会想到这些三班衙役中藏了个刀法狠辣的快手,而且还这般警醒,在那种情况下,能够安然回来就已经不错了。
他们并不知晓燕来身份,只以为碰上了江宁府中数一数二的捕快,按正常来看,这猜测倒也合理。
而且据薛坏的描述,那年轻捕快中了他致命的一剑,十有八九是难活了。
薛无衣转向同门师弟,道:“木华这两日辛苦了,既然已经打草惊蛇,水路这边也很难再有收获,咱们尽快过江吧,玉晴和小五那边有谢师兄帮忙,想来已经安排妥当,各路英雄也快要到了,咱们做主人的总不能迟到。”
青年骑手点头附和:“我看梧桐府这边的军兵皆已出动,南岸的防护会更难渗入,再留下来也是无功。”
黑衣青年压下心中激忿,厉声道:“贼子狡猾,必有后手,我们当要小心,力求一战功成。”
“沧澜山。”
“好,就在沧澜山!”
......
......
燕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干净整洁的舱房内.
被褥轻暖,光尘飞扬,青铜炉中有香烟袅袅,散发出心旷神怡的味道。
失去知觉的时间其实不长,到后面却是他自己沉寂在那方黑暗中,感悟那突然下沉所触摸到的玄妙。
在他过往的冥想中,下沉的速度是缓慢的,因为需要适应,就像练习肺活量一般,在这过程中,他可以感受到那些若有若无的气感,并牵引他们,为他们寻找一个容身之处。
就像那粒已经点亮的星光。
但这次意外,让他差点被深海吞噬的同时,也接触到了潜藏在下方,暂时还未能够拥有的力量。
这是一种爆发。
只是这种爆发并不作用在真气上的,它更像是一种对灵魂的突然性压榨,让六识得以大幅度提升,相当于拥有高境界的觉悟,却没有高境界的真气底蕴。
但武道修行,前者是比后者更为重要的。
当然这么做的后果也是相当严重的,强烈的窒息感会让他失去对身体的掌控。
如果不是下沉的时间尚短,他又马上被击伤,神识得以回归,那么他将会在黑暗中继续下沉,直到迷失,直到完全与这具身体失去联系,再次死亡。
燕来感到一阵后怕,想起就心怵,那种在虚无黑暗中漫无目的地漂流,依旧历历在目,他相信随着时间推演,寂灭的空虚感会把人的神识磨灭,直到成为一粒空白的,全新的种子。
不到万不得己,他不敢再放纵这样的下沉,那是在玩火,一个控制不好,或有什么意外发生,就真是有去无回了。
但也因为这次契机,让他得以登高山览景,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前路如何。
结合之前了解到的一些这个世界的境界体系,他确定自己所进行的冥想锻炼,就是习武之人常说的点星炼脉。
星,是气穴,又叫星穴,共七十二处,与八脉相辅相成,每九星连接一脉。
星穴遍布全身,配合气脉为丹田输送灵气,凝练气海,而同时,星穴和气脉又是武人通过功法剑法的运转,输送真气,产生罡气的通道。
点星是凝气的过程,把通过内功心法和丹药所汇聚到的灵气,置入气穴之内,使其凝练为真气。
每满九星,便可聚合九穴真气,再通过有大量灵气的通脉丹,内外相辅,打通一条相对应的气脉,这过程,就是炼脉。
先贤把点星炼脉的阶段定名九品,以此判断武人的境界修为,九品中以一为尊,九为末,每一品又分凝气和通脉两期。
所谓凝气,便是点星的过程,而通脉,则是九星凝聚完毕,准备冲击气脉的后期,这阶段需要蕴养,并非一蹴而成,所以又叫蕴养期,
无论是通脉期还是蕴养期,指的都这准备跨境冲刺的阶段。
大虞王朝设有品武司,各州道主城内均有司衙门,一些上州也有驻点,专为武人定品,可见王朝内武风之盛。
品武司除了定品外,更多是发布各式各样的榜单,为天下英豪排名,虽不尽准确,却也可以作为一定的参考。
燕来现在一脉未通,仅仅点亮了一颗气穴,按品级鉴定,该为九品小凝气阶段。
看似初入门,可若是让人知道他是在没有师门指导,没有功法丹药补助的情况下完成的凝气点星,那么一定会引来天下宗门关注,因为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小子身怀异宝。
当今天下虽说由人类统治,但还是有许多危险的禁地内存活有上古时期的生灵,这些生灵得天独厚,一身都是宝,对习武之人来说简直是天大的造化。
人类的野蛮发展,让这些上古生灵的生存空间被逐渐压缩,最终远离人类活动的地域,但也因为这样,使得团结在一起的它们能够独占一方,形成禁忌之地,数千年下来,最终以这种相互不打扰的模式各自生存。
燕来的情况早就引起了有心人的关注,比如那位书生太监,对他的兴趣便来源于此。
眼下因为刺客这件事,恐怕更让这份疑心加重,因为一个才点亮一颗星穴的入门武修,是不可能击退一名雨花剑台的弟子,并且让对方受伤。
没有为什么,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但这种种的不可能却都接二连三地发生在了燕来身上,那他不被人怀疑,也是不可能的。
所以那名森冷书吏听说他醒了之后,马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