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吃吃,不够再来一碗。”
未羊边说着边唤伙计又上了一碗甜豆花。
进入江宁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安顿,倒先摸到了城墙脚下来过嘴瘾,看着往来城门的车马,见识过洛阳的热闹后,这里的一切对燕来来说倒是稀疏平常了。
可在燕李氏和燕小欢眼里却不这样,第一次来到这般规模的大城,眼睛早已应接不暇,一直处在亢奋和不确信中,幸好有这碗豆花压压惊。
未羊把新上的豆花又挪到已经堆了三个空碗的燕小欢面前,一个劲地怂恿这小鬼继续吃。
“差不多就行了,燕小欢,再吃今晚有好东西的时候你就下不了嘴。”
“二叔,最后一碗。”燕小欢抬起头笑呵呵道,眼睛里冒着光——江宁太好玩了。
“羊叔,这以后能天天带我来吗?”
未羊笑道:“咱们可以住这附近,离得不远,你自己也能跑来。”
燕李氏摸了摸他小脑袋,自燕家遭难后,还没有过今日这般开心,儿子是越来越大了,二叔也慢慢出人头地,生活上似乎再没什么好担忧的,心情自然也跟着欢畅。
江宁城虽不比洛阳,但也是南方数一数二的大城,况且又为江南州道的府城,所以一切看起来都是这般的吸引人。
与洛阳被一条洛水分南北的格局不同,一条灵江从城门的西面而过,绕到北面再出海,也造就了各种支脉将整座江宁割据得四分五裂。
江宁是一座多桥和河道贯通的城市,最有名的自然是朱雀湖,夫子山等名胜美景,下来便是儒学馆,秦淮河这些各隅故地。
作为南方武林的风向标,江宁的一举一动都在江湖中人的瞩目之下,所以但凡数得上号的大门大派,都在江宁城有驻点,这倒不像洛阳,管控非常严格。
按理来说,有这么多势力帮派在此栖息,无论是治安还是秩序都不好打理,但实际上江宁城却甚少出现乱禁之事,便连当初薛烟客被擒,也是在悄无声息中进行的,过后许多人才知晓。
虽说与他自己甘心受缚有关,但毕竟逮捕人数众多,此地的薛氏子弟又不像长陵薛进那般,基本都是习武之人,所以能够不起波澜地完成缉拿,恐怕离不开这座城市本身的威慑力。
而这些震慑力,大多来源于两个家族——琅琊王氏与湖州谢氏。
对许多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来说,仅仅这两个姓氏很难彰显他们的实力和影响力,但如果说到雨花剑台,便会立刻让人肃然起敬。
雨花剑台或许不代表王谢两族,但王谢两族一定能够代表雨花剑台,何况有点见识的武林人士都清楚,江南这七个望族,没一个是好惹的,可以说整个江南武林都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经营的。
典狱司如果想在江宁立足,少不得需要王谢两家帮忙,但王谢两家又不可能放一条恶狗进自家地盘来瞎折腾,这与他们的既定利益不符,所以这明里暗里的折腾,人没到燕来都能够想得到,无论是天后还是莫悲亭都一清二楚,想要尽快打开局面,就得江南先乱起来。
江南不乱,作为执法衙门的典狱司,又有何借口插足南方武林的事呢?
硬来只会收到反效,甚至会把好不容易从政事堂各家处挖出的权利又给赔回去,若软得被人到处挤兑,牵着鼻子走,那成立典狱司的意义又何在?往后再想插手江南,只会是更难,甚至不再可能。
不过现在这些不是燕来需要想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洛阳那里有的是能人在商讨这些个事,他如今需要做的,一来尽快收集参与沧澜山劫囚案的人员名单,二来确定薛氏各钦犯身在何处,与哪些人有牵连。
当然,在此之上,如果他真有本事能够把这潭子水搅混了,那不论莫悲亭还是天后都肯定会爱死他,至于什么名单什么牵连都不再重要,典狱司,就是来摸鱼的。
“我现在才知道这金牌上为何要刻两条鱼了,原来咱们都是摸鱼校尉。”
燕来自嘲一笑,与如今的身份倒真是符合之极。
未羊听不懂他的冷笑话,但从字面上也能够理解这内里的含义:“只要放手去做就行了,不怕做错,就怕不做,怎样,这差事还是挺容易的吧。”
燕来回头看了眼马车上的燕李氏。
如果不是因为嫂嫂的关系,他或许不会出训练营这般快,估计会更安于在修为上多做一些增长,而不是立刻投身到事务中。
但两相比较,又是后来者最终的收获会更大。
莫悲亭提拔他成为黑棋卫这般敏感序列的队长,已经可以说是优待,虽说自己在押解薛氏进京的任务中足够出彩,也足够出色,最后论功行赏的时候,自然少不了一份,但也仅限于此了,如果在这之后交不出更好的成绩,想要在典狱司这样的衙门中晋升,需要付出的努力不会比大门大派少,只能更多。
因为这里竞争更激烈,而且靠的不仅仅是修为,还有办事的能力。
当然,得来的回报也同样是巨大的。
想到这也就没什么好计较的了,正如未羊所说,尽管放手去做,反正都只是一张白纸,写上什么痕迹都好,再不济有的是后来人帮修饰,怕的就是你什么都不做,那就真是愚不可及了。
踏踏实实,侠义存心么?
回忆昨夜花辫女劝说自己的那些话,燕来没来由诞生一股恶趣味,也不知道再见四人时,会是怎样光景,不过他知道总有再见的那天,不为别的,他如今的棋子太少,所以更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有机会结识的人,谁知道哪天,他们就有用了呢?
所以才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恩怨,人越多,江湖越大,恩怨也就更复杂,当所有人都在这恩怨场中的时候,这江湖,想不乱都难。
森冷书吏负手站在门外,身边还有一个差不多打扮的中年人,一看就知道是位能干事的,应该就是先他们而来打前站的陈耳了。
与小方在路上分开是有原因的,一来回长陵属于私事,用不了那么多人,二来江宁的事还需要一个镇得住场面的人来协办,小方无疑是就是那个人。
陈耳年约三十来岁,文士打扮,蓄起的短须让他更像个账房先生,这样的人,在江宁一抓一大把,所以日常间更好掩饰,何况人家本来干的也是这些事,身上就有了这么一股职业气,不挂起腰牌,谁又能想到这么一个清瘦男人,实际上在典狱司任职呢。
燕来与陈耳只是第二次见面,看未羊和小方的态度,此人应该也是莫悲亭培养出来,甚至与清秘司也有关系。
虽说不熟,但实际上陈耳是个好相处的人,按雇主的话说,那叫听话,好用,不会抱怨,十等十的好伙计。
话是这样没错,燕来也没自负到把这么个与清秘司有关系的家伙真当小角色。
“先进去看看吧,如果不合适再换。”
陈耳热情地请众人入内,观看这间小院的布局。
燕来自然没什么好挑的,燕李氏更不可能嫌这嫌那,且不说换在半年前,别说来江宁买房了,便是在长陵县里,他们的生活也只是暂够温饱。
一踏入大门,燕李氏就呆了,外边没什么稀奇的,这刚一入内就瞧出亮眼的来了,这别致典雅的格局似乎就是为了女人设计的啊,有山,有水,有花树。
小廊桥下锦鱼畅游,青荷碧叶浮于水上,过了木桥便是一小凉亭,与假山,花树将整座庭院的格调提高。
正对是两层的木阁楼,左边是单层的厨房和杂物间,右边是相连的二层小厢房,上下各一间,主楼之后应该还有一个小院,从右边的廊道或客厅之后可进入。
这种阁楼一般一层正中是客厅,两旁各有一间厢房和书房,二楼则是主卧。
“就这里吧,院后是河道吗?”燕来很是满意这里的格局,问了一下周边的环境。
陈耳点头道:“这边临近乌衣巷,由此过去两条街道,过了清平桥便是。”
这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有劳陈先生了。”燕来行了个礼,是真的感激。
陈耳客气回礼,笑道:“燕大人不必客气,莫大人亲自安排的事,在下敢不尽力。”
燕来心情极好,当即表示:“不如今夜就在此吃饭了,我来下厨。”
未羊和小方互看了一眼,前者不确定道:“死不了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