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小王朝的相继建立,虽然唤起了民众的民族意识,却又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即小王朝问的相互倾轧,唐壬认为自己的政权系惟一合法的政权,而桂王则认为自己是“至尊无尚”的正统天子。民心抗清,但他们却并不把天下的民心放在首位,却一味地为争“正统”而火拼,消耗着本来就是十分弱小的力量。在何腾蛟等的努力之下,桂王终于消灭了唐王,而名止言顺地做起了皇帝来,他委任何腾蛟为湖广总督。而事实卜.,新生的永历政权,所辖亦只是湖广的一部分地区。排除了异己,作为反清的重要力量——农民义军也在不断地聚集、发展与壮大。李白成、张献忠死难以后,他们的旗号并没有倒,李白成的部将李过、高必正、郝摇旗依然手握重兵,拥有相当的势力。但这李过对明王朝有刻骨的仇恨。其父曾以儒事神宗,作御史。因阉党操持朝政,败坏朝纲,建了东厂,残害东林党学人,当时朝中大臣对尔林党无可奈何,大都三缄其口,见而不言或言而不尽,明哲保身。独李不同,他以为操君事,就得为君尽忠,即使肝脑涂地,亦是分内之事,在魏忠贤阉党将杨涟、左光斗、周顺冒等三百零九人通缉捉拿归案,大肆残害东林党人之时,李认为如此迫害有失国体,于是据理力争,惹怒了阉党,将他亦作东林党首,腰斩于市,祸及九族。为保忠臣一脉不绝,乡人冒死相救,李父遇害之时,李过尚幼,乡人连夜背了潜逃,从此隐姓埋名,尽管阉党以后多方通缉,终究没有了下落。
却说乡人背了年幼的李过潜逃,隐姓埋名了数载,终觉不是办法,于是将李过送到了少林寺,想让他学些功夫,以后再振家业。见是忠良之后,少林的方丈,也觉得义不容辞,于是又隐名埋姓在少林寺做了十几年的武僧。由于大师的精心调教与栽培,李过未及弱冠,却长得强悍有力,英俊倜傥。
明末,民间传有“十八子主神器”之说,少林方丈一日仰观天象,见群星缭乱,预知天下不久将会大乱,明室将亡,将李过遣送下山。
李过下山以后,投奔了李自成的农民义军,凭了自己的文才武略,很快就出类拔萃,成了义军的主要年轻将领。无奈天不相助,李白成主了神器,应了十八子之谶,却又因了缺乏治国之道而败走麦城,将苦战得来的江山,拱手让给了皇太极。李过并没有放弃战斗,福王即了帝位,对他进行了镇压,却是越镇压他却越是发展壮大。尽管李过对明王朝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但当他看到清人入关、民族存亡的危机之时,亦是一腔热血腾奔,誓与清人势不两立。见李过有如此之心,王夫之极为兴奋,他对农民义军,本有不屑于齿之意,誓不与之合作,然而自己困难若此,民族危机若此,不禁对农民的义军有些向往。他约了好友“匡社”的知己管嗣裘,前往李过的大营。李过对王夫之亦是早有闻名,他本想王夫之乃彪形大汉,孔武有力,光彩照人。乍一见,竟是如此的文弱儒生,不禁有些失望,仅凭如此瘦弱之躯,怎能奔走于天下,号呼于天下?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如此文弱之体,竟有如此壮志。相与长谈,见谈吐流畅,所言皆为旷世经典,报国之志,民族之情,流溢言辞,充斥肺腑,更是敬佩。在王夫之的力劝之下,李过放弃了杀父之仇,化家仇和个人的恩怨为民族之恩仇了。见李过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决心放下屠刀,一齐抗清,愿意接受湖广总督何腾蛟的改编与调遣,王夫之异常高兴。当时清朝己派大臣,对李过、高必正等正进行招抚,许了高官厚禄。高必正、郝摇旗首鼠两端,正准备接受招安,因王夫之的劝说,李过的主意已定,高必正,郝摇旗也就拒绝了招安,一意抗清。李过、高必正、郝摇旗的反戈抗清,使得湖广‘的抗清力量空前强大起来,两湖境内,战将云集,战旗猎猎,有百万之众。然而,却在这大好的抗清形势之下,作了湖南巡抚的堵胤锡却对两广总督何腾蛟产生了猜忌,认为何腾蛟位高权重,有些功高盖主,于是有些故意刁难。堵胤锡对何腾蛟重用李过、对义军的信任持有反感与猜忌,认为何腾蛟认敌为友,是在倚重义军的力量,以达到自己谋权篡位的目的。何腾蛟作湖广总督,委了堵胤锡作了后勤,专事用兵粮草的供给,然而就在何腾蛟倚重李过、高必正等战将在前线取得节节胜利之季,堵胤锡却以种种的借口,拒发粮草,致使李过、高必正军心涣散,认为与朝廷为友,为朝廷效力,终归引起猜忌,而导致了军事的失利。
王夫之苦苦劝说所达成的统一战线,又将功亏一篑而化为泡影,真是又急又气。于是急忙放下书本,星夜兼程,凭了一腔热忱,赶到了湘阴,请求他当年参加乡试时的考官,现已任了湖北巡抚的章旷,出面调停,以化解何、堵之间的矛盾。章旷见是王夫之来访,非常热情接待了他。当年作考官之时,读过王夫之的文章,认为他有“大任于天下”,对王夫之为了民族兴亡之事舍生忘死,奔走呼号,极为佩服,在对待民族的问题上,章旷有王夫之一样的观点,一样的心情,但在对待义军的问题上,章旷却持了与堵胤锡相近的观点。对王夫之的“咸与维新”建立统一战线大不以为然。对何腾蛟的倚重义军,也表示了反感。尽管王夫之力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民族存亡,所有汉人都有责任,只要是汉人,只要抗清,就该团结。”章旷还是表面同意王夫之的观点,内心却存芥蒂,对于可以充当国之栋梁、柱石的义军,却总有偏见。他答应了王夫之的请求,然而却是阳奉阴违。章旷对朝廷的力量,估计得太高,认为朝廷有能力抗清复明,根本不必倚重农民的义军,轻描淡写地在何腾蛟与堵胤锡之间讲了几句,算传达了王夫之的意见,却并没有把王夫之所言的统一战线的重要性作详尽的解释与劝说。何、堵的矛盾,终于没有得到化解,而且愈结愈深,因督、抚的矛盾,统一战线遭到破坏,义军也就撤了,依然自谋生路,坚持了他们的游击战争,见清兵打清兵,见官兵打官兵,不再分敌友。因而湖南的防线崩溃,清军顺利地由江西进入了湖南的浏阳,不久又攻破了王夫之的家乡衡阳。
尽管王夫之为抗清复明所作的一切努力最后终以失败而告终,一次又一次地懊丧而归,但他并不死心,对南明的小王朝始终充满信心。他想,只要有旗帜的存在,民族的意识就不会泯灭。只要明王朝存在一天,民族复兴的呼声就会存在一天,衡阳的破碎,已经将其逼得无家可归,于是他努力地回避清兵的追捕。与此同时,又邀了知心的朋友,早年“匡社”的成员管嗣裘,募集了健壮的弟子数百之众,加以调教训练,准备在衡阳进行武装起义。尽管他十分清楚,自己所募之勇,无论是军事素质还是其他方面的素质,都不可与清兵抗衡的,但他却抱定“能与雠战,虽败犹荣”的决心,决定以此一击,然而却在他尚在募勇之季,一切尚在筹备阶段,内部出了奸细,这奸细将他们的内部情报一一的通报了时任衡阳县令的清人走狗尹长明。
却说这尹长明,衡阳籍人,其父尹大,本系一勤劳守纪的庄稼汉,一日躬耕于垅,巧遇一牛鼻子道士。这道士将正在耕作的尹大左右照看了一会,竟是摇头叹息。见道士如此,尹大有些奇怪,于是相问何故?道士却说这尹大乃大富大贵之相,怎会躬耕田亩。因道士胡谄以后,尹大天天盼望有朝一日会掉下一个大馅饼来,就在家守侯大富大贵的到来,不再劳作。如此不久,小富家庭亦是赤贫,但他更不反省,寄希望于一夜之间而暴富,已是贫到等米下锅的地步,他不得不外出乞讨。一日乞讨至离衡阳不远的邵邑高沙镇,见那里人头攒攒,也就要饭的寻穷快活,挤了进去,见是押宝,那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子,很是耀眼,摸了摸,自己口袋里数块讨来的铜元,不禁手心痒痒,鬼使神差一般,作一宝押了。也是合该这尹大要发达,这一夜他的手气特别好,数个铜元,居然让他猛发,一夜下来,就有了数百两白花花的银子。于是逃避追杀与抢劫,连夜抄了小路,逢山过山,遇水泅水逃了回来。回到家里买田造屋,作起老爷来。因为尹大经历过乞讨的苦难,清楚上顿不接下顿的饥荒,清楚当老爷做豪富的安逸,所以他对儿子尹长明的教育,自小就灌输了“要作人上人”的思想。尹长明读书一直也就以要作“人上人”为目的,对于那些“忠孝仁义”,不屑于齿,进了学,做了秀才,以后参加明王朝的科举,宗师却认为他文章利欲熏心,而不予录取。考了数次之后,终于败北,他认为这是明王朝腐败的原故,于是不再参加科举,却蛰伏于家等待翻身出头之日。清军攻开了衡阳,他以举家之财而犒劳清军,甚是博得清军好感,于是委他做了县令。为了报效清军的知遇之恩,他一方面执行清军的将令,对境内所有抗清志士进行大肆的捕杀;另一方面,广敛财物以孝敬清军将领。在他得到王夫之将募勇起义的消息后,如获至宝,立即带了清兵前来围剿,好在起义还没有进行,所募之勇并没有集体行动,尹长明的围剿,什么也没有剿到,只是他按奸细提供的姓名,将这些起义的领袖,捉捕了数人,大部分却闻风而逃,离开了衡阳。暂且不表。
再说永历帝被清总兵李成栋所逼,败奔梧州。正在人心惶惶,忽报李成栋反清助明,且恭迎永历帝回端州。于是永历帝再还肇庆。李成栋为何反清助明呢?看官请注意,原来李成栋有一个爱姬小名珍珠,却是明末的宫人,成栋见她生得雪肤冰肌,惊为天人。那珍珠虽从了成栋可心却不忘明朝。每是成栋红顶花翎同家,珍珠便嘲笑他。成栋进陷桂林,珍珠突然问道:“明帝哪里去了?”成栋说在梧州。
珍珠说:“将军在清北讨南征,不过做个总兵何不反正明朝,博个忠臣的佳名。”
成栋叹道:“俺非忠于清廷,其实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珍珠止色道:“将军弃故园而降异族,妾身虽微贱,不愿做遗臭万年的姬妾。”
说完霍地抽出尖刀来往粉颈上一抹,鲜血直射成栋袍袖。
成栋忙挽救,已香销玉殒,尸身仆倒在地了。
成栋足嗟叹并恨恨地说道:“俺一心顺清却断送了一个爱姬,此恨何能消得?”
呆了半夜,奋然跃起道:“俺堂堂大丈夫不及一个妇人耶?”
于是立即传令,连夜改竖起明朝的旗帜,自称反正军,又命取戏班衣冠袍挂,换了明装,上疏请永历帝回驾。因李成栋的反戈,何腾蛟大喜,在各地义军的配合之下,在两湖地区发起反攻,战局也就可喜,明军节节得胜,不久就克复了全州。常德、东安、道州等地,抗清复明呼声日涨。王夫之虽然起义失败,却得到两湖抗清胜利消息,也就并不以自己的失败为念。为了巩固这已经取得的战果,他对南明的永历政权寄托了极大的希望,于是只身来到肇庆。
且说李成栋的反正军自桂林直达贵州,凡九十三城依旧归明疆。清廷闻得李成栋反清复明,派大将塔哩布进行围剿。一场鏖战,清兵败走,明军声势大振。不料李成栋因胜骄兵,被清兵深夜伏击,李成栋不曾提防,弄得人不及甲马不配鞍,只领了三十骑从后营逃出。这阵厮杀,南明二十万人马,逃的逃走,杀的杀死,投降的亦不少。李成栋只好只身逃脱,自觉无面见明主永历帝,当即披发涂脸改装,锡杖芒鞋,潜入四川峨眉山不知所终。
李成栋败走,永历帝守不住肇庆,率着一班亡国余臣,仍回梧州。不几天,梧州又失陷,只得再奔永昌,那时驾前群臣,多半尸位素餐,一听清兵到来,除了和永历帝奔逃外,都是一筹莫展。只有一个瞿式耜困守梧州,何腾蛟阵亡,声势日衰,永历帝在永昌补饷渐尽,嫔妃饿得相互对泣,又闻吴三梓离永昌不远了,众官更加人心惶惶各自逃命去了。
王夫之得到梧州失守、瞿式耜英勇牺牲、永历帝在清军的追逼下南逃的消息,他才感到形势已不可逆转,只有屏居幽谷一条出路了。
再说吴三桂在滇中闻得永历到来,自己和清廷已经决裂,意要留住永历帝假名号召,于是左右引永历帝进见。三桂高坐正堂,蓦然瞧见永历帝进来,不觉良心发现起来,欲待下座来迎接,方走出堂前,永历帝高声吼道:“吴三桂,认识朕吗?”
三桂听了,好似当头一个霹雳,两条腿软绵绵的,忍不住跪倒在地。
永历帝朗朗地说道:“你引清兵入关断送了大明江山,到了今天,自己敢拥兵称尊,像你这样不忠不孝的人,有何面目见地下先皇?”
这一番话,说得吴三桂汗流浃背,俯伏地下半晌不敢抬头。其左右亲随无不变色。三桂跪在地下,几乎不敢起立,经左右扶起,呆了好一会,心神不定,于是吴三桂起了杀帝之心。唤了一个亲随取下佩剑,附耳说了几句。第二天驿卒来禀,永历帝已驾崩驿中。随后皇后悬梁自尽,内监七人都死得一个不留。
尽管王夫之努力奔走呼号,以唤醒民众一致抗清,尽管以何腾蛟、瞿式耜如此的死节忠义之士为复明抗清而浴血奋斗,终因南明******的不思建树而无所善终。眼见兴起的抗清之火,在烧得正旺之时,却一下完全熄灭,没有了一点希望,永历皇帝被杀,王夫之欲哭无泪,作了《悲愤诗》一百韵以作悼念。瞿式耜战死沙场,而从式耜账营里走出来的王夫之又该何去何从耶?他迷惘,他悲愤,但他却无奈。这时已作了和尚的方以智以老友的身份,忠诚地劝他,因他王夫之乃复明抗清最力的人物,清廷会放过他么?“我想,你还是出家避避风险”?方以智是非常诚恳的。王夫之也清楚,清廷当然不会放过他,但出家回避,不是他王夫之的天性,他要反抗要斗争。他清楚,以武力复明已是完全不可能的了,但他还有他的方式,那就是文。他可以用文斗,用文拼击。于是他很是委婉地作诗,回报了方以智的好意:洪炉滴水试烹煎,穷措生泥有失传。
哀雁步分弦上怨,冻蜂长惜纸中天。
知恩不浅难忘此,别调相看更冁然。
见王夫之固执如此,劝说无效,方以智道了珍重,作揖,口念了阿弥陀佛而去。
正是:
乌云压城城欲摧,神州一时尽阴霾。
巨臂亦欲捅天幕,但求曦光惠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