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赫曦台,看了岳麓山的日出。春天的太阳,好像掺和了春天的花香,渗透了春天的潮湿一般格外的妩媚,格外的柔腻,根本不是夏天的灼热、秋天的枯燥、冬天一样的苍白。
太阳下的南岳七十二峰,亦是格外蓊蓊郁郁,似云似雾,恰像在牛乳中漂洗过一般。
“是啊!要是如此,通宵苦读,清早起来,伫立于此,放眼远眺,揉揉疲惫的双眼,挥动着双臂,吐纳着岳麓的清香,享受着春风的沐浴,该是几多的洒脱,几多的飘逸呀?”
此刻他真有些佩服古圣先贤的眼光了,他赞叹着古圣先贤的良苦用心。于此清风古树之间,修竹茂林之处,设如此一座书院,真是“极高明”的了。
他绕着岳麓书院周围,慢慢地观赏了一圈,他要将这书院的一切,读懂、读透,就好像读那涩奥的《四书》《五经》一般。今天的漫游,张元忭不是把自己看成一个游客,一个岳麓山匆匆的过客,他是这书院的主人了。他除了将在这里发挥自己的才学外,他还可任意地改变这里的一切啊,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豪,一种从未有过的自负,已潜上心头。
离开了皇宫,远离了喧嚣,虽然眼前一切,是那么的古朴与静谧,没有了流光异彩,没有了花红酒绿,也没有了倾轧与阴谋。张元忭真觉自己像一只鸟飞进了郁林。
慢慢地步入山斋,端坐书院,他敬神般地静坐,张望,他庆幸着自己选择,他思索着书院的未来……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他低声地吟起了陶渊明的诗来,他很怡乐,就好像陶渊明一样。
张元忭入主山斋,给了天下学子儒生一个惊喜,这些学子儒生,亦似当年趋从张栻一样齐集书院。终日荒芜、寂寞的书院又充满了生机,流淌着活力。
张元忭没有急于登坛讲座,他拟就了《训言八条》日:忠、廉、诚、慎、慈、俭、和,也就在朱文公“忠、孝、廉、节”四字院训上加了四字,令人勒石,立于院内,又搜集摘录了自宋以来史记中那些忠贤名臣的事迹,结集成册,名为训释,每日取一条,令年长的学子二人宣读二遍,令那些年幼的学子环立而听。
再说李天植,见书院充满生机,充满活力,十分激动。
他没有想到,张元忭有如此能耐,出为干臣,处为良师也。
于是作了折子,报奏朝廷,为书院请赐,为老友求功。李天植很形象地将书院描述了一番,他详细地介绍了书院的过去、现在,充满激情地寄望未来:“微臣以为,陛下失去了一个张元忭,然则,有张元忭的努力,不久将有多个“张元忭”脱颖而出也……陛下英明过人,宅心仁厚,仁义著于四海,为天下士子儒生万古所颂……故复请赐经、史、子、集以珍藏,恳赐御制以求光大也……”
世宗御览了李天植的奏折,不禁龙颜大悦,不住地叨唠:“张元忭啊张元忭……”
竟是依了李天植所奏,诏赐府内藏书,并御笔亲书《敬一箴》为赐。世宗御书了“敬一箴”三字以后,又想到前朝刘谨弄权的是是非非,联系自己与杨廷和之间的争斗,不禁有了些感慨。
“这,不是人欲之突乎?”
“为臣者,当效张元忭也?”他静静地说。
说毕,即铺纸研墨,书了程子“视、听、言、动”四箴,接着又做了注解,他的心情很舒畅,下笔就是洋洋洒洒。
书毕,又仔细地吟读了一遍,自觉十分有意,他本想连同这四箴的注释一并赐予岳麓书院,吟读以后,却又改了主意,即令翰林院的学士润色,而改赐天下书院了。
世宗择了藏书,又作了“敬一箴”三字,乃命内宫太监,一路护送直抵长沙。
再说李天植跪接了御赐,那高兴的劲儿就甭提了,跪拜于地,鸡公啄米一般的叩起头来。太监告诉他:“本来嘛,这‘视、听、言、动’四箴注解亦是单独为岳麓而作的,只是圣上读了觉有警世之妙,惊世之功,乃醒世之言也,故改了主意,而复赐天下了。”
太监说了更让李天植激动得不得了。他高呼了万岁以后,却不禁自言自语道:“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
送走了钦差,李天植却是疯癫了一般,率了群僚,捧着世宗手迹,抬了世宗所赐书籍,顾不得休息片刻,直奔书院而来。
其时张元忭正与士子说教,正讲得天花乱坠,老远就听到李天植高呼:“张元忭接旨——”把张元忭惊得不知所措。
张元忭迎了出来,学子儒生亦是相拥而出。见李天植满面春风,率了群僚,抬的抬、扛的扛,傻了眼了。
“李兄,从何而来的圣旨呀?”张元忭怔怔而问。
李天植没有回话,双手捧了一个橙黄的包袱,直奔讲堂,来到讲台,把包袱双手捧到讲台的书案上。
“快摆香案,准备接旨。”
张元忭无法,只得依了,跪伏于地。许久却未见李天植宣旨,只见李天值很是虔诚地静立书案前,轻轻地解开那橙黄的包袱,却露出一祯字条来。
“起来吧,老兄,接旨呀!”
张元忭很惊恐地立了起来,见李天植双手捧了条幅,端立跟前,张元忭很是认真地看了看,“敬一箴。”他细声地吟读,却睁大眼睛问道:“李兄,圣旨呢?”
“圣旨,这就是呀。”李天植得意地笑了笑,更是把张元忭摔到云里雾里了。
“老兄主讲书院,功不可没,老弟作折奏明圣上,圣上龙颜大悦,御赐‘敬一箴’三字,更有经、史、子、集呢!这《程子四箴注解》本亦独赐岳麓,只是圣上觉得,其文妙不可言,而改赐天下书院了。老兄,这岂不是皇恩浩荡么?”
李天植叙了原委,把太监所述,一一地告诉了张元忭,把张元忭激动得热泪盈眶,于是复跪于地,对着世宗手迹,叩起头来,而山呼万岁。
据说乃当今天子所赐,这些学子像过节一样地热闹起来,很快围了过来,争着先睹为快。学子瞻仰了世宗的手迹,李天植又命人将手迹用黄绸包了起来,将其送到了尊经阁,以后又请了工匠将其勒石,将世宗所注《程子四箴》一一刻碑,建了四箴亭,将碑谨立于亭内,这本是后话。
李天植宣完世宗“圣旨”,对张元忭大大地赞颂了一番,接着又把自己所奏的内容,回忆着重复了一遍,倒把张元忭感动得不好意思起来。
“李兄太抬举啦,想张某一介草民,有何才德呀?”
“老兄之才,天下共知,老弟只不过拾人之誉,而略有所言也。老兄刚与学子所言,当是尚未完结,老兄何不重开檀席,让老弟讨教一番?”
“先生所讲‘立志’也”,学子儒生见李天植提到讲学之事,又复围了过来,把一双双贪婪、渴求的目光投向了张元忭。
听李天植所言,又见学子渴求,张元忭没有客套,携了李天植同坐,然而娓娓而言。
“……志不立也,天下无可成之事,虽百工技艺未有不本于志者。今学者旷废隳惰,玩岁偈时,而百无所成,皆由于志之未立耳。故立志而圣,则圣矣,立志而贤,则贤矣。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衔之马,漂荡奔逸,终亦何所底?昔人有言,使为善而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乡党贱恶之,如此而不为善可也;为善则父母爱之,兄弟悦之,宗族乡党敬信之,何苦而不善为君子?使为恶而父母爱之,兄弟悦之,宗族乡党敬信之,如此而为恶可也,为恶则父母怒之,兄弟怨之,宗族乡党恶贱之,何苦而必为恶为小人耶?今与众生言立志也,前贤张南轩夫子有‘传道而济斯民也,……”
张元忭讲毕,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正是:
不做朝廷一重臣,湖湘余脉震心灵。
崇师未敢忘张栻,登坛尽讲济国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