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侗,一日正潜心默坐,却接到了朱熹的来信。关于朱熹,李侗早有所闻,据说他出生时,有紫气盘旋于上,右眼旁有黑痣七颗,成北斗七星状排列。只是近闻他中了进士,游历大山名川,拜了宗杲禅师的高足道谦禅师为师,而去悟道谦的“昭昭灵灵底禅”了。李侗听了这些传闻,却为朱熹大大地感叹了一同:“坠矣,误入泥潭也!”而今见朱熹函,也就有些激动。启示来信虽然满纸儒论,然而却充斥佛理。李侗见了朱熹来信,先是有些激动,继而却有些忧虑,面带愁容,门生见状,也就凑了过来:“先生何故如此?”李侗不语,少顷,先生却说了个禅林的故事:“据说当年世尊在灵鹫山拈花示众,独迦叶破颜微笑,于是世尊便说:‘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分付迦叶。’吾观朱晦庵信,宗杲分明就是通过道谦亦把《正法眼藏》分付了晦庵矣。”
不久李侗同了信,他毫不客气地批评了朱熹,指出他身上的禅气太重:“意欲如此,终乃儒道叛逆,儒之悲哀也”
先生的毫不客气,却让朱熹吃惊不小,他一直以为悟了道谦所传心法“昭昭灵灵底禅”,就是找到解开儒道入门的钥匙了呢!道谦禅师曾说:但常存此心,勿为他事所胜,即欲虑非僻之念白不作矣。而李侗则认为:“孟子有‘夜气’之说,更熟味之,当见涵养用力处也。于涵养处著力,正是学者之要,若不如此存养,终不为己物也,更望勉之。”李侗的回信,不啻一阵惊雷,把朱熹震惊得无地臼容。他惊呼着:“天耶,难道二十年来所做的功夫却是枉然乎?”
于是他迷茫、徘徊,以至于困学了。不仅怀疑起禅道,更是怀疑起武夷三先生来了。他终于走出了三先生的怪圈,干里趋庭,拜倒在李侗的脚T。
“小生自幼从武夷三先生学,得三先生所传,所游历名山大川,而入佛老之门,从道谦而悟昭昭灵灵底禅,自以为得了入德门之钥匙矣。得先生书,乃知二十年来所学,误入泥潭矣,望先生赐教,拔小生于泥潭!”见了李侗,朱熹哭诉了自己从学所走的弯路。
本来,天下理一而分殊,而朱熹自从师从道谦而悟“昭昭灵灵底禅”就依了道谦的“皆就内里体认”,不重应事接物,有理一而无分殊,而追求顿悟。朱熹哭诉了自己从学所走弯路后却遭了李侗严厉的批评:“是啊,不在涵养处着力,天下岂有顿悟之理?《孟子》所谓‘夜气之说’,意在涵养处有力,是一种虚一而静,即事穷理,循序渐进,豁然融释的存养功夫也。《夜气》章的大要在‘操则存,舍则亡’矣,岂是释家块然不守的入定禅悟耶?”李侗严历批评了朱熹“内里体认”后,又讲了《孟子》的“夜气”说,真个足说得明了,解得透彻,于朱熹听来,却无异于醍醐灌顶,大有“顿悟”之势了。
“先生所言‘操则存,舍则亡’却是如何?”
“然,心不是死物,须以之做活物看,不尔,则是释氏入定坐禅了。”李侗解说着:“操存者只是于应事接物之时,事事中理,便是存。若处事不当,便是心不在。若只各兀然守在这里蓦忽有事至于吾前,操底便散了,却是‘舍则亡’
也。”
得了李侗的教诲,朱熹学业更是大进。口后他读《子夏门人小子章》悟出了“事有小大,理无小大”。读《养气》章,却悟出了“先知言,后养气”,“先穷理,后诚意”之理。他把自己的所悟,作书寄于李侗,这同李侗读了来信,可真是高兴得要死。“晦庵成矣,吾道幸哉!”他惊呼着。
其时朝政已是有了些变化,高宗赵构,见国势渐微,中兴无望,有些无趣,想作光武,却终成了汉献帝。也就以淡泊心境作了借口,他把皇位禅让给了孝宗赵沓。
去说这赵脊,乃太祖皇帝赵匡胤之后裔也,并非高宗裔脉。这赵昚目睹了高宗屈辱的朝政、窝囊的人生,因此他一即位就大唱主战的高调,重新启用主战旧臣。主战大臣刘珙作潭州刺史,却被赵昚一纸调令,调入京城做监察御史,而入庙堂,居入谏台。这刘珙本是一代大儒,却是极崇朱熹。他入京后不久,就作书上奏,力荐朱熹入都。囚观高宗朝政,朱熹早感失望,于是作诗两绝寄刘珙,其诗云:先生去上芸香阁,阁老新峨豸角冠。
留取幽人卧空谷,一川风月要人看。
翁牖前头翠作屏,晚来相对静仪刑。
浮云一任间舒卷,万古青山只么看。
朱熹作诗寄刘珙,却传至湖湘学派大师胡宏之手。胡宏读了朱熹之诗,即对弟子张栻说:“吾未识此人,然观此诗,知其庶几能有进矣。特其言有体而无用,故吾为诗以箴警之,庶其闻之而有发也。”
胡宏因此作三绝,遥寄朱熹,胡宏诗云:云出青山得自由,西部未能如熏忧。
欲识青山最青处,云物万古生无休。
幽人偏爱青山好,为是青山青不老。
山中云出雨乾坤,洗过一番山更好。
天生风月散人间,人间不止山中好。
若也清明满怀抱,到处氛埃任除扫。
朱熹言青山,胡宏亦言青山。只是胡宏的言青山,却批判了朱熹的仃体无用。有理一而无分殊,有静而无动。
却说朱熹一日听了李侗说教:“有一次,他读了张载《正蒙》,有‘一故神,两敝化’之说,坐在椅上默思静想了一个通夜,‘以身去卫而体认’,终于豁然领会了。”李侗把这个方法,唤做“默坐澄心”而传给了朱熹,朱熹依了李侗的“默坐澄心”依样画胡芦,然而在朱熹的心中,却悟不出半点的道来,而眼前却是一片菩提。朱熹大惊,几乎出了一身冷汗。“难道真是入魔耶?”于是他开始有些怀疑李侗的“默坐澄心”了。“于恩师则可,于吾辈则不可矣。”他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就在朱熹困惑于李侗默坐澄心之际,他接到了胡宏的诗作,拜读以后,竟是拍案叫绝:“妙哉,五峰!”他惊了一回,又澄心体味了胡宏所言之青山,竟是为胡宏的湖湘学所倾倒、所折月艮了。
尽管朱熹冷眼观了高宗朝政,为赵构、秦桧所为感到有些心寒。然而赵昚执政,似乎又给南宋朝廷吹了一缕微弱的春风。朱熹捉摸到了这一缕微弱的春风,也就应了刘珙之约去了临安。九月十八日,刚度过自己生日的朱熹从崇安启程入都。
暮秋后的霜晨,日色迷暗,晓风凄凄,满山红叶凋零,仿佛向他预兆着入都奏事的暗淡命运。十月二十四日有旨引见。朱熹颜容清癯,浓浓的眉宇下有一双深邃明澈的眼睛。初出茅庐的朱熹接到赵睿的诏书、命他进京召见的消息时就且喜且忧,当他走近钱王宫时,朱熹一颗心情不白禁地狂跳起了起来。透过轿帘,朱熹看见东西两厢的雁翅楼飞檐翘脊,古色古香。
赵睿就是在钱王宫旧基上新造的这一座陈设简朴的垂拱殿里召见了他。
赵睿端坐在刻有九条龙的榻上,端详这位儒生,只见跪拜如仪,谈吐温文尔雅,相貌奇伟端庄,心中不由暗暗又惊又喜。见孝宗如此器重,朱熹亦是感恩戴德,倾其所能,当即向孝宗呈了《奏事三札》。朱熹讲了《大学》的格物致知,正心诚意。讲了停止议和,建议遣使索地。建议朝廷任用贤能。整个三札,归结于“仁爱”二字。他说:“其本不在乎成强而在乎德业,其备不在乎边境而在乎朝廷,其惧不在乎兵食而在乎纲纪。”朱熹的这些建策,其意是让朝廷“修德业、明纲纪”。赵昚听了,起初很有些趣味,龙颜大悦,喜不自禁矣。”
慢慢地赵昚却露了不屑之态,把龙颜沉了下来:“朱爱卿所言,朕之抗战,即是有违儒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