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湖大的四罢合流在全国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国内报纸纷纷予以报道,发出一声声的惊呼:“不得了啦,湖南大学瘫痪了!”鉴于各方面的压力,国民党省政府不得不完全同意了湖大教授及职工的要求,“批给银元六千元,作为教授、职工补发欠薪之用,同意公费生每人增发四十元,自费生则由银行贷款金圆券一万元”。四罢合流终于取得了全面的胜利。国民党中央政府见湖南“学潮澎湃,波及全国”,十分不满,将王东原调离了湖南,任命程潜做了长沙绥靖公署的主任兼任湖南省主席。
程潜字颂云,湖南醴陵人也,早年入私塾而宗程、朱理学,年十六中秀才入县学。光绪二十六年入长沙城南书院,次年考入岳麓书院。其时大清早已度过了辉煌的岁月,国事日非,受岳麓书院经世济国传统的影响,抱济世之志,遂弃文从武,效了曾国藩、左宗棠的故歧而入湖南武备学堂。次年赴日本振武学校,嗣后入陆军士官学校,于此加入同盟会。回国后参加了武昌起义,成为孙中山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袁世凯称帝时被举为护国军湖南总司令,驱逐汤芗铭于湖南。程潜的第一次回湖南做湖南省省长,谭延闿做湖南督军,被谭延闽所驱。以后随孙中山南征北战,战功卓著。一九四五年抗战胜利,******一行从延安飞抵重庆,同******谈判,程潜驱车前往专程迎接,并专程前往重庆******住宅桂园拜访,******亦前往上清寺程宅回访。两位湖南老乡异地相逢尤为亲热,相互叙旧,漫谈时局。在谈到未来全国将实行由下而上的****时,******告诉他:“你应该参加竞选,竞选副总统搞成了,好主持国共和谈,如果搞不成,你就只要个湖南。”果然如******所言,副总统他没有搞成,而且他确实又回到了湖南。
程潜回到湖南,虽然是戴了顶长沙绥靖公署主任花帽子兼任湖南省主席一职的,但他清楚这仅仅是******给他的一种安慰而已。他记得很清楚,在竞选这个副总统前,******就曾经找过他,开诚布公地与他讲过,这个副总统在他******的心目中,不是他程潜,也不是李宗仁,而是孙科。因为******与桂系的李宗仁、白崇禧积怨甚深,他不能让桂系的势力再增大了。所以他让程潜参加竞选,归根到底就是想让程潜分散李宗仁的选票。
“这样吧,颂云,你把选票让给孙科。”
******竟是如此明白无误地告诉了程潜。程潜听了******的劝说,岂不是气得发抖了?原来所谓的选举竟是如此的交易,他没有答应******,却也把******给得罪了。******离开时那怒容满面的形态,他记得十分清楚,国会选举的结果,自然就没有达到他******的意图。程潜落选,他心目中的得意人选孙科也败北了。李宗仁当选了副总统,******大气了一场以后,下令撤了白崇禧的国防部长之职。他清楚,李宗仁做副总统,白崇禧做国防部长,军政大权集于桂系,他******将往何处摆呢?他命白崇禧做了武汉行辕的主任,命程潜做长沙绥靖公署主任兼了湖南省主席。******清楚程潜与桂系的李宗仁、白崇禧有些矛盾,所以让他入湖南牵制桂系。但他对于程潜又极不放心,十分怀疑。早在重庆谈判时,******与程潜那副亲热的样子,他永远不会忘记,所以他让程潜做湖南的省主席,却派了他的亲信黄埔军校的学生李默庵做长沙绥靖公署的副主任兼七绥靖区司令,驻在常德,国防部第四编练区司令黄杰驻衡阳,将程潜架空。
其时,国民党在中国的统治已是摇摇欲坠了,平津战役结束以后,国民党剿共副总司令傅作义,在北平宣布和平起义。
北平的和平解放给******打了重重的一记闷棍,淮海战役的相继胜利,全国解放已是翘首可望。
程潜回湘主政,似乎给湖南人带来了一些慰藉。他刚入长沙,长沙的市民为他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大会,看到这人山人海的热烈场面,程潜激动了,不竟有些老泪纵横。他登上主席台,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说:“我是三民主义的信徒,曾经亲闻国父的面谕,我是儒学的研究生,平生服膺周濂溪先生公诚之教、朱张之说,求其身体力行。我是民主政治的先锋,参与制定宪法,务求实现。”他谈到了“戡乱剿匪”的问题,却提出了一个极为新鲜的命题。
“要努力剿匪,要肃清各人心理上的匪——自私自利。”
他闭口不谈“剿共匪了”。本来在他尚未入湘,在南京接受记者采访时,他曾宣称:“今后三个月共匪不会过江南,应争取时间准备,三个月后****若来,当可给以重大打击,若再有三个月时间,不仅可防匪来犯,且欢迎匪来自投罗网,葬身沅、湘之间。”
程潜的讲话如此的前后矛盾,把长沙的市民听得云里雾里而不知所云。
再说****湖南省工委书记周礼听了程潜的演说,觉得十分有意思,“剿匪”剿心理之匪,“剿”自私自利之匪,这岂不是对湖南政局目前的状况表露出厌恶。他结合了程潜的历史以及程潜在蒋、桂之间的恩恩怨怨,进行了认真的分析,也就认定程潜此刻的心态是十分的矛盾的,正处在其人生的十字路口,亦左亦右,左右难定,于是争取程潜,促进湖南和平解放这一思路也就形成。周礼把湖南省工委的思路向****中央和******主席作了汇报,得到了****中央和******主席的支持。于是“争取程潜,促进湖南和平解放的工作,在湖南地下党展开。****湖南省工委立即成立了统战小组,任命余志宏做统战小组的组长。
且说余志宏,****地下党员,湖南醴陵人,中山大学毕业,乃程潜的老乡,此刻任湖大经济系讲师。余志宏受命做了统战小组的组长,却是十分为难了。“统战统战,怎样统又怎样战呢?”他确实无辙,应该怎样才能接近程潜呢,这是一个极为伤脑筋的问题啊。自从余志宏受命做了统战组长以后,整天忧忧不乐而苦思冥想,他的这些微妙的变化,终于被他的好友王学膺发现:“怎么啦?你。”王学膺问。
余志宏苦笑了一回,“有一件事,想找程主席谈谈,却是无门Ⅱ阿。”
余志宏长叹一声,做了个无可奈何之态。
“这个嘛,应该好办。”王学膺说:“家父有个好友叫方叔章先生,这方先生现任省政府顾问,与程主席十分相契。”
听了王学膺之言,几乎让余志宏兴奋得跳了起来。在王学膺的帮助下,他拜访了王学膺之父湖大中文系教授王啸苏,应余志宏的请求,王啸苏把余志宏介绍给了方叔章。
再说这方叔章,乃当年岳麓书院的学生,岳麓书院传统的经世济国之旨深植在他的心底。岳麓书院毕业后,他投身于程潜部,程潜做护国军湖南总司令时,他做了程潜的得力干将。
第二次革命失败,程潜被谭延闿赶出了湖南,见如此的打打杀杀你方唱罢我登场终不是个尽头,无意于仕途,回籍在岳麓书院附近的桃子园筑庐隐居了。程潜再主湖南,邀他做了省府的顾问。这方叔章见了余志宏,觉得这个年轻的后生十分可爱,余志宏博古通今,畅谈时局十分得体,让方叔章十分钦佩。数年的打打杀杀已经让方叔章看够了,看透了,看得十分的厌倦起来了。他渴望和平,而且是真正的和平。通过多次的交往、接触,余志宏终于摸准了方叔章的脉搏。“这是一个十分开明的老人”,在余志宏的心目中成了第一个可值得统战的对象,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之交。余志宏带去了******的著作《新民主主义论》和《论联合政府》,送给了方叔章。
方叔章读了余志宏送去的******著作以后,眼界大开。******对中国时局的分析以及对中国前途的主张,十分符合他方叔章的心意,余志宏与方叔章终于统一到了******的思想上来了。
于是,余志宏向他露了底,请他做程潜的工作,争取程潜义举。
是时,白崇禧盘踞了武汉,凭了自己二十余万的精兵,想和共产党作垂死的挣扎,对湖南更加注意,使得湖南的局势扑朔迷离,变幻莫测。程潜做湖南省主席,实际上完全控制在白崇禧的手里,他几乎是一个空头主席。方叔章接受了余志宏的请求后,想了许多的主意。其时程潜的族弟程星龄,因被国民党怀疑与共产党有联系,被作为“共党嫌疑犯”关押在台湾,后经程潜保释出狱,仍居台湾。此人思想进步开明,抗日战争时期做福建省政府秘书长时,掩护过共产员和进步人士,可以争取,省工委也就邀请他回到湖南。程星龄回长沙后,周礼、余志宏多次看望,委婉地请他做程潜的工作。程星龄的回归,余志宏的统战阵容增加了一位得力的干将。他们组织了一个时事座谈会,邀请长沙绥靖公署秘书长刘岳厚、长沙市长蒋昆、银行界知名人士唐文燮等人士参加。每周举行一次,畅谈时局,展望未来。余志宏不时地将中国共产党的主张与观点渗透其中,居然被这些湖南当局中上层的人物所接受。余志宏清楚,策反程潜已有了八分的把握。此刻在他的授意安排下,方叔章举行了一个家宴,除湖大教授、老共产党员李达,以及程星龄、余志宏外,还邀了省保安副司令萧作霖、省政府秘书长邓介松、民盟湖南地下组织负责人萧敏颂、湖大教授伍薏农等参加。大家漫谈时局,酒至半酣,李达长叹:“湖南不能再打了啊,只能走和平的道路。”
“程颂公是国民党的元老,一向追随孙先生,孙先生生前深知只有和共产党合作,中国才有希望。颂公亲身经历,对此当有深刻体会。”
李达借了酒意,终于揭了这次家宴的底子。
“是啊,颂公应该替湖南人民着想啊!”
方叔章接了李达的余音,意味深长地叹息。
“数b年来,湖南人牺牲不少。”
“鹤鸣兄所言极是,湖南确实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湖南也就要亡了。”邓介松深有感触地说。
这邓介松乃湖南双峰人也,湖大早期毕业。他目睹了国民党的腐败,认为国民党大势已去。“同共产党打,是打不赢的。”便宴结束,邓介松把便宴的情况全部报告了程潜,“湖大的李达教授对颂公敬佩有加呢!”邓介松给李达的话更是修饰得冠冕堂皇,把程潜灌了迷魂汤,灌得他云里雾里的,不辨东西,不分南北了。“颂公曾经说过:作为湖南大家庭中的一员,今后要率领全体家人兴家,即使不能兴家,也决不能败家。给了湖南人好大的安慰,是啊,湖南不能再打了Ⅱ阿。”
听了邓介松的话,程潜还有什么话说,他长叹一声,重重地坐到沙发里。“唉一一现在确实没有别的什么路子好走了呀——”
邓介松的劝说,让程潜思索了好久,他确实没有什么路子好走了,******的逼迫,白崇禧的威胁,国民:觉的败退,中国共产党的节节胜利,把他程潜夹在中间,他不好做人,他想和平,早在重庆谈判之前,他就和******谈论过和平。然而他程潜如今却是这么一个人,想战么,不能;想和么,不能,不久前共产党公布了和谈的八项条件,同时也公布了四十三名战犯,他程潜名列第二十六位,“战犯,重罪啊!”他感到可怕。
邓介松劝说以后不久,方叔章来了,他们没有客套,就进了密室,双双坐定,方叔章开了口:“我在家设宴,请了一些人,颂公应该听说了吧。”
“听邓介松说过。”
“颂公,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程潜稍停顿了一会,“我会有什么想法呢?”
“其实,颂公是应该有些想法的。”
“胡扯,我会有什么想法呢?”
“邓介松说了,同共产党打是打不赢的,******数百万大军都被共产党打个一败涂地,何况白崇禧区区二十万兵力?好了,这个我不谈了,我们谈谈湖南,请问颂公,我们和共产党打打得赢么?颂公曾经扬言,三个月怎样,再三个月怎样,现在也有多个的三个月了,又怎样啦?假如共产党打了进来,颂公有多少兵力可以抵抗?”
方叔章~连串的提问,让程潜不好意思起来。“关于那一个三个月,二个三个月,三个三个月,那是迷惑委员长的。”
程潜终于道出了自己的内心。
“颂公想过没有,要是湖南打败,颂公意欲何往,何去何从呀?去香港,去美国,颂公有多少钱呀,一家二十余口,几个月不饿死才怪呢;去台湾******会容你么?跟白崇禧,白崇禧亦是泥菩萨过河啊!”
“一无军队,二无金钱,打又打不赢,走又走不脱,******不能相容,李宗仁、白崇禧不能相顾,应该如何是好?”
“我总不能向共产党投降呀。”
听了方叔章的问话,他沉思了一会。“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日本的天皇不是投降了吗?当然,你还可以讲和,这又不是投降。”
“是啊,我一无军队,二无金钱,_去香港、去美国又能住多久,一家二十余口,何处何从?”程潜的心里,真是打烂了一个五味瓶,酸的咸的苦的辣的一应俱全,唯独没有甜的啊,他心乱如麻。“是啊,一家二十余口,何处何从呢?”
但是,他是战犯呀,不久前共产党公布的四十三名战犯名单,他程潜榜上有名,位列第二十六。作为战犯,他清楚,罪不可赦!但自从方叔章的长谈以后,程潜的心里确实有了些震动。后来方叔章又转告了中国共产党的意见:“****毛主席说了,只要颂公你能站到人民的一边,以往一切可以既往不咎。”
毛主席的话让程潜吃了定心丸,共产党发动的********终于胜利结束,北平“剿共”副总司令傅作义通电全国,脱离国民党政府,宣布北平和平起义,傅作义的义举,受到了共产党的敬重和人民的拥护,程潜更是看到了光明。于是,他批准成立省党政军联合办公室,任命萧作霖为主任,程星龄为副主任,把大权大部分移交给了这些进步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