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袁蕊凯听了谭嗣同的述说,答应发动兵变以护驾。然而就在他说着护架方案的同时,内心却是暗喜,以为升官发财的机会终于到了。他仔细地掂量了一下光绪的斤两,十分的明白他不是老佛爷的对手,于是阴谋在心中形成。见袁世凯很爽快地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谭嗣同以为事情已是办:妥,十分得意,喜滋滋地离了袁府。一路离去,只觉脚底生风,甚是有些飘飘欲仙之感了。“慈禧老妪,嘿嘿,祸国殃民的罪魁祸首,平日里作恶多端,没想到也有今日吧!”他一路往回走,一路想入非非,他太兴奋了,他没想到袁世凯竟是如此大义忠君,如此直爽之人。他好像看到了慈禧惨死之相,又好像看到了“君主立宪”下强盛的中国了!同到家里,静候佳音,却听到了康有为、梁启超逃亡,光绪重病,慈禧亲政等消息。
这些消息,几乎把他谭嗣同击倒了。于是他大骂了袁世凯“匹夫、小人”,也痛骂了慈禧“贱人!该死!”
且说袁世凯听了谭嗣同的述说,当了谭嗣同的面,表了硬态,内心却打起了自己的如意算盘:“你谭嗣同又算哪蔸葱哪蔸蒜呀?你光绪又有几斤几两?”袁世凯清楚,在大清,尽管慈禧已经“还政”光绪,但是真“还政”了么?抱光绪的大腿,还真不如拍慈禧的马屁。他把谭嗣同所说的一切,添油加醋地报告了慈禧,自然他袁世凯便成了慈禧的大红人了,他终于穿了草鞋在光绪的肚子上踩了过去,来到慈禧铺了大红地毯的殿堂。数年后袁世凯终于爬到了直隶总督大学士了。不久慈禧死了,光绪驾崩,把皇位传给了溥仪。这溥仪即位做皇帝时,比当年光绪即位时还小,是由其父抱了登上龙椅的。
登基大典开始,这位幼童皇帝,坐在龙椅上时,见自己脚丫红红的一片顶子,乱哄哄地高呼万岁,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大哭起来,为了稳住阵脚,不至于让溥仪的登基大典在哭声中无聊地结束,这个阿玛,就半哄半骗地逗了溥仪:“不哭,皇上不哭,快完了,不久就完了。”
这阿玛,本来是指这烦琐的登基仪式快完了,却无意中让他言中了大清的基业。果然,在溥仪登基不久,孙中山就在武昌举起了义旗,是年乃一九一一年,农历的辛亥年,历史上把孙中山的起义唤做“辛亥革命”。辛亥革命终于把大清的基业挖掉了,把溥仪赶出了紫禁城,然而,辛亥革命的成果,却让袁tU:凯占了去,袁世凯做了中华民国的大总统。
袁世凯做了大总统,却并不急于新政,而是带了文武要员,到北京郊外的天坛祭天祭地去了,大有新皇帝即位的模样,野心勃勃地做起了“中华帝国”的皇帝梦来。本来让袁世凯做大总统,许多军政要员就很有意见。在云南做督军的蔡锷,就曾公开反对过:“你袁世凯又有几斤几两,又算哪蔸葱哪蔸蒜呀?当年戊戌变法时,你袁世凯的表演还不够么?”
表示了不屑一顾之态。然而,袁世凯毕竟做成了大总统,偌大的一个中国,没有一个头儿,岂不是群龙无首的一盘散沙?
为了民族的利益,为避免再度的互相残杀,蔡锷终于违心地承认了袁世凯,而且通电全国,公开表示拥护袁世凯。见蔡锷回心转意,袁世凯大喜,对他通电嘉勉。但袁世凯清楚,蔡锷的通电拥袁,绝对不是出于内心,而是出于对这个民族的爱戴,是出于避免流血和残杀而违心做出的。他清楚,蔡锷是一只猛虎,一只足以让他袁世凯望而生畏、吼而胆怯的猛虎。
而云南却是深山,是丛林,让他留在云南,他袁世凯毕竟没有安稳之日。打定了主意,就一纸调令发到了云南,千请万请,恳请蔡锷来京协助大总统主政。袁世凯的如此作为,蔡锷当然心知肚明,他清楚这是袁世凯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也十分清楚,入了北京,就算袁世凯让他做个副总统什么的,也无所作为,况且让他做副总统,是万万不可能的。到那时手无一兵一卒,岂不是虎落平阳了?他想过,固守云南,成为一方诸侯,固然十分惬意,十分自由。然而袁世凯会善罢甘休么?不会,绝对不会的。就有可能发起战争,岂不有违初衷?所以他决定接受袁世凯的委派离滇赴京。
蔡锷决定接受袁世凯的委任,离开云南而赴北京的消息一传出,就引起了云南政界十分的关注,他的部将、参谋、好友比肩接踵地前来劝说:“将军真的要去北京么?”
“真的。”蔡锷很是从容地回答。
“袁世凯此人,难道将军还不清楚?他可是一个朝三暮四的阴狠小人呀!”
“袁世凯召将军此去,绝对不安好心,他是怕将军在云南起事。”
“将军此去,唉,怎么好说呢!反正将军自己多加保重啊!”
一声声出自内心的劝告,一声声发自肺腑的问候,让蔡锷这个铮铮的铁汉,一个见惯了刀光剑影、经历了血与火多次洗礼的汉子,感动得流出了热泪。他清楚,此去未必不是凶多吉少,但又有何法呢?“狡兔死,良弓藏”,这是惯例啊,辛亥革命已经结束,大权已落入他人之手,他这个革命的功臣还有何用?“记住,袁世凯礼遇将军则罢,如有不周,将军依旧回滇,打到北京去。”依依惜别,车轮在缓缓地转动,慢慢地却把云南的山山水水抛到了车轮的后面。然而,同事、部下、好友的良言,却一直在他的耳边回响,一直与他同行,并没有因车轮的前进而滞后,而抛离……经过数日的跋涉,十月中旬他终于来到了北京。为了笼络他,袁世凯率了文武大员,十里长亭相迎。下了车,恭候已久的袁世凯就迎了上去,紧紧地握了蔡锷的双手,激动得不能自控:“松坡先生辛苦啦,松坡先生辛苦啦……”
左一个松坡先生,右一个松坡先生,叫得蔡锷心里热乎乎的,竟是有些感激的意思了。喧寒问候已毕,又挽了蔡锷之手,并肩而行,踏上红色的地毯,军乐队奏起了《迎上将》乐曲。上百的军政要员,肃立两旁,此刻的蔡锷,岂止是风光,简直风光到了极点啦。一路风尘,一路担心,终于完全冰释。欢迎仪式结束,袁世凯又为他举行盛大的欢迎晚宴,怡心的歌舞、艳丽的小姐、楚楚动人的舞姿,把酒临风,大有宠辱皆忘之感。
袁世凯不断地劝酒,不断地往他的碗里夹菜,左一个松坡先生,右一个松坡先生,倒是让陪同的官员产生出许多的嫉妒来了。“袁公如此厚待松坡,就不怕别人笑话么?”宴会已毕,回到总统府,亲信曹汝霖向袁世凯提出了疑问。
“其实,松坡亦不过一个督军而已,袁公如此厚待,却不怕其他督军异议?”
见曹汝霖一副疑惑之相,袁世凯狡黠地笑了笑:“你啊,你,真是木鱼脑壳,不开窍,松坡何许人也?
松坡这个人啦,有才干,但有阴谋啊。这回你可清楚啦,我不仅要厚待他,还要让他做大官呢!”袁世凯说完,却是眯着眼睛,很是自信地笑了笑。曹汝霖听了先是一怔,继而大笑起来。
“高,高,袁公真是高!”
“你想想看,普天之下,各省如何?除了滇黔粤桂尚属立宪控制外,其他各省有哪个不是吾党防地?近日粤省督军龙济光已经发来电文归顺吾党,以龙济光牵制桂省,天下岂不只剩滇黔而已!”
袁世凯显得非常得意,就像在舞台上演戏一般,他观察到了,此时蔡锷的神态,是除了感激,还是感激。事实上此刻的蔡锷,·确实完全冰释了对袁世凯的敌意,他相信袁世凯对他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出于内心。所以他写信给云南的朋友,竟把这一切很是详细地做了描述:“……袁公左一个松坡先生,右一个松坡先生,十分礼遇在下。任在作陆军部编译处副总裁决,总裁乃段祺瑞段公也。和全国经界局督办、政治会议议员、参政院参政等数职,在心满意足矣。”
却说蔡锷,乃湖南邵阳人也,七岁就读蒙馆,十四岁中了秀才,十六岁登岳麓山,入湖南高等学堂学习,深受岳麓书院“经世济国”学风的影响,他崇拜曾国藩、胡林翼又崇尚康有为、梁启超。在湖南高等学堂就读时,正逢康、梁变法,陈宝箴在湖南创办时务学堂,聘梁启超做中文总教习,梁启超在时务学堂做了几回演讲,却让他激动不已,做了梁启超的得意门生。变法失败后,梁启超逃亡到日本,不久写信,将蔡锷叫到日本去,先入东京大同高等学校,后入横滨东亚商业学校。国力渐微,国势渐弱,他终究无法静心地坐下来去钻研那些迂儒的学问了。他决定投笔从戎,他清楚,要经世,要济国,靠写写文章,做做演讲,终究是没有多少作用的。
当年康有为与恩师的维新变法不就是生动的例子?假如恩师手握重兵,有如曾文正公,那么当年的变法,会是个:如此的结局么?曾文正的经世济国,不正是因为手中有强大的湘军作为依托?于是他转入了日本陆军学校和士官学校。在这里,他接受了较为系统的军事理论、军事指挥的培训。学成归国做了军事教官。他搜集摘录了曾国藩、胡林翼治军的言论,编辑成书,名为《曾胡治兵语录》发给士兵,作为对官兵的“精神讲话”材料。孙中山发动辛亥革命,他做了云南的督军,成为独当一面的地方诸侯。
蔡锷得到袁世凯如此礼遇,以为袁世凯所做的一切是出于内心,很是心满意足,只是他云南的那些朋友,一日接到他的去信,揭开一看,却不禁为之担心起来:“这是什么礼遇呀,这是在收买人心,消磨斗志呀!”封了他数职,给了他数顶的花帽子,然而,这些官,这些花帽子,却有哪一顶,作得米煮,当得饭吃的呢?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矣。这些朋友,作书奉劝,把袁世凯的意图写得清清楚楚。
来到北京已有数日,袁世凯对他的礼遇仍是有增无减,却好像当年曹丞相款待关云长一样,上马提金,下马提银的,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他虽然身兼数职,什么副总裁啦,什么委员啦等。说到底,却是闲人一个,整天除了悠闲地转来转去,真是一点芝麻大的事儿都没有,他终于读懂了云南朋友的来信了。“天啦,如此以往,我蔡锷岂不变成废物了?”
他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
于是,他开始留心观察北京的一切,竟是发现偌大的一个总统府,却是笼罩皇帝的阴魂,充斥着封建的阴谋。以后袁世凯设宴款待,他便开始有些回避,对袁世凯也不再那么毕恭毕敬了。更是暗中与朋友、同道,小心翼翼地多方做应变的准备。蔡锷的变化,自然引起了袁世凯的注意,尽管袁世凯通过了多种多样的手段,想以此笼络蔡锷,尽管蔡锷亦非常的“忠心”,但袁世凯总是觉得,这个蔡锷有“野心”、“有阴谋”。所以蔡锷稍有变化,就会引起袁世凯的怀疑,哪怕这些变化是极细小极微妙的。蔡锷拒赴宴请,这本是极为平常之事,终于引起了袁世凯极大的怀疑,所以在他的周围多了无数双盯梢的眼睛。
袁世凯的倒行逆施,背叛革命,引起了国人的反感。于是孙中山又领导了第二次革命,意在推翻袁世凯,却终以孙中山的失败而告终。袁世凯镇压了二次革命,自以为天下真的姓袁了,称帝之心日炽,命杨度组织了一个筹安会,开始张罗起称帝的事宜来。这杨度乃湖南湘潭人,与蔡锷很友善。却是一个怪人。早年追随孙中山参加辛亥革命,反对帝制,后来又追随袁世凯,却是十分热衷于复辟帝制,成了袁世凯的心腹。中国共产党成立后,他又加入共产党,为中国的革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是后话,暂按下不表。
再说蔡锷,见袁世凯之野心完全暴露无遗,十分气愤。但此刻他却实在毫无办法。他的一举一动、一行一言,全在袁世凯的控制之中,要离开北京返回云南,已是十分为难了。袁世凯几乎是在盯着他,如防盗贼一般地盯着他。他清楚,此刻要是与袁世凯硬顶,到头来将是一事无成,定将落得个身首异处。要反袁,要推翻袁世凯,他必须离开北京,回到云南,然而却是怎样才能离开北京呀?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设计了许多的方案,想到硬逃。然而,当他开始去实现这些方案时,甚至刚刚迈出第一步时,就被袁世凯的爪牙发现。他已经被软禁了!他想到了胡林翼与官文斗争的法子,于是眼睛一亮,却不禁兴奋起来:“对,使软包袱!”其时杨度他们搞了个什么“中国国体应用君主制”的劝进表,为了试探蔡锷之心,袁世凯命大总统秘书夏寿田捧了过来,意为请他过目,征求他的意见:“这筹安会,认为中国之国体以君主立宪为好,于是作了劝进之表,总统认为,这样不好,总统想请松坡先生发表意见。”夏寿田将劝进表很是恭敬地送到了蔡锷手上,如此说道。
接到这所谓的劝进表,蔡锷不禁热血喷涌,只觉得浑身火烧一般的烫热。要是在云南,有谁做这样的事,他会当即撕了个粉碎,大骂一顿的。他的手在不断颤抖,他只觉得,摆在他眼前的,捧在他手上的,不是一纸劝进表,却是一团火炭,是一份祸国殃民的文告。夏寿田发现了蔡锷的失态,开口问道:“松坡先生,怎么啦,手有些发抖了,是不赞成君主立宪呀?”
“不,不,不,敝人十分赞成,十分激动啊!”他克制着自己,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镇静,镇静,千万不能暴露”,内心却反复警告自己,接着又提笔在这劝进表上第一个签了自己的名字。夏寿田见蔡锷先是如此失态,继而又是如此镇静,十分的不解。本来他拿了劝进表来,是想试探一下蔡锷的内心,没想到他居然带头在表上签了字,于是十分欢喜地离去了。见了袁世凯,把蔡锷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向袁世凯做了报告。听了夏寿田的报告,袁世凯可没有夏寿田那样兴奋。他不敢相信,这蔡锷会是如此的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