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做了民国大总统以后,孙中山曾发起“二次革命”,却终于失败。袁世凯信心十足,认为称帝的时机已经成熟,于是在北京成立了一个所谓的“筹安会”,汤芗铭闻讯,亦于湖南成立了全国的第一个省级“筹安会”,让叶德辉做了会长。
这叶德辉乃湖南第一劣绅,早些年反对康、梁变法,他最活跃,赵尔巽废书院又是他赴京请命,几乎湖南的坏事没有他叶德辉的参与就不能做成一样。在汤芗铭、叶德辉的把持下,搞起了所谓的“国民代表投票选举”。采取记名投票的方式,表决是否赞成“君主立宪”,其实就是拥护袁世凯做皇帝。因为是记名投票,没人敢不赞成“君主立宪”。难道这个华世义被“军法论处”还不能让这些“代表”心寒?当然,这些“代表”也根本不会去写“不赞成”的,他们是经过汤芗铭、叶德辉仔细地挑选过的。投票的结:果,当然是代表“一致赞成”了,汤芗铭当即宣布了投票结果:“今湖南一致签字:共同拥戴今中华民国大总统袁公为中华帝国大皇帝。”
进了“劝进表”,汤芗铭更是私电袁世凯,颂扬袁世凯:“天威神弄,挽华厦于陆沉;创制显庸,报功文于巍焕。”
叶德辉亦伙同了符定一、袁家元联名向袁世凯上表称臣劝进:“弥切捧日戴天之愿,瞻依黼座,信万倾忱。”请求袁世凯“俯顺舆情,早登大位,一尊既是,万世永宁”。
是时,叶德辉为湘省教育会会长,符定一为高师校长,袁家元为模范劝工场场长,时人耻笑这“三长”为“三长臣”。
袁家元更是滑稽,取自己的家谱邮寄北京,向袁世凯请求联宗,自称“族侄”。
袁世凯接到汤芗铭的“劝进表”以及“三长臣”的“劝进表”后竟是大喜,兴致勃勃地登上了“洪宪”皇帝的宝座,随即大封功臣,汤芗铭因为拥戴有功,册封为“一等侯”、“靖武将军”,这位小丑居然实现了做曾文正的愿望。
就在汤芗铭沸沸扬扬地大演进表丑剧、纷纷扰扰地争媚献宠之时,有一个青年,在省城的一师范学堂,敏锐地看到了民族的悲哀,他感到恶心,感到耻辱。“这就是中国?难道中国就是如此群魔乱舞了。”他不敢相信,但4tg不得不信啊!
此刻他正寓居岳麓书院的半学斋,岳麓书院虽然已是一个历史的名词了,现在的岳麓书院已经改成省立的高等师范学堂了,符定一在此做校长。但这里的一切,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站在赫曦台,眺望湘江,江山依旧美好,于是他口占一阕:“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
吟毕,慢慢地反剪双手回到半学斋,他却思绪翻滚,今天上午,杨昌济先生对他所说的一切,让他激动不已:“是啊,妖魔鬼怪舞蹁跹,何日才是个尽头!”
他郁悒,好像有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他的肩上,压在他的胸口,使他有些窒息,有些不安,却又有一些亢奋。这个年轻人就是******,他刚刚走出韶山不久。
再说韶山,委实在是一块风水宝地。传说当年舜帝南巡至此,带了满朝的文武百官,浩浩荡荡登上这里的一个山峰,极目远眺,眼界大开而心旷神怡。舜帝登了此峰,即时便有百鸟齐飞而至,盘旋于头顶久久不肯散去。舜帝见状大喜,以为极好之征兆也,即命乐官演奏宫廷之乐——韶乐,旋律缠绵,徘徊于天地之间经久不绝。于是舜帝就把所登之山唤做韶山,所立之峰唤做韶峰。舜帝南巡以后,终于再没有回到京城了,却在一个唤做苍梧的地方驾崩。舜帝的妻子,一个叫娥皇,一个叫女英的,见舜帝南巡久不归京,甚是担心,于是结伴一路寻来,一路寻找,一路哭泣,那酸楚、悲哀的泪水,溅飞到洞庭湖畔的竹子上,就形成世间罕见的泪竹——湘妃竹了。娥皇、女英是终于没有找到自己的夫丈,于是郁悒地投到了洞庭湖……“斑竹一枝千滴泪”,几多的凄凉,几多的辛酸,又是几多的痴情,几多的洒脱呀!舜帝南巡,便让千古深居的闺秀一一韶山,有了几分的神秘。舜帝南巡以后,数千年以后大清的乾隆,亦南巡到此,见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不禁喟然长叹:“妙哉!五百年后,此地必有王者兴矣。”这位大清英明的天子,真是说中了,没有五百年,从这山冲走出的******,却将朗朗神州,搅了个天翻地覆,此乃后话,暂按下不表。
却说杨昌济,自戊戌变法失败以后,被迫离开了岳麓书院,终于没有成为第二个曾文正。离开岳麓山同到故里,他感到有些悲哀,有些无奈,他对腐败无能的大清完全失去了信心,他已是绝意仕途,于是回到家里,翻箱倒柜,将自己为应付科举而作的那百十篇八股文一炉火烧了。于家乡开了蒙馆,以传道授业为生。八国联军一把大火烧了圆明园,终于将慈禧烧了醒来,西安归来后,开始让光绪有了一定的实权。
光绪一面骂着康有为,一面按了康有为的新法颁布天下。其后,出国留学,学习西方的长技,成了国人的热门话题。杨昌济终于卷入了这股洪流,他告别了亲友,告别了故土,来到了日本、英国。在这异乡他邦,他研究了异国的历史、人文,研究了异国的伦理、哲学。他太爱自己的故国了,他怀念中国,于是他改了自己的名字,唤做怀中。九年后,杨怀中学成归来,故国却是换了天地,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把大清的皇帝赶出了紫禁城。其时谭延闾做湖南的督军。谭延闽听说杨昌济学成归国,十分地高兴,风尘仆仆地赶到杨宅,听了杨昌济讲述异域的风土人情,异域的伦理道德,大开了眼界。于是执意请杨昌济出山,做湖南省的教育厅长,即旧之学政也。杨昌济当然清楚,答应谭延闽等于踏上了一条金光大道,飞黄腾达亦是唾手可得,然而于时事却无大的意义,自己补天之志虽已破灭,然而补天之心却是不死,他要培养新一代的女娲,“以直接感化青年为己任,多布种子,俟其发生”。他谢绝了谭延闽的盛情,打点行装,来到了省立一师,做了一师的一名极为普通的教员。不久,从韶山冲走了出来的******和从湘乡一个叫做永丰镇走出来的蔡和森走进了他的视野,进入了他的生活。他终于激动了,在毛、蔡二生的身上,他看到了中国的希望。他成了毛、蔡的先生,更是毛、蔡的忘年之交。他“远服王夫之,近崇曾国藩”,对******、蔡和森更是以王夫之、曾国藩相教:“文正之治世,船山之治学、做人,可以为师矣。”
再说蔡和森,字润寰,号泽膺,其祖辈乃永丰有名的辣酱商行老板,当年曾国藩做侍郎之时,还从蔡氏酱坊买过辣酱进贡过皇上呢,只是这酱坊传到蔡和森的父亲蔡蓉峰经营时,已是慢慢地衰落了,待到蔡和森出世已是空有老板之名,其实已是破产。尽管蔡和森名乃公子哥儿,实则是贫困之子,家境的破落,终于让年幼的和森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疑虑和厌恶。
稍长入私塾读《三字经》,继而又读《四书》《五经》。蔡蓉峰真希望他将来能中举点进士什么的,以期重振家业。和森亦是十分聪颖,同馆数十人,几乎没有人能与之堪称伯仲,因此甚得先生器重,被誉为神童。
一日蔡和森到一文具铺购买笔墨,店铺老板见是神童光临,有心试他一试。于是对他说道:“要买笔墨么?可以,但本店有个规矩,凡买笔墨的都得要对一副对子!”老板说完,狡黠地对蔡和森笑了笑。
“对对子?”蔡和森听了老板之言,也笑了笑。他清楚,这个所谓的规矩,乃是老板为要考他而定的。于是瞪着大眼睛,看了老板一会,笑答道:“对出了怎样,对不出又怎样?”
“对出了么,笔墨奉送,对不出呢,笔墨不卖!”老板摇头晃脑地说。
“好哩!请老板出上联。”和森很是爽朗应诺。见蔡和森模样俏俊可爱,却又十分大方,老板沉思了一会儿,即摇头晃脑手指和森朗声而言:“小学生三元及第。”和森听了,只见他低头稍一沉思,随即向老板长揖而对:“大老板四季发财。”见蔡和森反应之快,对仗工整,而且礼貌周全,老板听了大喜,不禁惊呼,“神童!神童啊!”随即取笔墨相送。
接过笔墨,蔡和森道了谢,喜滋滋地离店而去。见蔡和森离去的背影,这老板却是惊呆了,呆呆地立着,望着……
再说这老板姓刘,字不凡,乃湘乡饱学名儒也。但命运不济,早年中了秀才,以后参加乡试,屡战屡败,他终于没有曾国藩指挥湘军“屡败屡战”的斗志,竟是绝意仕途,于家设了个蒙馆,做了十几年的先生,却终为那每年一箩米半担谷子的学费而大伤脑筋。于是蒙馆也不开了,屁股一拍来到永丰这个小小的口岸,开了个文具铺,卖些纸墨笔砚之物,虽是经商,却是风骚不减当年。他呆呆地看着和森远去的背影,想了自己十几年先生的生涯却又不禁长叹:“唉,平生能得如此一个弟子足矣……”
刘老板试过蔡和森之后,发现他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志,不禁有些惊讶,于是断言:“此子实乃少见神童也,加以‘格物致知’之学,其前途不可估量,其功不在曾文正之下也。”
刘不凡的断言,如一阵风,旋即吹遍了永丰的每个角落。蔡和森的神童之名,更是家喻户晓。刘不凡的断言,是终究没有能够成为现实,只是实实在在地让蔡蓉峰激动了好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