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本书的目的本
书的前三讲自成为一个篇段。它的普通目的是要谈谈我们的性质，以及我们怎么会有这种性质的——这就是说我们的性质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往往听说，人性是永不改变的，现在和已往相同，将来和现在相同。这是不对的。人性经过了长期的成长发达才成为现在的样子；将来还要继续的改变和发达。他不是长住不变的。他是构成的，象煤、河流及山脉一样。
我们惯常以为煤早就在地中的。但是我们现在知道，它差不多全是在地球的某一时期，所谓产煤纪（Carboniferous Age）中构成的。在这个时期之前，地中没有煤，即有也是微乎其微的。
我们又知道，煤之构成由于植物一时代一时代的生长和倒下，于是为石堆所掩，堆积而成；因所受之热度及压力有差别，所构成的煤也有种种。
硬煤和软煤不同，就因为它经受到不同的经历。
我们惯常以为山脉及河流永远是同我们现在所见的一个样子。自从我们研究了地文学之后，见解就不同了。你们知道，流域是从许多流过它的河汇集而成的。你们知道，山是经过风雨之侵蚀和剥削才成为现在的状态的。它同人性一样，经过发达和变迁而成。在这两讲中，我要同你们谈谈我们性质中的几种本能的来源。
文明人的性质中有许多最有势力的倾向是残余的。这些倾向在早先野蛮的时代是极有功用的，但因情境改变，现在不再有用了。他们遵照残余的公律，象人体上的阑尾、耳筋及其它无用的部分一样，还占据我们的性质中的一部分。达尔文说，人的身体内大约有八十种不同的残留部分——即八十种毫无功用的部分。我们性质中的残余部分，其比例比身体中的残余部分更大，这是极的确的，我们的体内有许多无用之物，但是我们的性质中更多。
有人说：“文明拖着一条尾巴。”是的，并且是一条极长的尾巴。这条尾巴是观念、信仰及制度等组成，它在已往颇为人效劳，现在却已过时无用了，但是我们还容留着它，因为我们的力量还不足，不能加以摒除。世界时刻变新，弃除无用的事物，加入新的材料。
人性象各种东西一样，是渐渐改变的。现在和一千年之前不同，一千年之后和现在又要不同。我们生活在一个“万物正在流动变迁”的宇宙之内。人性象万物一样慢慢的变迁。但是无论在什么时候，人类的性质象身体及文明一样，有许多部分早就应当舍弃了，但是我们没有能力修正自己，适合时势，所以还遗留下来。我们不完全是现在的。我们有许多部分，许多性质，是从已往来的，实在是属于已往的。
这些残余的部分之应当了解，是非常重要的。尤其重要的是应当认他们为不合理的。本书的前五讲成为一组，就是要谈谈这些事情。
第一讲“家畜的起源”是讲一切家畜都是从野动物来的。它也讲到一些家畜的野蛮祖先所居住的世界以及它们所过的是什么一种生活。
第二讲“家畜中蛮性的遗留”，指出野蛮祖先的性质有许多还遗留于家畜之中——这就是说，家畜所处的环境已经改变，它们的性质有许多方面还没有改变。
第三讲“文明人之由来”，指明文明人种也是从野蛮人来的，正象家畜是从野动物来的一般。这一讲又讲到一些野蛮人的性质、住处、职业及类此的事情。
第四第五讲“文明人中蛮性的遗留”是要指出野蛮人的性质中有许多特质还遗留在一切文明人中。
2．本能
本能是动物中之一种自然的倾向，所作的事业并非从经验学来的。它们是天赋的。我们带着它们到世界上来。鸟儿春季向北飞，秋季回南来，是它们的性质中有一种势力逼迫得如此作的。它们没有学做这些事情。这种倾向是生而即具的，是它们的性质的一部分。母鸟、母牛及人类的母亲，其爱子都没有经谁教过。它是一种本能，是动物界中的一种最优美的本能。
倘若你们碰巧遇着鹧鸪带着它的雏鸟在林中出行，母鸟惊叫时，可以看见那些小毛团象糠般散开。这些雏鸟孵化不过一天，还不甚能步行，一见母亲的危险的报号，就敏捷、熟练地分散，仿佛它们已经练习过几年的样子，爬进树叶的下面，伏在地上的****中，象石块般静寂地躺在那里，极象枯叶，几乎寻不出它们来。雏鸟的这些动作并没有教过。它们从卵中孵化时就带着这种本能来的。
本能是极有用的。不同的种类有各种不同的本能，但是同类的各分子通常有相同的本能。无论哪一类动物的性质，大部分是它所具有的种种本能或倾向所组成，这种倾向催逼着它，把它的能力发泄于一定的方向。每一种动物的性质是一束不同的本能所组成。人性这个名词包含人类的各种倾向。狐性这个名词包括狐的各种本能，马性包括使马作它们所作的事的种种本能。
就根本上说，一切高等动物（人也在内）的性质是极相类似的，正象一切高等动物（连人在内）的身体的构造，根本上是相类似的一般。一切高等动物都有脊骨、肋骨、四分的心、两个胃，两对骨骼相同的肢体，耳目口鼻的位置相仿的头。一切高等动物（连人在内）都有相同的性质，催促他们爱护幼儿，钟爱配偶，饥饿时找寻食物，且尽其所能使生活舒服，是同样的道理。
狗、猫、知更雀和人，虽然它们的性质有许多方面各不相同，然而好生恶死，宁愿快乐，不愿苦痛，则都是相同的。
3．习惯
习惯曾被称为“第二天性”。这是一个极确切的名称。习惯真是第二天性。我们的第一天性是我们带着到世上来的性质。它包含着种种倾向，这在我们身体的初期的生长（就是在产生之前的生长）时已经长成。所谓本能就是动作有一定法式的倾向，这种种倾向是生而即具的；所谓习惯也是动作有一定的法式，不过这是我们在生后获得的。我们动作的自然法式，可以用习惯去改变它，习惯是我们人世之后才获得的。
习惯由重复练习而成。倘若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做事永不会重复，那就不能造成习惯。我们做一件事的次数愈多，再做它的倾向愈大。任何事情反复的次数足够了，便变为一种习惯，成为一部分固定的性质。一生之中有种种反复的动作，如行走、书写、饮食、游戏、工作、脱衣及穿衣等。我们行走、谈话、饮食、工作、洗澡、写自己的姓名，反复了几万次之后，自然做这些事时有一定的格式。我们行走有一定的姿势，书写有一定的格式，言语有一定的调子，穿上衣服有一定的次序，有几种爱吃爱喝的物品，有某种的态度和嗜好。有些自然有一部分是靠我们的天性，如我们的态度及嗜好。然而，即此数端也大部分是习惯的结果。脸容可以说是心灵的镜子。
我们有某种感情，如愤怒或欢乐时，它就在脸上现出。倘若一种感情反复的表现，到后来便变为脸上的普通风采。我们能从他脸上所表现的心理的情境辨认出他是一个思想家、乐观派或才子来。
这些习惯因历年反复的次数愈多而益深。在造成一习惯的初步时，作此事与否可以听我们选择。但是做了多少次之后成为习惯，便难以（或简直不能）违反动作的习惯，别有所作为，因为习惯变为主宰了。我们造成心理的及道德的习惯，正同我们造成身体的习惯一样。我们养成了如何思想及信仰某物的习惯，我们思想这些事情经过数千次之后，我们不能别样想了。倘若我们想月亮是绿饼做成的，想了一百万次，无论我们活得多么长，我们或者永不能有别种的想法了。
你们各人对于政治、宗教和教育等有某种的信仰，你们所以有这种信仰，因为你们在某种邻居及家庭中长成。倘若你们生长于一个不同的家族或邻居中，你们的信仰一定有许多同现在的相反。所以我们的父母及生产地的选定是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因为我们（无论男女）成为什么一种人大都依靠在我们的童年时所受到的影响是那一种。我们会养成诚恳、慈爱、真实的习惯，也会养成欺诈、残忍、虚伪的习惯；一年年过去，这些习惯将硬化为品格，象地球绕日而转一般确定，倘若我们能确认当我们还在年青时，不久就要变为习惯的奴隶，那么我们在造成习惯的一级时，应当格外小心考查我们所要造成的是什么习惯。
4．有用的及残余的本能
有用的本能是我们在事业中所需要的种种本能。它们是我们性质中之种种推动力，使我们向着于我们有利的方向进行。每种动物都必须做几件保持个体生存及种族生存的事。每种动物去做它所应做的事情的推动力，便是有用的本能。使动物做那无用或无益的事的推动力便是残废的本能。
我童年时在田庄上有一件事常使我疑惑不解的，就是牛、马、羊及其它家畜在生产了幼儿时所表现的凶猛的性质，有时我们早晨走到仓场上，看见一只母牛同着一只小牛。它以前在这地方或者是一最驯善的牛，平常我们可以随意同它玩。但是当它有了一只小牛的时候，看呵！它的性格就极不相同了。母牛的性质虽有种种的不同，但是在这种时候，倘若有人或有物太接近它们的幼儿，它们差不多全体都表示一种攻击的情态。
我在童年时对于母牛的这种情形虽然非常诧异，但是并不思索它的所以然。我的知识还不足，只觉得一个动物能如此交易，似乎很稀奇而已。
倘若我问住在附近的任何居民，为什么母牛忽儿变得很凶猛，他们或者要对我说，那是“天然的”。有人问到我们所不知道的事情而我们不愿直认不知道时，往往用着这句话。
但是每件事物确乎都是自然的。委实没有不自然的事物；这就是说，没有一件事物不是自然的一部分。倘若我们能找寻出各种事物的真实性质来，也是一种说明。但是还有一件事我们应当注意的，就是每件事物都有一种理由（原因）。
在这复杂的世界中探索出万物的原因来，是知识生活的一大乐事。
家牛是从野牛来的。野牛所处的环境和家牛所处的迥然不同，它们生活在森林中或旷野上，四面都是狼、熊及其它同它们作敌的动物。野牛象其它一切的动物一样，要适应它所处的环境。
它们具有生存所必需的身体，它们具有种种的本能，使它们做力图生存所必须做的事情。它们有大的身体，有强有力的筋肉。它们头上有角，可以作为抵抗的武器。野牛没有这些抵抗的武器，便不能长处在充满狼和熊的世界中而不灭绝了。
野兽最重要的本能之一是保护幼儿的本能。
小牛初下地时差不多象摇篮中的婴孩一样缺乏自助的能力。倘若处在有几百张饿嘴等着吃它的环境中，没有谁去保护它，这种种类决不能绵延久远。能生存的那些种类一定是能保护它们的幼儿的。所以在许多动物中（大都在母动物中）都具有爱护幼儿的本能。
一切家畜都是从野动物来的。它们的环境因驯养而改变了。它们在山上、林中及旷野度野蛮生活时所常做的事，在人类的田亩、牧场、马房及家庭中便无需同样的做了。所以它们有许多本能对于它们不再有用了，但是它们象人的耳筋及阑尾、家牛的角一般还遗留下来。它们是残余的本能一一即曾经是极有用的本能，因环境的改变，不再有用，现在已在逐渐的消灭中了。
5．人类的残余的本能
人类以前也是一种野蛮的动物。我们（我们地球上的文明人）是养家的动物。一切文明人都是从野蛮人来的。倘若你们追溯野蛮人的来源，可以知道他们是从更野蛮的及动物般的祖先来的。野蛮人是一切文明人的共同的祖先。除非你们认清文明人不过是改造过的野蛮人，只改变了一部的性质，决不能了解文明人所做的事情，也不能解释他们的一部分的性质。
有人曾经说过：“你抓住一个俄国人，你将发现他底子里是一个鞑靼人。”鞑靼是野蛮人，俄罗斯人就是从他来的。说“抓住一个俄国人你将发现他底子里是一个鞑靼人”，就是说俄国人的性质还是和鞑靼人相同的。
地球上的一切文明人都是如此。文明不过是一层表皮。人性的内心是野蛮的。人类社会是很守旧的，它保留着野蛮人的各种思想，感情及动作。你们不知道人类有许多极不足称道的事情，决难深切了解文明人的。倘若我们是透明的，能互相观照，得见一切思想和情感在我们的内心出没，那么我们就能窥见人的真性质，比现在明白得更真切，知道我们是善于做作的，我们的外表比存在于内心的是装得光明和动人得多哩。
我们有许多性质要是没有了，一定要好得多——这就是说，倘若我们有权利选择我们所要的性质，那么一定有几种本能及动作我们决不许它们闯入我们的性质中。这些本能及动作的方法是残余的。它们对于我们的祖先是极有用的，但因环境的变迁，对于我们是没有用的了。
野蛮人所处的世界同文明人所处的大不相同，他们所做的事自然也同文明人所做的大相差异。他的生活同其它的野兽十分相同。他没有培养的动植物。他在荒野的世界上度日。他靠渔猎及争夺维持生活。他在小部落中游行，为谋自己的生存，差不多不断的同别族战争。他是愚昧的、迷信的、贫苦的。他过着一种“等手捉捕了东西来糊口”的生活。他的生命充满着危险、恐惧和冒险。野蛮人的道德律是强权即公理，这在动物界中是极普遍的现象。
野蛮人是适应他所处的世界的。他有他所需要的那种体格，他有种种本能驱使他去做生存在世上所必须做的事情。
文明人早已舍弃他们祖先所居住的荒野的世界。他们大都生活于一种经人力改造过的世界上。他们的事业是极平安的。他们群集于大城和大国中，维持耕种、畜牧、制造、开矿及经商等大工业。生活是合作的。知识及财产积聚繁富。
一夫一妻制的家族关系替代了野蛮人及动物的乱交。最重要的就是文明人以金箴（golden rule我们要人怎样待我们，我们也应当怎样待人）为一种道德的标准和理想，替代了野蛮人的以强力为道德的标准。
所以文明人的性质中有许多本能及动作对于他们是不再有用了。这些本能是从我们的野蛮祖先遗留下来。他们遗留下来的原因同家牛之有角，穴鱼之有目，人之有耳筋是一样的。他们已失其效用，但是年代不足，还没有失其存在。
从野蛮的祖先所遗留于文明人的性质中之残余的本能，是文明人的不道德的主因之一。你们总听闻过“原罪”（original sin）这个名词。这是用以称由残余的本能所致的恶行。我们作不端的行为是由于受祖先遗留下来的本能的驱遣，有人说人心是神和兽的战阉场——神代表我们的性质中的那些较高等的、良善的及更文明的、新的本能；兽代表那些旧的、低等的及更象动物的，足以拖我们堕落的冲动，这些事实之应当了解是异常重要的。因为我们之得以成功为文明的动物，认为文明社会的人员。全靠我们能利用性质中之高等的优良的部分来制胜下等的部分。我们文明人的程度增高，全靠我们能屡次使我们性质中的神掌握全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