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既非蛮荒之地,也不是土著居民的栖息之所。两千多年前的巴人、历代移民和今天的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半岛上。颠沛搏杀的历史进程中,偶尔也会有一段宁静然而短暂的生活。可以这样说,是移民创造出了今日的重庆。重庆就这样,在分分合合、或出或入的张力中蹒跚着,走到今天。
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的文明史就是一部波澜壮阔的移民史。处于内陆山区的重庆移民,或出或入,都得翻越过“难于上青天”的蜀道,或经长江出入巴蜀之地。重庆移民频率之高,规模之大在中国移民史乃至世界移民史上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漫步重庆的大街小巷,游走在重庆的山水之间,驻足回望,世事运演,几度枯荣几度春。
时间回溯到两千多年前,公元前314年,生活在黄土地上的万家秦民,历尽艰辛,在广袤的成都平原到连绵起伏的巴山蜀水之间,寻找着生养栖息之地。重庆,古时的江州码头,已经凋零的巴人与满身疲惫的三秦移民在这里迎面相遇。
中国历史在分分合合之间,灾祸战乱频仍。号为“天府之国”的四川盆地,偏居西南边陲水路交通要塞的重庆,在历代灾害战乱期间,成为北方军民避乱的桃花源。从东汉末年的南阳、三辅数万家居民避乱入川,被益州牧刘焉收编为“东川兵”,到公元211年,蜀汉开创者刘备带荆州兵万余入川。从西晋元康七年(297),雍州、秦州(今甘肃、陕西)流民数万家为逃避饥馑入川,到北宋靖康二年(1127),金兵大举南下,攻破京师汴梁,战乱延续,陕、豫、甘等地难民入川避难。每一次移民浪潮,都会带来文化的撞击与融合。
历史无情地流转。就在移民们享受着上苍的赐福而安居乐业的时候,古代巴人的命运再一次降临在他们的头上,一切又堕入虚空。当后世子孙翻开积满厚厚灰尘的家谱,这一幕幕鲜活的历史就会重现——
元末红巾军,近20年的战乱,致使四川户口剧减,“人物凋耗”。明洪武四年(1371),开始有组织地移民,到明中叶以后告一段落。
“公元1648年6月,一个闷热的下午。天空中的云层越来越低,看来一场暴雨是不可避免的了。夹在长江和嘉陵江之间的渝中半岛一片死寂。一只华南虎在通远门的转角处卧了下来,望着空旷破败的街道,它知道,今天的午餐没有着落了。”匿名为“天涯赤子”的重庆网友如此描绘想象中的昔日重庆。
这些细节并非幻想中的场景,而是明末清初重庆城的真实写照。明崇祯十七年(1644)6月,张献忠率大西军破城以后,重庆经历了惨烈的屠城。此后数十年战乱不断。整个重庆城里只剩下十几户人家,白天常有猛虎在城中恣意出没。
南北各省人民入川垦殖,持续不断迁居四川的移民浪潮前后延续一百余年之久。移民数量超过了历次移民的数量。现在世居的重庆本地人,大多是这次移民的后代。
20世纪30年代,抗日战争又带来一次震惊世界的移民潮。当时的国民政府西迁重庆设立陪都,大批工厂、学校、企事业单位随之迁移。不到十年,重庆人口从30万增加到140多万。重庆,一个曾经的水码头,变成了现代化工业城市。60年代,军工业、新兴科技计划性内迁的“三线建设”,再次使重庆成为各地移民的目的地。
今天的重庆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本地人,虽然许多重庆人声称是巴人后裔,但实际上跟巴人毫无血脉关系。或许是出于对勇武、剽悍的崇拜,在心底把巴人视为精神祖先。
一次次不同规模不同背景的移民浪潮,促使各种特色文化不断在这里融合。游走在江湖之间,见惯风浪的重庆移民,创造了重庆的历史。当历史的尘埃落定,重庆,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形成自己独特的魅力,成为一座极具包容性的城市。
历史不只是机械的重复。当中国历史进入20世纪末的1992年4月3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七届人大五次会议,通过了关于兴建三峡工程的决议。这是一项迄今为止世界水利建设史上最大的工程。三峡工程,成为世纪交替的重庆乃至中国历史的关键词。一个由“高峡出平湖”的华丽梦想带来的“战天斗地”的创举,是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于是,三峡“百万大移民”改写了重庆的移民史——从入川到出川。
在重庆市巫山县与湖北省孜归县的交界处,蜿蜒的江水环绕着一个秀美的山乡小镇——三峡重庆库区最东端的培石乡。张胜茂——培石乡一个普通村民成为重庆三峡移民第一人。如今,走出故土的“移民第一人”,每天在清晨的阳光中,静静地站立在江边,伴着寂静江石和徐徐江风,默默地注视着已被江水淹没的家园,内心隐隐的孤独与蜿蜒的江水、身后的青山凝成一幅隽永的画卷。
张胜茂是幸运的,他还能站在更高处俯视已没于江水的故园。而那些迁往千里之外的移民们,却只能把玩着临行时拾取的三峡石,怀想已成泽国的故土家园。
我们再一次从百万三峡移民的身上,看到在离别故土的痛苦中那种对时事、历史的宽厚与包容。
移民印记
湖广填四川
“湖广填四川”是一个特定的称谓,它专指清代初年,四川因战乱人口锐减,从而由清政府在大半个中国推行的移民填川政策。这次大规模的移民运动从顺治末年开始,一直持续到嘉庆初年,前后长达一百多年。其中,康熙中叶至乾隆年间是这次移民运动的高潮,现代四川人的祖先,绝大部分是在这时候背井离乡进入四川的。虽然当时共有十几个省份的移民被卷入这次移民浪潮,比如湖北、湖南、广东、江西、福建、广西、陕西、贵州、云南、山西、河南、山东等,但因为当时移民入川的外省人以“湖广籍”最多,因而这次事件被历史学家和民间命名为“湖广填四川”。所谓“湖广”,是指湖北、湖南两地。在明清时期,湖南、湖北合称“湖广省”。
在一般人的记忆中,“湖广填四川”这一历史事件是跟明朝末年“张献忠剿四川”分不开的。时至今日,仍有不少四川的父老乡亲能够讲述“张献忠剿四川杀得鸡犬不留”的恐怖故事。似乎“湖广填四川”这一事件的起因,是张献忠把四川的土著人口杀光了。张献忠是对四川造成过严重的破坏,但他在四川停留的时间前后只有几年,而明末清初四川大规模的战乱却持续了34年。应该说,战乱加上天灾瘟疫,才是四川人丁剧减的主因。
四川不愧为“天府之国”,十一二个省份的一百多万移民来到四川安家落户。康熙二十四年,四川的人口只有1.8万余丁,折合人口9万余;然而到乾隆三十二年的时候,四川人口已达290余万。“异乡人”开始在这片金色的土地上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他们从故乡带来新的物种、新的生产技术、地方戏、习俗、方言,互相融合,取长补短。经过漫长而艰辛的创业,他们成为了这片土地的主人。
“湖广填四川”对重庆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重庆的饮食文化、茶馆文化、休闲文化、民俗文化,无不渗透着“湖广填四川”移民运动的因子。
“解手”与“背手”
随着时间推移,历史的更迭,历次移民浪潮似乎了无痕迹。移民们也在不断的融合过程中,形成了今天巴渝大地独特的群体——重庆人。如果不在历史文献或历代遗存的族谱中去查询,你也许根本无法分辨他们何时移居这里,来自何方,祖籍何处。
在街边的老茶铺里,还能听到茶余饭后的老人讲述着祖先们历尽艰辛、长途跋涉来到重庆的传奇故事。
在重庆,你经常会听到男女老少异口同声地说着同一个词——解手。也许,你会觉得奇怪:手脚活动自如的重庆人,为什么动不动就要解手呢?其实,重庆人之所谓解手,也就是上厕所。解大手即大便,解小手即小便也。
在重庆城市的大街小巷,乡下的村头寨尾,你还会看到,一些背着手悠闲踱步或停留的老者,在夕阳西下的黄昏,显得格外从容,犹如一幅意境深远的油画……
1662年临近隆冬的一天,官府兵马倾巢而出,围住湖北孝感、麻城的一个个村庄院落。一群群人被五花大绑,用一根长绳串联着,跌跌撞撞、浩浩荡荡地被押送上路。
千里鄂川道,浩浩移民潮。官兵押解着三五成群的移民,攀援于蚕丛山道,跋涉于激流峡谷。在押解过程中,由于长途跋涉,常有人要小便只好向官兵报告:“老爷,请解手,我要方便。”次数多了,这种口头的请求也简化成“老爷,我解手”,官兵一听,自然明白他们是要方便。
移民的手臂长时间捆着,胳膊逐渐麻木,渐渐习惯了。到了新的住地,差人给他们松了绑,开始了新的生活。这时候,他们手虽然解开了,没有人看管他们了,但他们大多喜欢背着手走路。大小便时也无需再先报告,更无需等人“解手”了,但由于路上的那段生活在脑海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仍然习惯说大小便是“解手”。久而久之,“解手”就成了大小便的代名词。现在的重庆人走路习惯把手背在背后,也缘于此。
链接——地名:“插占为业”遗迹
重庆是“湖广填四川”人群登陆的大口岸,“插占为业”遗迹依旧保留在大都市的地名里。重庆居民的大姓,似乎都可以在地名里找到依归。曾经有城市专学家开重庆的玩笑,称为了方便社区管理,姓杨的住杨家坪,姓王的住王家坡,姓李的住李子坝,姓刘的住刘家台,姓谢的住谢家湾,姓肖的住肖家湾,姓袁的住袁家岗,姓马的住马家堡……据说先人们初到重庆,清政府就鼓励他们“插占为业”。
所谓“插占为业”,就是时行的规矩,自行选择地方,先来后到,用竹子或树枝树块将一头削尖,大的一段上面写上当家人的名字,这就成了签,把签插到哪里,那一片土地山林都是自己的。把想要占有的地方圈起来,就可以在那里垦荒造田建基立业,繁衍子孙。
习俗:白帕裹头有来历
从前,重庆、四川以及陕西汉中一带的人都有包白头帕的习惯,特别是在农村,上了30岁不分男女都用白帕裹头。直到民国时期,这样的习俗还很盛行。有传说称,“湖广填四川”的过程中,由于徒步跋涉路途艰险,不少人都死在了途中,基本是家家带孝,于是头裹白帕就成了部分移民的习俗和标记。天长日久,便逐步演变成多用途的头巾了。
方言:湖广填四川的体现
在重庆,年轻人往往以重庆“崽儿”自诩,重庆“崽儿”几乎成了耿直豪爽的代名词。这一极具重庆特色的方言实际上源自于湖广方言。还有“抄手”、“啷个”等乡土方言,都是源于湖广方言。而湖广填四川前的宋代川音,已经被移民大潮淹没,现在无法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