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埋伏》是一首古代著名的大型琵琶曲,堪称曲中经典。乐曲内容的壮丽辉煌,风格的雄伟奇特,在古典音乐中是罕见的。此曲最早见于1818年出版的华秋萍《琵琶谱》,1895年出版的李芳园编订的《南北派十三套大曲琵琶新谱》中将它改名为《淮阴平楚》。
(一)名曲溯源
《山海经·卷七·海外西经》中提到一个神话中的天神,“刑天与天帝争,帝断其首,乃以乳为目,操干戚以舞。” 后人说:“干戚之舞,猛志常在。胸腹代首,天刑何有于我哉?”陶渊明也有 “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这样的诗句。每当看到这些文字,总令人想起历史上一位惊天动地的人物,这个人也一样的“猛志常在”,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超凡气概,虽然最后失败,却在历史上留下耀眼的身影。这个人就是项羽。华夏如果有一个战神似的人物,项羽无疑应属第一人选。
项羽具有不可一世的胆识和气势,古今少有。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暴秦的终结者。诚如太史公所言,“(项羽)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作为暴秦的终结者,项羽创造了很多奇迹。例如巨鹿之战,面对秦军,诸侯皆惧。唯项羽率领楚军迎战强大的秦军。从秦二世三年十一月项羽任上将军渡河北上起,至同年七月章邯投降为止,历时九个月,先后全歼王离军,收降章邯军,使秦军的全部主力丧失殆尽,为推翻秦朝创造了条件。又如彭城之战,千里奇兵突进,以三万击败数十万刘邦联军。
然而,打碎了旧王朝后,他却不能建立一个新王朝。而刘邦,本为地位低微的亭长出身,与他的平民追随者们一道,缔造了一个新的大一统帝国,在当时也算得上是前无古人了。
勇猛之余,项羽残暴的一面也相当惊人。早年攻襄城之战中,由于秦军誓死不降,襄城被攻破后项羽将守城将士“皆坑之”。巨鹿之战后,项羽下令将秦将章邯手下二十万秦军将士全部坑杀。汉高祖二年,项羽还指使手下杀了“义帝”。手下谋士韩生劝项羽不成,说了句“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立即被项羽烹杀。项羽还烹杀了刘邦的御史大夫周苛等人。
然而,残暴并非项羽的致命伤。项羽最大的失误在于,没有建立起一个强有力的政治联盟。秦亡之后,天下纷争。项羽曾经自封西楚霸王,并以裂土分封、功臣为王的方式分封天下,但这次分封后,诸侯们并没有效忠自己。由于他的残暴和赏罚不明,使得他在诸侯间缺乏公信力。分封之后回到徐州才几个月时间 ,就已经反叛四起了。正如贾谊所说,仁谊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这里的仁谊当然是一种政治手段。项羽显然不是一个具有政治智慧的人物。
刘邦最后与项羽决战时,和韩信、彭越相约合力伐楚,当时韩信、彭越没并有发兵。最终刘邦承诺把齐地封给韩信,梁地封给彭越,两人才引兵而来,这不是以皇帝的身份分封臣子,而是以对等的资格结下了分地之盟。所以,与其说楚被汉灭,项羽败于刘邦之手,不如说项楚实际上为诸侯的联盟军队所灭,汉高祖不过是联军的领袖罢了。
两军阵前,项羽曾对刘邦说:“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刘邦在气概上虽已略输一筹,但他不以为意,大笑着说:“吾宁斗智,不能斗力。”最后的胜利总是属于那些更有政治智慧和权谋手段的人。
公元前202年,楚汉相争接近尾声,双方会战于垓下(今安徽省灵璧县东南),三十万汉军围住了十万楚军。汉方为瓦解对方军心,就叫兵士们唱起了楚歌,楚兵大多离家已久,早已厌倦了连年征战。楚军中有人开始唱和,军心彻底动摇。一看大势已去,项羽已无计可施,对虞姬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则和道:“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唱完便拔剑自刎而死。项羽后来逃到乌江边,面对滔滔的江水,仰天长叹道:“此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于是拔剑自刎。
后人根据这一段垓下之战作了两个有名的琵琶大套武曲《十面埋伏》和《霸王卸甲》。《十面埋伏》和《霸王卸甲》的前身是明代的琵琶曲《楚汉》。明朝王猷定为明代琵琶演奏家汤应曾写的《汤琵琶传》中生动地描述了这支曲子。此曲一开始便是两军决战垓下,一时“声动天地、瓦屋若飞坠”。“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辟易声”此起彼伏,然后一阵沉寂。胜负已见分晓,一片哀怨的 “楚歌声” 响起,英雄末路的项羽发出“悲歌慷慨之声”、“别姬声”,后有“陷大泽有追骑声”,“至乌江有项王自刎声”,“余骑蹂践争项王声”等等。
《楚汉》后来演化为两个不同的版本,即《十面埋伏》和《霸王卸甲》。虽然反映相同的历史题材,但两支曲子立意完全不同。《十面埋伏》的主角是刘邦和汉军,重点内容是“十面埋伏”、“鸡鸣山小战”、“九里山大战”等,乐曲高昂激越、气势磅礴;而《霸王卸甲》的主角是项羽和出军,重点段落是“楚歌”、“别姬”,乐曲沉雄悲壮,又凄楚宛转,重在描述项羽在四面楚歌声中与虞姬诀别的场面。前者是赞歌,后者则是挽歌。
杜牧《题乌江项羽庙》诗云:“胜败兵家不可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杜牧很为项羽惋惜,他认为胜败“不可期”,是兵家常事,假设项羽渡江,也许会像当年兴兵抗秦那样卷土重来。而王安石则反其意而行,他在《叠题乌江亭》中说:“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江东子弟今虽在,谁为君王卷土来。”王安石与杜牧的看法恰恰相反,为史家正论。但杜诗表现了一种死中求活的心志,读来更令人荡气回肠。
以上无论是琴曲还是诗,都有两种不同的立意。后世的观点中有的扬刘抑项,为刘邦唱赞歌;也有的抑刘扬项,为项羽献挽歌。这种对立,折射出两种不同的英雄史观。即对历史终结者和历史建构者所采取的不同态度。
事实上,“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不过是文人的咏叹罢了。当年是天下人共反强秦,楚霸王几乎靠一己之力,打垮了秦帝国的军队,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而如今,刘邦携天下之众,而自己众叛亲离。战乱日久,天下人心思定,势易时移,时局已非当年八百江东子弟起兵抗秦可比。项羽已经彻底丧失了争天下的资本。朱光潜说:“悲剧人物一般都有非凡的力量,坚强的意志和不屈不挠的精神,他们常常代表某种力量或理想,并以超人的坚决和毅力把它们坚持到底。”项羽至死不承认自己的过错,说“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也许这才是项羽。
在《十面埋伏》高昂的曲调中,传来的不仅仅是胜利者的欢快的号角,还有失败者非凡的气概。
(二)乐曲赏析
全曲可分为四部分:
1.引子:《列营》、《擂鼓》、《掌号》、《放炮》段。这是整部乐曲的引子部分。首先在琵琶演奏技法上,运用非常有气势、饱满的“拂轮”拉开了乐曲的“序幕”,强劲的力度、渐快的速度,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旌旗密布、鼓角声声、军营垒垒的壮观场面。以“拂轮”技法先声夺人,渲染了强烈的战争气势。
2.战前准备:《吹打开门》、《点将》、《排阵》、《埋伏》段。此段是乐曲的主题乐段,以后各乐段都是在主题旋律中发展而来。旋律特点富有歌唱性,肃穆庄严。主将发令,兵将领令,整队出发,步伐矫健的整齐军容跃然纸上。长轮、毓分、拂轮、凤点头等技法的演奏,坚实饱满的音色,沉稳强健的节奏,展示了雄纠纠气昂昂、昂首阔步的军姿风貌。《埋伏》是此段主要乐段之一,它所描绘的音乐意境很有特色。在长音长轮中体现了埋伏中寂静的状态,在快速滚奏中体现着潜在的不安。长轮及滚奏的渐快交替出现,更增加了战场上的神秘色彩和战争中的紧张恐怖、暗藏杀机、埋伏待战的音乐意境。
3.激烈交战:《小战》、《大战》、《呐喊》、《血围》、《传号》、《败北》、《鼓角声》、《乌江》等段。楚汉两军在垓下的决战开始了,从弱到强,由慢到快,大幅度的双弦、绞弦的推拉,描写了楚军处处中伏,汉军勇往直前。刀枪相击,矛盾相撞。炮声、马啸声、箫声、楚歌声,万马奔腾,呐喊震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几十万人马交战,激烈拼杀。九里山《大战》是全曲的高潮乐段,在旋律进行中运用了多种琵琶技巧手法,描绘了千军万马声嘶力竭的呐喊和刀光剑影惊天动地的撕杀。在极强的右手扫拂弦技法和左手大幅度并拉双弦的不断推进中,把乐曲推向了高潮。九里山铁骑的呐喊,声声在耳、历历在目。威武雄壮的磅礴气势,震撼人的心灵。
4.战后凯旋:《奏凯》、《收阵回营》段。战后凯旋乐段表现了汉军在打败楚军之后,高唱凯歌胜利回师的欢腾场面。旋律进行速度较快、节奏感分明。通过划轮、划拂、半轮、分弦、双弹、扫弦等技法的表现,展示了汉军得胜后的愉快心情。此时乐曲节奏平稳、旋律流畅,描绘了汉军战胜强敌后的喜悦心情。九里山铁骑的呐喊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得以广泛流传。
《十面埋伏》采用了我国传统戏曲及章回小说写实的手法,按故事情节的发展构成全曲。巧妙地在大战中完成汉军这一胜利者生龙活虎的形象塑造,成功地展现了古代战场上雄壮恢弘的气象。乐曲技巧的运用和音乐的表现高度统一,极具音乐感染力,使之成为一首以表现宏大战争场景为美的绝世之作。《十面埋伏》可以说是把古代琵琶表演艺术发挥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创造了以单个乐器的独奏形式表现波澜壮阔的史诗场面,直到今天,《十面埋伏》依然是琵琶演奏艺术领域最具代表性的传统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