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一大早便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仿佛下不完一样。把随着阵阵的冷风,这柔弱的雨在空中
摇来摇去,远远一看,像是从天空上延展而下的在风中飘摇的蚕丝。
“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嘛!”李椒媛的抱怨声跟着她下楼的脚步声一起走下来。她那辨识度极高
的尖锐而扁平的声音,打破了耐人寻味的空幽意境,也让正在看电视的秦绵水吓了一跳。
“你小点声,倾倾还在睡呢!”秦绵水朝楼道口探出头,压低声音道。
“睡觉怎么样?!睡觉就不能说话啦!真是——”李椒媛嘴上倔,回头朝楼上望了一眼声音软了下
来,小声地说:“这衣服晾了三天都不得干,怎么穿?”
“那衣服不是干了吗?我那件,还有你那件上衣……”
“干个屁!”李椒媛粗鲁地打断了丈夫的话,“一栏杆的衣服整天窝在楼上,没有风吹没有太阳照,
怎么干得了?你那只手糙地像砂纸一样,摸那外面感觉是干的,怎么知道湿气都在衣服里。人穿了要得
病的!”
“好好好……没****不穿。等会不穿那件行了吧!”秦绵水知道自己说不过去,索性不说了。扭过脸看
电视去。他扬起拿着遥控器的手跟在筛米一样随着他说的那三个字“好”字时抖个不停。
也许是坏天气拉高了李椒媛生气的标准。看到丈夫漫不经心的说话的样子,李椒媛竟破天荒的没有还
击。只“哼哼”了一声就去厨房忙活去了。
原本应该有的骂街声意外地被身后倏然响起的脚步声所取代。秦绵水正颇感意外的回过头,正看到妻
子走进厨房贤淑的背影。李椒媛好脾气的时候当真是难得一见。目送妻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秦绵水
顿时心里一痒,嘿嘿一笑,朝着厨房的方向嘴欠道:“快点弄饭哈!我一早醒来就饿了。”
“嫌慢自己弄!!跟个死人一样!”李椒媛合二为一的咆哮声格外具有穿透力。
本想打趣妻子让她在心痒处挠一挠,可李椒媛却直接给了一巴掌。不过也好,痛手打在痒处也能解
痒。秦绵水咧嘴一笑,心里美滋滋的。
不到6点半,巷子里除了微不可查的雨声外没有其它杂音。客厅里电视的声音也开得很小,像是隔着
一层幕布在听。多年来,秦绵水一直保持着早上看电视的习惯,但他看电视的目的却并非是被什么节目吸
引,而他早上醒来的时候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整个人提不起劲来,就需要看会电视,听点声音来刺
激一下。时间一长,像抽大麻产生了依赖似的。离不开。
所以早上秦绵水的耳朵特别灵敏,家里一有风吹草动他即可就会听见。
那阵弱弱的脚步声也没能逃过他的耳朵。
楼道里木质的阶梯硬底拖鞋踩得很有节奏,滴答滴答的,每一下都很轻。秦绵水回过头,在一个看
不到楼梯的大角度里朝声源处张望着。几声细响后,秦绵水看着秦倾穿着校服下來了。
“倾倾,你怎么起來了?”看到女儿,稍感惊异,的秦绵水站了起来。一边往秦倾身边走一边说:“不
是给你请了假,让你好好休息吗?”
听到父亲说给自己请假,初醒来还有点浑浑噩噩的秦倾心里突然腻味的划过一丝惊讶不解道:“我又没生病,请假做什么……”
秦倾每说一个字说话的声音就变小一点,到最后小得仿佛被秦绵水盖手的动作给盖去了。秦绵水摆摆手,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你昨天晚饭都不吃,挨到9点多才喝点稀饭,还能放心你今天去上课。昨天
连着我和你妈9点多才吃饭,都饿得不行了。”
听到父亲的话,秦倾愧疚之余又觉着感动。
他们竟然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要自己好好休息。
原来真的到了伤心处,父母便不会责怪自己。相反的,还会切身的为自己着想。
父母总是这样吧,有些时候让人觉得不可理喻,可有些时候他们给的关心有令人无比的感动,到最后
把那些揉碎在生活中的点滴情感加加减减叠在一起,便意识到生活其实没有好与坏的分别,只有溢于言表
的一种名为记忆的温暖。
即便此刻的秦倾只能感觉到其中的一小部分,这份温暖也足够令她露出笑容。
“爸,我没事了。我要去上课的,现在正是复习的紧要关头,不能……不能耽误。”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秦倾突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自己正在重复一件曾经做过的事。与此同时,一
个熟悉的人忽然间出现在脑海中。他看着自己,说着同样的话。
原来是昨夜梦里他说过的话。
原来即便是在梦里,他也会这样说。
想到这,那股熟悉的揪心感又应召贴了上来。那股萦绕在心间的淡素的温暖,顷刻间便沦为哀伤的陪
衬了。
秦绵水虽然直挺挺地站在秦倾面前,但他对女儿的心里世界却茫然得一无所知。所以秦绵水看到女儿刚一笑就脸色忽变地低下头去时格外的不解。
可秦绵水虽然身为父亲,但他仅有主动权了解女儿的方法就是皱着眉头,一双迟钝的眼睛散发着浓厚
的求知欲,像是扫雷一样在女儿的脸上扫来扫去。
“倾倾哟,你……”
“倾倾!你怎么起来啦!哎哟——今天没你的事,快快,快回去睡觉。”秦绵水数次扫掠无果后正要
用最直接的方法开口询问,李椒媛的声音却不合时宜的从厨房炸响,打散了所有想说的话。
顺着李椒媛夸张的叫声看去,她那张宛如菊花盛开的脸正顶在脖子上、随脚步前后的交替上下起伏着。
说她的脸像菊花真不为过,准确的说是花开两朵,并蒂盛开。因为她脸部充盈的表情都是围绕着那双充满“灵气”的眼睛
绽开的。两只手都捧不下。
“妈,我没事的”秦倾朝着李椒媛脸上火急火燎的关切解释道。
“怎么没事嘛?你这孩子连饭都不吃的——来,妈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也不知道“没吃饭”和“发烧”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李椒媛说罢,便扬起手贴在女儿
的额头上。测量一番过后,又把手贴在自己额头上感应了一会。
李椒媛一手扶在额头上,煞有介事的感应了一会,然后长叹一口气道:“好像有点热。水根,你看看
是不是有点热。”
听到妻子的话,放心不下的秦绵水便要验证女儿是否真的发烧。只是他手伸到一半就被秦倾拦下了,
听秦倾说:“不用了。爸我没发烧。”
女儿不愿,秦绵水也不强求,直说:“那今天也要好好休息一下,学校那边爸爸给你请好假了,你放
心。”
“什么叫请好假了就放心?”李椒媛嗔怒的瞥了丈夫一眼,连忙补充道:“倾倾呐,你真的不觉得头
晕想睡觉吗?”
“不觉得。”秦倾摇摇头。
“那你有没有觉得其它地方有点难受?”李椒媛不懈的追问道。
“我身体没事的。妈,我只是……只是……又不是生病了。”
磕磕绊绊地说完一句话。“只是”了两次,可“只是”后面的话亲情反复没说出来。好在一大清早的
李椒媛并没有当“侦探”的闲心,只是点点头说:“嗨哟,没事就好昨天可吓坏妈了!”
低下头去沉默了两秒,秦倾似乎是在回忆昨晚的事。她再度抬起头的时候眼中不知怎么地多出几分
焦急,以至于称得上迫切了。她忙说:“妈,我还去上学呢。快点弄饭吧,我饿了。”
被女儿提醒,秦绵水便像失意的人好不容易想起一件事似的,也忙附和着催促道:“对了——椒
快去做饭。”
李椒媛无暇顾及丈夫两眼只注视着女儿的脸。看了又看,也没发觉什么异常。
打量女儿时,李椒媛抿着嘴,两片纤薄的唇前后搅动这似乎有话要说。她原本是想问秦倾有关张程那
小子的事。不过话到嘴边他还是忍住了。想到昨夜“惨烈的一幕,”咒骂张程是灾心之余,也为女儿担
心。
不比秦绵水的迟钝。身为女人,李椒媛对于感情方面的直觉一直很准。最起码她自个儿是深信不疑
的。关于张程莫名其妙回来的事,李椒媛的直觉告诉她:那小子一定不安好心。昨天的事也正好证明了这一点。李椒媛看着自己19岁的女儿,像是在看容易被人骗的三岁小孩一样,操心的不行。
“好,我不催,你慢慢弄”秦绵水探直脑袋朝厨房房门口道。
“你今天是要死……”
………………
这一次,不是梦了。
父母的吵骂声、忐忑不安的自己、一个平凡却不同寻常的早上。
一切都和记忆中的某一天重叠了。
那是一年前自己发现张程走掉的早上。还记得那天自己也是睡不着早早起来;也是一下楼便听到母亲
因为什么事同父亲争吵;还有那时自己一心想着张程昨天说的“退学”之类的奇怪的话,便无暇顾及争
执中的父母了。
只想着快点吃完早饭,快点去找他。
可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心里头总有股奇异的惊慌感。
像是遗失了某种重要的东西,但自己却迟迟没有发觉。
不安之余,秦倾还天真地跑回房间检查一下书包里的课本。结果什么也没少。
只是当秦倾抬起头,望向张程家的时候。看到张程家窗户大门都紧紧地闭拢,心里有些疑惑。
“他还没起床吗?”秦倾对自己说。
应该是这样吧。然而不明白一向守时的的他为什么会睡过头。
然后秦倾背起书包,在父母忙于吵架时加快不子走出家门。
早饭没吃几口。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只想着快去找他。叫醒他。问他昨天为什么要说那些不好笑的玩笑话。
走着走着,脚下突然慢了一分。
像是想起了什么。
张程他为什么要请长假呢?
为什么请假回来就说要退学?
为什么他突然说不想读书了,要去外面闯闯?
他是在开玩笑吗?
早上也不起来,还在睡觉……
一大串的疑问像是从天边飞来,纷纷扬扬地于此刻降落。
一点一点地,明晰了心头那份微弱的不安。
越来越多,越来越浓。离他家也越來越近了。
这并不是梦啊!是踩在脚下可以真切感受到的现实。
母亲站在门囗,关切的声音追出门外:“倾倾,中午早点回家哈。有不舒服就和老师说,别硬撑——”
秦倾向着母亲关切的目光点点头。
转过身,往外走。
吃完早饭后,雨大了一些。
秦倾撑着伞,听着伞面“啪啪”的雨声,独自走在落雨的小巷中。
镇子上做事的人多是8点钟上班。此时才6点40的样子,所以巷子里安静得很。
静到可以让秦倾可以听到自己的心声。
“你离开了?”
………………
“你为什么要走?”
………………
“我不是说过吗,我不习惯学校的生活,想出去外面走走。”
………………
“你別说傻话了。那些事我都忘了。”
………………
所有由心而声生的问题,都可以在张程说过的话里找答案。
可是秦倾站在那个熟悉的台阶上,却找不到他。
身后是晨雨漫落的小巷。秦倾站在家门前,一下一下的敲着门。
“砰…砰…砰……”
女孩只是敲门,没有喊他的名字。
一下、两下、三下……很多下之后大门仍紧闭着,没有一点要打开的意思。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秦倾站在张程家门前,忘了时间的流逝。
贴在门上的大眼睛,女孩在对秦倾微笑。
秦倾望向她,同样美丽的眼睛里却熏满了泪水。
“你又怎么哭了?”
忽然间,秦倾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的源头,是大脑中属于昨日的记忆片段。此刻秦倾回想起来,只记得他的声音,却忘了他说这
话时的样子。
“一定是带着无所谓的笑吧。”
抹了抹眼泪,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