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个人。
你是她生命中离她最近的陌生人,也是离她最远的熟悉的人。
你不曾在她的生活中存在过,但是她在你的心目中却无可取代。
直到有一天,她走进你的生命之中,令你欣喜、激动、颤抖。
你是如此的珍惜她,害怕失去。
所以你小心翼翼。
前后座的距离里,载满着你辽远的憧憬。
你多么希望生命的河流就这么往前流,平缓地流,流到转往更远处的岔路口。
前行中你无法往回看,因为女的过去不属于你,你只有目视前方。
就像之前的半个小时,秦倾把他与张程的往事说给吴方俊听。吴方俊也从头至尾一直默默地看着她,默默地听着。
她说了很多关于张程的事。
说了张程小时候的不幸遭遇,还有他过人的坚强与勇敢。
说着说着,秦倾不知不觉间忘记了流泪。想起那些童言童趣的往事,她有时还会露出淡淡的笑。
吴方俊感觉得到,秦倾已经融化在他的记忆中。说话时,她一时语速均匀显得很平静,一时眼帘低垂,语调苦涩,声音轻柔,眼角却带着朦胧的笑。
像是触摸到记忆结了巴疤的伤口。
回忆中往日的痛,变作似有若无的笑。
吴方俊一直听着,听得很用心。其实有关于秦倾和张程之间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高一高二两年时间里,有意无意间从其他同学那里听来的。
三两个女孩扎堆聚在一起,从旁走过是可以听到一两句。
慢慢堆积……
秦倾与张程是青梅竹马的玩伴。
他们小学初中都是同一所学校的同学。
张程是一个人生活。
亲情与张程两个人“感情”一直很好。
他们每天一起上学、放学。
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秦倾不过是把这些事掰开揉碎了讲给吴方俊听而已。
当然,秦倾所讲的的话里也有很多吴方俊不知道的事。
张程是因为父母离婚,父亲抛弃他才不得已一个人生活的。
张程辍学的原因,是他厌倦了学校生活,而且他现在外面打工。
过去的一年里,秦倾从未间断过对张程的想念。
昨天夜里秦倾与张程见面了。
还有他们的约定……
说到这,女孩再次哭了起来。
吴方俊站在秦倾身边,轻轻地拍打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希望她能好受一点。
就这样一语不发的站着,重复着安慰她的简单动作,默默地看着秦倾的侧脸。
那些吴方俊还是观众时看到的、秦倾与张程在一起说笑谈天时的场景在脑海中交错盘旋。
和着女孩哭泣的声音,还有凭空想象出来的甜蜜对话交织在一起,填满了吴方俊的世界——那个美丽而充满苦涩的世界。
吴方俊一直很用心地在听女孩的话,不落下每一个字和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所以那些刺伤人时也很用心。
刺痛的感觉很难受,尤其是他的难受只能生生人在心里,不能表露一寸。
只因为吴方俊从没与任何人说起过他暗恋秦倾的事,所以他对秦倾的喜欢与爱只有他自己知道。除了他的心,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点那份感情存在过的痕迹。
他是一个人在承受一个世界而痛苦,或者说他的世界在为他一个人痛苦。
但女孩的纤弱的样子给他一种温暖安宁的感觉。
散着幽香的长发,白皙动人的侧脸。
吴方俊倾心听着秦倾的独白,顺着她的话细细地想,不知不觉间忘了痛。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这样执着的喜欢一个人,才是她最可爱的地方。”某个神游归来的空当,吴方俊想到。
高中部的教学楼是一座三面环抱的教学大楼。每个天气晴朗的上午,东升的阳光徐徐的在对面,照亮了嬉闹中的年轻仁和墙上白色的瓷砖。吴方俊还记得高二开学后不久,第一次补课时的周六上午。那时初中部的班级学生放假,整个学校冷清得只有高二高三的学生,“半成熟”的低声喧哗不足以填满教学楼的三面环抱的空间。吴方俊站在走廊上,看着周围悠然娴静且千篇一律的风景,宛如站在寂静的歌剧院中幻听琴声独鸣。
在右边很远的距离外,在阳光之外的阴影里,一对男女倚着走廊上的扶手,站得很近。他们正在聊天,面带微笑,应该是在谈论什么有趣的事情吧。
“也许他们也听到琴声了吧”吴方俊如此想到。
记忆中,只有那个时候的秦倾才会笑得那么舒心、那么惬意。
吴方俊平静下来,在秦倾看不到自己的地方注视着她。
女孩十分钟前就不说话了。她的独白,永远停留在一句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上。她说,她想知道张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个只有张程能回答,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吴方俊在心中叹道。
时间在沉默悄然流走。恒久不变的视窗外苍芒白色的光。
吴方俊平静的脸渐渐恢复到一如既往的温和,那是他包容一切毫无设防的样子。他蓦地露出了笑,
笑容很浅,却带着丝丝残忍。
下一秒,吴方俊回到座位,在秦倾对脸的方向坐下。
他说:“好了,别难过了。你说的我大概知道了。”
他接着说:“虽然我和张程不怎么熟,但毕竟我们高二是一整年的同班同学。况且听了你说了这么多的事,我更加清楚了。”
“我觉得,你可能误会张程了——他应该有什么难言之隐。”
秦倾仍不说话,沉默着。吴方俊唯一能辨识她在自己说话的证据就是他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吴方俊知道他在听,而且听得很认真。
“你也说过,张程他是一个很要强的人,既然如此,他有什么理由放弃学业?难道他到社会上去就能获得像现在一样优异的成绩,站在顶端吗?除非他是个不切实际的人——当然,他不是。你我都知道。”
秦倾底下头,若有所思。
那女孩的样子刻在脑海中,吴方俊继续帮女孩排解忧愁。他说话的语气,含笑的平适表情,都是一个合格朋友所具备的。
但是也就到这一步了。
“所以,他会辍学,与其说是他自己的决定还不如说是他不得不这么做——还是那句话,他应该有什么难言之隐。”
“那是什么他有什么瞒着我?”秦倾看着吴方俊,低声问道。
“也许是他母亲那边出了什么经济上的问题吧,你也知道张程是靠他的妈妈寄学费的和生活费的过活,如果他失去了母亲的资助——应该不能叫‘资助’吧,自己的母亲——失去了母亲的关照或他妈妈一时间无法寄钱给他,他也只有退学了。”
说完这一串话,吴方俊终于维持不住那程式化的笑容,把它拿走。男孩摈弃了虚伪的笑之后,用最真实也最揪心的目光看着秦倾。
“是的,他是在骗我,张程是个骗子——思想的种子落地生根地一瞬便扶摇直上长成了大树。”
女孩坐在树下,靠在树干上,静默不语。
纷纷扬扬落下的枯叶是她自己隐瞒自己的话。
枯叶越落越多,仿佛下起了雨。
不知下了多久……吴方俊两手叠放在课桌上,用两臂的力量支撑身体。
教室里已经空了,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人。
在落叶的雨中,秦倾走了。还记得临走前吴方俊送给她的话。
“我觉得,你该找他谈一谈,也许……也许能解开误会吧。”
女孩似想通了。点点头,致谢后便匆匆离开了。
带着难以言状的害怕与默默颤抖的希冀快步离去。
只留下教室里一个善良的,有一点虚伪的,甚至可怜且愚蠢的人。
吴方俊就这样让秦倾走了——不,还不是让她走,而是劝她走。
那等待的两年时间沉默了,想一个平白受了委屈又受到惊吓的孩子站在空旷无依的空地上,睁大了泪眼茫然不解地望着他。望着吴方俊走远的背影,像是发问。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把她推回到那个张程身边?张程走了,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都是走了。是他自己错过,是他活该!
但你呢?为什么?
没有回答。
吴方俊的身影,在某个虚幻的平行时空里捡起了树脚下的枯叶。那棵树,是张程与秦倾的世界里一颗枝繁茂盛的大树。树上每一片叶子代表一天。
他捡起的那片里,画着那一天吴方俊在走廊上,在上午和煦阳光下看到的场景里。
现实中,吴方俊缓缓从书桌里掏出秦倾借给他的笔记本,在两手间摊开。
“如果这一切不曾发生该有多好”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