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过了许久,秦倾终于离开了窗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但她房间里的灯仍亮着。
张程静坐于窗边,一动不动。
他不想动,更不能动。只绝得发出任何一丝光亮她都会看到,任何一声轻响都会被她听到。
仿佛唯有保持住这份空若无人的安静,才能躲过她的窥察。
不让她发现。
这一刻,张程猛然发现自己自己竟是如此的怯弱,疲软。
想到与秦倾见面,心底便泛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慌与空虚。
下意识的抽身闪躲。
像流窜犯看到警徽一样。
张程自小受到父亲的教育,说男孩子要有克服困难的勇气和敢于承担责任的担当。
少年牢记于心。
倔强的忍住眼泪、强压着悲伤不显露出来。在亲情面前尤其如此。
张程一直用这种苛刻的方式要求自己。
以致习惯这种苛刻。
所以当父母离婚的时候,当父亲抛弃他已成为事实的时候,,他仍有勇气面对生活。
这本对于一个年仅13岁的少年来说是那么残忍与艰难的事。
但他却生生挺了过来。
独立生活,学会打理家事。
努力学习,得到优异的成绩。
那份不畏艰难的自信,无需自语修饰,已融入骨髓中。
过于坚硬,以致在后来一整年的时间里被现实无情的碾碎。
然后带着父亲的遗骸灰头土脸的回到家。像一个战败的残兵。
在火车上,张程假想过与秦倾相逢的情景。
见到自己,她会说些什么,会带着什么样的表情,用什么样的语气说。
而自己又该怎样的应答。还能像从前那样吗?
顽笑间捏捏她的脸蛋,像哥哥宠妹妹一样摸摸她的头。
应该不能了。
在一片蒙蔽了双眼的黑暗中,张程凝望着自己被沙石磨得粗糙的双手。
仿佛忘记了时间。
回过神来,发现秦倾房间里的灯已熄灭。
却后怕得仍不敢开灯,只按亮了手机屏幕上的光。
“早点办完事,早点离开”
在黑洞洞的房间里,张程对自己说。
“明天去找卢伯伯,还掉借他的钱。”
张程一边想着一边往衣橱的方向走去。走到橱柜边,打开厨门。
顿时一股腐朽的霉味扑鼻而来。
38
灰色的天空泛着未亮的透光晕。
李椒媛左右手各拎着数个装满食材的塑料袋,大步流星地走在巷道中。
她哼着小曲,一边走,不时朝两边打量。
暗望地能遇上个趣意相投的邻家主妇,以炫耀她的“战果”。
满满五袋,装着蔬菜肉食的袋子。
全是一大早去超市抢到的“特价菜”。
但今早巷子里廖若无人。
可能因为今天是周末吧,都没起床。
暗骂他们懒如猪之余,美好的心情也变得焦躁起来。
今天是难得的周末假期,李椒媛却起了个大早。
特意为几条街外的超市搞的“特价销菜”活动而去。
这个活动本是天天有的,但李椒媛碍于晨起时繁琐的家务事和平日需要上班,实在没时间。
对她这个“精明”的人来说颇为可惜。
但周末就不一样了。
她早起弄好早餐,在桌上留下一张两句话的便条纸后边赶忙离开。
生怕扑了个空。
原因在于,“特价菜”的特别之处不仅仅是便宜,而是限量供应。
而那些个平日无所事事、早睡早起的老头老太又极爱贪小便宜。
一大早,天蒙蒙亮,未开门的超市前便堆满了人。
“就像乡巴佬赶集一样,我都不惜得去和他们争。”
与邻家几个长舌妇闲聊的时候,李椒媛是这么说的。
说这话时,她脸上鄙夷的神态和不屑的语气丝毫不加掩饰。
但周末就不一样。
她有时间去占位置,捡便宜。
何乐而不为之。
况且凭什么那些老头老太能捡便宜,她李椒媛不能。
没这个理。
然后她冲进超市,大肆抢购。
拎着四五个袋子走出超市,好似逢年过节加餐一样。
却没个说道的人。
走过巷道的主干,李椒媛朝里张望了一眼。
空空如也。
“那几个长舌妇都死哪去了?”她嘀咕道。
话音未落,一个脚步声突兀地插入安静中。
亮眼扫去,皱皱眉头。
看见一个低着头数步子,皮肤黝黑的小伙子。
着实无趣。
看了两眼,突然间又绝得有点不对劲。
有点儿面熟,好像哪里见过。
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来人,越走越近。
李椒媛皱着眉头,想一看究竟。
然后他那张富有表演天赋的脸,在与来人两步只要的距离中猛地撑开,变作一个惊悚的表情。
”张程?“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眼里带着过分的惊疑。
那人突然抬起头,寻声看去。
目光落在李椒媛脸上,呆望着她足有两三秒之多。
那黝黑的脸,错愕的表情,像是被钉在画中。
直到李椒媛都感觉到异样的时候,张程终于回过神来。
“李阿姨,你好”张程僵硬地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
“张程啊!”李椒媛欣然叹道,一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张程。
带着难以置信喜悦,或说包含无法形容的哀怨,她啧啧叹道:“真是张程啊!我这咋一眼没看都没认出来。你这不读书,瞎跑到什么的地方去了?晒得这样黑?”
摒着一口气在胸口,张程强作轻松道:“哦,我不想读书,就不读书了。一直在外面做事。”
“哎呀——好好的书不读跑去做什么是哟!你看看你,人都变得邋遢了,这衣服的领子都没洗干
净。”她说着,真的把手伸了过来,抖了抖张程的衣领。
无话可接,张程沉默着。
“哎呀——”她又叹了口气,“原本听我家倾倾说你休学了,我还不信呢,还说整天没见你人——是不是你妈那边有事叫你去做啊?!”
这话不仅是暗讽张程的母亲,也是在羞辱张程。
看这李椒媛狡黠的笑容,张程觉得自己应该“热烈”的回应她的问题。
最礼貌的应对,也该是扭头走人。
但张程却强撑笑脸,说:“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不想继续窝在学校里读书,想去外面走走。恰好我舅舅那边有事做,我就去了。”
“做什么?做得这样黑?”李椒媛像回避细菌一样满脸的疑问和戒备。
“我在外跑销售,时常在出门,想白也白不了”张程微笑着说。
“销售……销售……”李椒媛在嘴里喃喃的反复咀嚼两个字,师徒从混沌的大脑中找出有关“销售”的信息。正想着,她忽然眼前一亮,“哦”了一声道:“我知道我知道,销售嘛就是推销东西的,我在电视上看过。”
徒然间,李椒媛笑容可亲,几句话也说得平和热情。
因为他想到丈夫秦绵水有个同学也是搞销售的。
搞了四五年,毛也没挣到一根,到头来老婆还跟人跑。
且看张成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也不想有成绩的人。
她愈加欢语,乐不可支,道:“哎,挣钱了,挣钱了。早点出去也好,不像我家倾倾现在还花家里的钱,往后读大学更要花钱,等她自己挣钱养活我还早得很哦。”
“您放心吧,倾倾学习那么好,一定能考上理想的学校。”
不明白为什么要用“您”。
“那是,那是。”李椒媛答应着,突然像忘记什么重要的事一般脸色忽变,“哎呀,我忘了家里还有事。走了啊。”
话落,快步走开了。
一刻不愿多留。那迫不及待的背后,定然夹藏着某种诡秘的理由。
留下翘首回望的张程。
还有说不尽、道不完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