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去哪了?
自从进入房间以来,苏离心中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
从大一开始就打破惯例当选,然后连续三年连任的学生会主席,在这种场合直到现在都没有现身,实在是不符合逻辑。
随着时间的推移,理所当然地,苏离开始担心楚言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刚刚回来的安长民闲扯着,苏离的视线开始左右飘忽起来。
楚言的生理期不是这几天。她的作息时间规律,即使是在严冬酷暑中也很少生病。
她在工作上保持着一丝不苟的态度,生活上也拒绝一切不良的生活习性。所以也不可能是因为熬夜然后睡过了头、或者忘记了这件事。
她的性格十分温柔,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过分,连看到受伤的流浪猫都会拉着苏离奔走一个下午去为它治病和寻找收容处。所以更不可能是在路上和人发生了争执。
或许真的是因为恋爱中智商下降期吧?苏离觉得现在自己真的是有些思维短路了,随着时针一点一点地走动、逐渐逼近八点半,他心中焦躁的火焰也愈来愈旺。
安长民看出了身旁这个年轻人有些心不在焉,他温和地笑着说道:“怎么,有心事吗?”
苏离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说道:“嗯,我的一位朋友还没来。”
安长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的呼吸在一瞬间停滞了,但却依旧面色如常地说道:“哦?遇到什么急事了吗?”
苏离摇摇头说道:“不清楚,就是因为不清楚才有些着急。”
安长民点点头说道:“那就打个电话问一下吧。”
他的神色如常,连眼神也回复了刚刚的平静,古井无波。
可在苏离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他的手指甲紧紧的嵌入手心。
苏离却是苦笑了一声,说道:“我手机没带啊……”
安长民说道:“那用我的吧。”
说这话的时候,他很自然地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手机,然后准备交给苏离,就像一个普通人和他的朋友一样,动作没有任何迟滞。
可他的手指不引人注意地颤抖了一下。
座椅背后,那位一直站着的秘书抬头看着不远处的窗子,还有那窗外的白桦树,和树上随风沙沙作响的树叶。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用我的吧。”安长民面色如常,他又简单地重复了一遍,微笑着对着苏离点点头道。
苏离还没来得及回绝,就看到手机已经被放在了身前,他只得有些惊愕地接过手机,却也只能收下,然后感谢安长民的好意。
他推门来到了走廊之上,点开拨号盘,输入楚言的号码,心绪竟奇迹般地缓缓平复下来。
可很快又回复了紧张。
忙音。
仍是忙音。
楚言似乎真的有了什么事情,忙音连续响起了四次,电话还没有接通,苏离咬紧嘴唇,真的有些担心了。
都说人在担心的时候都会胡思乱想,一胡思乱想就更加担心,直到陷入恶性的死循环,或者问题的源头被解决。
而这个等待的过程,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终于,楚言那熟悉的、有些懒洋洋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嗯……我是楚言,请问您是谁啊?”
苏离用的是安长民的电话号码,她不知道也是正常,换做往日有这样的机会,苏离非要换个声线好好逗逗这妹子,但是今天苏离好像并没有这样的好心情。
——准确的说,听到楚言懒洋洋的声音的第一瞬间他就明白楚言其实一点屁事儿都没有,反而活的各种舒坦,因为他知道楚言只有心情非常好的时候才会发出这种猫一样轻柔的声音。
——这也就是说,他刚才的关心、担忧、焦急、无措、加起来已经水了1171个字儿的心理活动……
全TM喂狗了。
“你这笨蛋跑哪去了啊!荷兰访问团的事儿忘干净了吗?再过十分钟你这笨蛋就要迟到了!”苏离几乎是咆哮道,一瞬间都彻底忘了后面就是办公室,不管不顾地吼出来声。
“哎……哎?亲爱的?苏苏?”楚言的声音一开始还有着迷迷糊糊的,但随即就反应了过来,用蠢萌蠢萌的语调问道。
“苏苏你妹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啊!多少年了大事小事从不缺席打你电话一秒接通,突然玩个神秘失踪,你让我怎么想啊!”
“哎哎哎,等等,听我解释一下嘛……”
“解释个毛线!这周网线拔断手机没收新番禁看巧克力一天吃半块橙汁一周限一杯,我看你以后改不改!”
“呜呜呜说真的你听我解释嘛……”
“不听!”
“给我一次机会嘛……”
“不给!”
“呜呜呜呜呜呜呜……”
“都说了解释你妹啊……”苏离的声音突然低落下来,他垂着头,轻轻地说道。
“都说了我很担心你啊……”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静沉默了很久很久。
“对不起哦……”楚言沉默了很久,然后开口,声音是苏离无比熟悉的温柔。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因为某种我不知道的原因,你现在一定一定很害怕吧……对不起啊,在这个时候,没有陪在你身边,真的很对不起啊。”
苏离没有回应,他揉了揉眼睛,沉默了。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明白了,她都明白的,就像一直以来那样。
她都明白的。
在这漫长的沉默中,苏离斜靠着走廊的栏杆,没有去看天上夺目的耀阳,也没有关注远方林道上的青青绿柳,他只是俯瞰着下面走动的人群。
这里是六楼,向下看去,不禁令人有种眩晕感,苏离有恐高症,而且是非常严重的恐高症,他脸色无比苍白,甚至有些窒息,却仍旧坚持向下看去。
六楼,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高度。
这是他高中主教学楼的高度。
这也是他与楚言第一次相遇地点的高度。
不,都不对,这是……
这是他与死亡擦肩而过的高度。
他神情恍惚,在这漫长的一个世纪的沉默中,在内心最深处的地方,有破旧的相簿被翻开,他轻轻抚摸泛黄的老照片。
那照片上是一场雷雨交加的倾盆大雨。
他和楚言是在高中生活结束的那个暑假认识的,地点是在母校主教学楼的天台。
那个黄昏,他就坐在天台护栏的最高处,仰头看着天上的电闪雷鸣、阴云密布,轻声地哼着歌,笑得很开心。
笑完了唱完了,他拍拍手,转身望向楼下,那时候他还没有恐高症,第一次爬这么高,看见不一样的风景,他很好奇,又笑了起来。
然后就有一个身影抱住了他。
“别哭了。”她说。
他拍开她的手,诧异地说:“次奥,你他妈神经病啊?哪只眼睛看见老子哭了?”
她说:“别害怕呀,我在这儿呢。”
他心想这个女孩长得挺漂亮怎么他妈是个神经病啊!站雨里听他唱歌站了俩小时,现在又神神叨叨的,老子哪哭了哪害怕了?
还有,你他妈谁啊你?老子认识你吗?
“别害怕,我很厉害的,我会保护你的。”她很认真的说道,抱的更紧了。
去你妈的神经病,他这么想着,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哈哈大笑,然后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出来,先是无声地流泪,还在笑。然后是呜咽,死死地咬着嘴唇,声音越来越大,号啕大哭,无助而绝望。
就像一个没了家的孩子。
对啊,那一年,那个夏天,他这个从小叛逆整天把父母气的拿着擀面杖打他的流氓混混,没有家了。
他的母亲啊,那个辛辛苦苦了一辈子的女人,最后终于不再拿擀面杖打他了,她躺在病床上,怀里抱着父亲的骨灰盒,浑身水肿简直像胖了两三圈,她拉着他的手说……
她说,孩子,以后没人能护着你了,听话,乖。
——不,妈妈,你错了啊,其实,世界上还是有人能保护你家那不成器的孩子的。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她说道。
于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苏离就爱上了楚言。
原因……嗯,大概是因为他是个胆小鬼吧?
“苏苏是个胆小鬼啊。”她也经常这么说。
对啊,真的很可笑吧,都二十多岁了还这么胆小。
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弹窗、一张通往主神空间的单程票、一种永远离开她的可能性而已。
却害怕了这么久,连那台电脑后来都被扔掉,那个小房间也不敢再去,连一次活动的缺席、一个电话的忙音……都害怕成这样。
他害怕啊,他害怕那些可能存在的轮回者,他害怕她也可能在某天的凌晨看到那一个弹窗,然后……再也见不到她。
他真的好怕。
“我是个胆小鬼啊。”苏离声音低沉,他说道:“苏离,是个胆小鬼啊。”
“所以楚楚会保护苏苏的。”女孩温柔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因为电流声有些失真了,却还是那么温柔。
“楚言会保护苏离的。”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