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我叫尤拉西斯。”
异国少年平静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苏离神情在一瞬间凝固了,他望着那张比人偶还要精致的脸,那稚嫩的面容上出现的复杂情绪,还有那湛蓝色的眸子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为什么?”苏离沉默了一瞬间,然后缓缓地开口道。
说话时,他的嘴角已经开始溢出血丝,然后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大口鲜血已经喷到了尤拉西斯的脸上。
小腹处的贯穿伤带来苏离从未体验过的疼痛,他的精力正在飞快地消逝。
他甚至有一种幻觉,感觉到抽象的生命在顺着伤口缓缓地流出来。
不,那也许并不是什么幻觉。
少年并未伸出手抹掉鲜血,猩红的血液在他脸上慢慢地流动着,就像是涂抹了一层妖异的容妆。
尤拉西斯一直沉默着,他一直在凝望着苏离的眼睛,眼神中已经回复了平静如水……不,那不是平静,而是死寂,死水一般的沉寂。
那是一种怎样的死寂啊,苏离感到万分可笑,明明被捅了一刀都快挂了,他还是为那个眼神感到伤心。
年轻的孩子啊,你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呢?才会拥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苏离伸出手,无意识地想要抚摸尤拉西斯的面颊。
在被那只无力的手触碰到之前,尤拉西斯退后了一步。
他抽出了那把布满复杂花纹的匕首。
“克洛诺斯之刃,人类种,触之必死。”尤拉西斯淡淡道,他转过身去,不去看瘫倒在地的苏离,踏着血色的脚印,走到一张路边的长椅前,坐了下来。
少年凝望着将死的苏离,轻声说道:“你还有三分钟的时间,陪我说说话吧。”
苏离凝望着熟悉的那片天空,无力地勾起嘴角,想要微笑一下。
这时候,不是只要微笑就可以了吗?
一开口,却又是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
喂喂,真是浪费啊,听新闻上说这些年来无偿献血的人越来越少,医院里的血库基本都要库存告急了。
平常他虽然也常去献血,但哪有今天的量大了,四五千毫升啊。
要不要让那边的熊孩子打个电话叫医院呢?眼角膜啊肾脏啊之类的都捐出去,能救一个是一个,好歹也不算白活了一辈子。
噗,话说这是被楚言那丫头洗脑了吗?死到临头了还惦记着造福社会造福百姓呢。
果然还是想起楚言了啊,真是的,又要食言了,当初说好了,陪她去游乐场,赶上法语八级考试,说好了一起去看月食,ACCA补习班来了个讲座……真是的,欠她这么多,还想着结婚以后慢慢还呢。
看来是来不及了。
抱歉了,明明都说好了,要娶你的。
欠你那条命,看来得到下辈子还了。
真是,太抱歉了。
苏离闭上眼睛,眼角有晶莹的光芒闪烁。
妈的,怕死到这个地步,真没出息。
“还有两分钟呢,陪我说说话吧。”
尤拉西斯再一次开口道,他的眼神无比淡漠。
“说你妹啊……缺爱缺到这个地步吗……”苏离翻了个白眼,边咳着血,边说道。
“说什么都行啊,遗言,你以前的梦想,你计划好的未来,我的身份,我杀你的理由。”
尤拉西斯缓缓开口道:“……都可以的,陪我说说话吧。”
这是他第三次提出这个要求了。
苏离沉默了下来,直到过了几秒钟后,他才开口说道:“你是谁?”
“我乃阿赖耶侧的英灵,人类意识集合体的刽子手,职责是清理一切威胁人类生存的存在。”
阿赖耶吗?苏离默默地咀嚼着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名词,他以前曾经听说过这个概念,在一个人气很高的架空世界观中。
那是地球七十亿人类意识的集合体,为维系人类族群的延续而存在。
而英灵,在那个虚构的理论中,则是人类历史古往今来,一切英雄人物死后灵魂接受召唤,蜕变而成的“英雄之灵”。
这其中,有着神话中传颂的英雄、历史上纵横的王者、传说里虚构的剑客,甚至是来自未来的救世主。
其存在的意义,正如尤拉西斯所言。
刽子手,清道夫,为了维护世界的正常运行和人类族群的延续生存,抹杀一切有碍于“秩序”的存在。
这是个纯粹虚构的理论,不过,连主神都是真实存在的,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为什么要杀我?”
“你是主神的选召者,是多元宇宙的蛀虫,更是人类和地球的叛徒。”
多元宇宙的蛀虫?人类和地球的叛徒?哈,还真是好酷炫的头衔。苏离苦笑,倘若他对主神空间的了解和真相没有什么本质性的差距,那么这个罪名却也是可以理解。
在无穷无尽的位面轮回中改变“剧情”、扭曲历史、为了自身的利益连毁灭世界都在所不惜,所谓的轮回者,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我拒绝了主神的邀请。”
“与我何干?”
与我何干?
是啊,被主神选中,证明他有着某种“特质”。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切,很难理解吗?
苏离哑然,看着尤拉西斯平静的表情,他开口道:“就这么简单?”
他也只是问问而已,他相信尤拉西斯的话,从尤拉西斯说出“主神空间”四个字之后就完全相信了。
结果还是没有躲过啊,早知道当初直接点下Yes算了,苏离自嘲道,这样至少那只折耳猫还能活下来。
说起来,这种时候想起那只一岁大的猫,果然自己还是有一些愧疚啊。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尤拉西斯嘴角微微勾起,他重复道:“当然……不是这么简单。”
意料之外的回答,令苏离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喂喂,难道你要说你家Boss觉得我以后会不小心干掉全人类?”苏离突然间居然失声笑了出来。
尤拉西斯没有说话,他抬头看了看已由黄昏进入夜晚的天幕,说道:“时间到了。”
不用他说,苏离自己也明白,时间到了。
那个所谓的“克洛诺斯之刃”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而是逐渐散发出淡淡的光点,在空气中一闪而过,很快就无影无踪。
这是,“生命”吗?苏离在未知的迷茫间,突然有了一些明悟
光点越来越多,直至还未来得及消散便凝结成为朦胧的光雾。
一眼看上去,居然有种奇异的美感。
当时光的指针滴答着走过半个表盘时,光雾已经弥漫到了他的整个胸腹。
不,应该说是,他的整个胸腹化作了光雾。
没有痛觉,只有一种淡淡的、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清楚的——
“宿命”感。
不可名状的存在俯身,轻吻着将死之人的命运,它轻声呢喃,宣告着死亡的审判。
“克洛诺斯之刃,因果律武器,一群疯子对外祖父悖论的最新应用。它从逻辑上杀死了你的父亲,所以你从未出生。”
克洛诺斯,那是古老的希腊神话中杀死了自己父亲的天神主宰,同时也是宙斯之父。
外祖父悖论,一种反对时间旅行的观点——如果时间旅行者回到过去杀死了他的外祖父,那么,他将不会出生。又哪里来的“他”回到过去呢?
尤拉西斯凝望着苏离的眼睛,他湛蓝的眸子里再一次出现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记住我的名字……”少年淡淡的笑着,仰望着无星的月夜,他轻轻地说道:“我叫……”
苏离的意识被不可名状的死亡宿命拥抱着,他没有听到少年最后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