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如同未经剪辑的影片一般,丰富而又残忍的记录了每一个瞬间。
他想起那个奇怪而又慈爱的老头。他每天都要喝很多的酒来麻醉自己。对着他以为狗屁不通的小娃娃讲他是大明宗的宗主,讲大明宗当年如何帮助大唐李氏坐稳江山,他甚至在讲到大明宗的覆灭时,泪如雨下。
顾小白邪恶的想若是那他知道自己当时已经有了近三十年的记忆,知道自己那一刻正对着一个成年人嚎啕大哭,不知会不会糗的把脑袋塞进裤裆里。
后来忽然有一天,又有一个人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那个男人有非常温柔的眉宇,一双极有亲和感的眼睛,那时他受了很重的伤,混身上下满是血渍,他的身形却依然挺立,颇有些文人的傲骨。
在他见到怪老头的第一眼,挺立的身姿便忽然委顿了下去。昏迷前他笑的很开心,开心的眼泪一直不停的混着脸上的血渍往下流,他说,师傅……他在长安……我已经尽力了,我刺瞎了他的眼睛,但是没能取他性命,师妹不会怨我吧?
老头虽然哭过很多次,不过那一次他哭的最让人心酸。
虽然当时的顾小白还小的可怜,但是已经从怪老头的时常酩酊大醉的哭诉中了解到许多自己的身世。震惊是有些的,想的最多的还是如何替那个名叫红莲的女子做些事情。
燕十三的出现,带来了一个让他极为兴奋的消息。那一天,迷茫了许多年的他,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打算:去长安,杀掉一个瞎子,一个很厉害的瞎子。
那一夜,顾小白梦见自己成为大修行者,举手投足间沧海变桑田,天地变色,然后他看见了那个保护自己的女人微笑的朝他招手,看见怪老头与大师兄在一座叫做醉月楼的地方笑谈对饮……
却唯独没有看到那个瞎子的模样。
……
临近长安,队伍的行进速度又快了几分。原本三个时辰的路程,不到一个时辰便走到了终点。
远望长安,古朴而又肃穆的城墙从南向北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越走近,越觉得这座城简直是人类建筑史上的一个奇迹,灰黑的色调像是在诉说某些已经被尘封多年的历史,掩藏着无数用肉眼依稀可辨的划痕和箭孔。
进入长安的过程并没有想象中的剑拔弩张,也没有一反常态的众官员十里相迎,这说明太子一派并没有傻到把驱除异己的行动摆到明面上,也说明并没有因为霍州的事情,对目前的局势有任何的改变。
李泽玉仿佛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低声道:“他身边也是有些聪明人的,我从来没见过如此沉默的太子。”
顾小白坐在李泽玉的马车中,通过马车侧壁的窗口,绕有趣味的打量着这个让大唐无数人魂牵梦绕的地方,随声应和道:“太子可能并不沉默,只是殿下还没有感觉到暗流的涌动。”
李泽玉摇了摇头,轻笑道:“小白既然不愿意做侍卫长,来到长安有什么打算?”
“去醉月楼找笑笑姑娘,然后打工赚钱,升官发财。”
李泽玉忍不住大笑两声道:“若是要打工赚钱,自然是在我的王府里油水最大。若是要升官发财,你不觉得拒绝了一个皇子的邀请,无论如何都算是走了很长的弯路。”
顾小白沉吟片刻,突然问道:“听说长安有个瞎子非常厉害,比我大师兄还要厉害的,殿下可认识?”
李泽玉神色微怔,似乎在考虑之前的两个毫无关系的话题会有怎样其妙的联系。然后他脸上的表情变的有些怪异:“你说的应该是我大唐的国师,是道宗的人。”
顾小白轻哦了一声,目不转睛的看着李泽玉,似乎再等下一句介绍。终于李泽玉明白了他想知道的部分,惨淡一笑:“没错,他是太子的人。”
“哦,我只是对强大的人感兴趣而已。”顾小白耸了耸肩,对他的这种回答不置可否。
两人正在马车中讨论着极为敏感又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情。然而很快他们之间那种促膝长谈的氛围便被一阵细密而整齐的马蹄声惊散。
“神武营!”李泽玉激动万分的掀开帘子向前方看去,队伍在呼啸而来的巨大威压下停滞不前,就连曾经在霍州大营见过大世面的徐长青,也不免对眼前的景象有些震惊。
虽然为了接管霍州大营,神武营主力已经调至北方,但是神武营最为精粹的队伍仍然是眼前这支凌驾于整个军部系统之上的黑色轻甲骑兵。当初大唐李氏为了抵抗三宗的蚕食,举全国之力创立神武门,虽然神武门后来被证实相比三宗的强大,简直是个笑话。但是半死不活的神武门最终还是做出了应有的贡献,为大唐李氏带出了一支轻甲黑骑队伍。面对这么一支汇集大唐之力的骑兵队伍,即使是突破了九重境界的修行者也丝毫没有心里优势。
顾小白揉了揉眼睛,有些赞赏的看了看由远及近的黑色骑兵队伍。每人背上都配有颜色劲实的黄杨木弓,腰间是北方戎狄部落擅用的弯刀,手中长戟通体黝黑,一眼看去便知道不是凡物。
“吁!~~~”黑色轻甲很快便抵达队伍面前,为首一人一手勒住马缰,做了一个停下的手势,于是后方的黑色洪流便迅速的安静下来。
为首之人一个极为漂亮的翻身,从深栗色的马背上跳下来。不疾不徐的走向队伍中间那辆宽大的马车,行至近前,方才单膝跪地行礼,肃声道:“我为神武营没有保护好殿下感到蒙羞,请殿下赐我死罪。”
顾小白对这个世界来说是个异数,脑海中没有任何君臣尊卑之念,正因为如此,他也无法理解什么是誓死效忠。在他的认知体系中,这种直白的请死,不过是变相的邀宠而已。
事实上,他的想法虽然有些偏激,但基本上接近现实。没有人会认为他这样一个在太子登基之后就将面临暗无天日的囚禁生涯的的庶出皇子有胆子对这样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表示出不满。
李泽玉掀开布帘,从马车上缓缓的走下来,用一贯的风格扮演着贤明的二皇子,他走近那甲士,脸上堆满了春风般的笑意。
“赵将军请起,此事皆因私自改变返回路线所致,与神武营没有关系。”他有些凄怆的道:“只是……那些随我北去的神武营男儿……他们本不会遇险的……”李泽玉有些懊恼的摇了摇头,眼中噙着泪水。
对于这种逢场作戏的功夫,顾小白见的多了。只是想起当初霍州客栈门前,李泽玉拙劣的演技,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暗自惊叹,术业有专攻,不过如是。
顾小白四仰八叉的坐在车中,并未打算出去见人。在长安城,想必还没有人敢对皇子的马车指手画脚,所以他完全不用担心有人上来把他拖下去治个大不敬之罪。二皇子李泽玉早在多年前便已经封了王,有自己的王府,在长安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顾小白绝对相信跟着这个皇二代回王府是自己最明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