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青衔尾追杀的步调就在这掌印出手的同时,发生了片刻的迟滞,感受着由那掌印带起的呼啸之气,心中似有一颗大石落下。
六合八荒,卓然天下。
任凭那少年的刀法再快,身形再好,面对大师兄的八荒掌,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就在他迟滞的下一瞬间,另外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徐长青手有些发抖,瞳孔因为震惊而逐渐变大……
掌印穿越了长街百米之距,却愈发的凌厉可怖,眨眼间便已经要印上顾小白急速飞奔的身形。一路上穿行而来的掌印,带起地面上尚在流淌的血液,氤氲出一片雾蒙蒙的红色。
顾小白带着血渍的脸庞露出一个狠厉的笑意,然后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手中的玄铁刀像是在风中起舞的扇叶,越来越快,愉快越快,天地元气似乎在这刀锋中变得凌乱不堪。
在徐长青和那中年人的错愕目光中,飞速掠出的刀锋如同切蛋糕一般,不断的将那掌印切割开来。等到破碎的掌印迎上顾小白的身形,已经只剩下一股强劲的热风袭来。
璞——
掌印终于打在实处,顾小白背着李泽玉的身形被震飞了数米后,终于才勉强停下,忍了许久,那一口血终于还是从口中溢了出来。
道境之力无愧于天下三大宗法之一,即使是被削弱到无形的一记掌风,都能伤人肺腑,对顾小白来说,确实有些骇人。他曾经无数次的听燕十三和师傅提起道宗,曾经也觉得这个宗教强大无匹,但是当燕十三随手就将传说中道宗八大护教散人之一的玉谷子断成两截的事实,也一度让顾小白觉得道宗不过是传说的狠一些罢了。
今日自己亲身体会,方才有了切身的体悟。一个徐长青可能还应付的过来,如若再有这中年人在,恐怕脱身有些困难。
顾小白向上拖了拖背后的李泽玉,随意的抹掉嘴角的血渍,冷冽一笑:“敢问尊驾高姓大名?”
中年人从逐渐的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直视了眼前的少年几秒钟,淡然一笑道:“在下道宗玉谷门大弟子,张未成。”他仔细想了几秒钟,终于才继续道:“我虽识人不多,但如今日走眼的情况,却是未曾有过。你的刀法很特别,自报一下家门吧,张某会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顾小白权衡数息之后,终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才真正灿烂起来,他的笑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干净:“在下吴彦祖,玄宗朱雀门下排行第八,你可以叫我吴老八。”
“吴老八?”中年人轻声重复了一遍,他自然是不会明白类似于顾小白心中那个“吾老爸”的现代恶趣味,沉吟许久也没有从记忆中找出这么一个名字来,想必是后起之秀。
这个结果倒是和张未成以及徐长青心目中的猜测相差无几,因为在所有人眼中,愿意挺身出来保护二皇子这种没有前途的次子,也只有那一群没有眼光的玄宗草包。
“我觉得尊驾还是先想清楚自己的处境。玉谷散人不幸陨落,张先生是否考虑一下玉谷门的将来?我想若是因为那些感情牵绊,而将玉谷一门置于内忧外患之中,或许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巧言令色!”徐长青怒喝一声,手中长剑光芒大盛。
“且慢!”
张未成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的盯着顾小白,良久之后忽然失笑道:“你的想法未免有些幼稚,还是别拿那些没用的诛心之论出来糊弄人了。”他笑吟吟的看着顾小白又道:“不过我对你的刀法很感兴趣,不如阁中一坐?”
虽然仅仅是一句礼貌的建议,不过顾小白不会傻到听不出这语气中的强硬。更令他沮丧的是,虽然刚才化解了那中年人近九成的攻势,此刻却也受了不轻的伤,莫说是逃出城去,就连能否脱离眼前这个变态的视野,也是个未知之数。
“咳咳咳……却之不恭。”
……
霍州道宗阁是个极为简陋的道观。
观主并非是张未成,也不是徐长青,而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道人此刻正小心翼翼的帮助李泽玉调息着身体,态度恭谨,更像是一个慈祥的老中医。
顾小白并不清楚为何张未成会忽然改变了态度。入观三日,不只是丰盛的食物,甚至连接见皇子的礼仪也变得极为周道。虽然自信,但他绝对不会自负的认为张未成是被自己的利益分析恐吓,从而胆怯的选择的本分做人。
在这个世界上历来那些大修行者都是自以为是居多,天不怕地不怕是基本性格,能被几句话吓到的,可能都是些小鱼小虾而已。
入观三日之后,他的所有疑惑方才释然。
道观虽然简陋,在道观的后院,却有一个规格不低的鱼塘,塘中有鱼,都是些象征着富贵吉祥的红鲤。
木桥之上,张未成与顾小白并肩而立。
“知道我为什么要入道宗吗?”
顾小白没有料到张未成会首先发问,更没有料到,他竟然问了一个这么没有营养的问题。
“不知道。”
张未成转过身,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赞赏道:“我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徐长青,也是这般的特立独行,也是像你一样的精才绝艳。”
顾小白腼腆一笑,继续道:“我想我应该表示出谦虚之态才好,不过既然你说我是天才,也就基本上算是事实了。”
张未成并不理会他有些让人觉得有点矫情的表情,目光飘向不远处成群的红鲤,继续道:“我小时候家里很穷,但我很好学。有一次我在私塾外面偷师论语,被一个有些心理扭曲的教书先生发现了,他把我抓进教室里面,狠狠的羞辱了一番,并且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的手打的十分肿胀。我哭着回家,告诉了我的娘亲。当时娘亲问我,你想读书为了做什么?我说为了当官赚钱,大富大贵。”
张未成的脸上露出些许的笑意,不过那笑容有点凄凉:“当时娘亲又把我打了一顿,第一次告诉我,读书是为了明理,手持天子剑,斩尽天下恶人,除尽天下不平。”
顾小白听的出神,忙点头道:“嗯……这个理想非常伟大。”
“第二天,我娘为了让我上私塾,卖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可是还是不够。”于是我娘跑去私塾门口跪着求先生收留:“先生点了点钱,觉得太少,于是拒绝了我娘的要求。寒冬腊月,我娘就在私塾外面跪了一整天,感染了风寒。娘一文钱都不舍得花,只说还差一些就够我读书的学费了,没过多久便病重难医”张未成有些怅惘的回忆道:“我还记得我的娘亲去世的时候,仍然在告诉我,将来要做一个好人。呵呵……但是我一个孤儿凭什么做好人呢?”
“后来我沦落街头,在野狗口中夺食,尝尽辛酸苦楚。有一次,我得了寒热病,缩在一个角落里,极度绝望的等待死亡的到来。后来一个邋遢的道士出现,并且改变了我的一生。他说我天生的道心,如果我愿意拜他为师,他可以让我成为人上人。”张未成回忆道:“我哪里管是什么心,人在极度的绝望之中忽然看到了一丝希望,然后我就成了玉谷子的大弟子,享尽权利带来的荣华富贵。但是这些年却越发的觉得空虚……因为我发现师傅杀了太多无辜的人。”
顾小白皱了皱眉头,这个故事并不见得非常动人,也不是什么微言大义,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稀松平常,却让他听出了一些别的东西。“所以你与他的道,也并非一致?”
“确切的说,是这样的。”张未成笑了笑道:“包括我所有的师弟在内,都只是他利用的工具而已。我所关心的是,道宗玉谷一门在没了玉谷子之后该怎么办。”
顾小白与张未成相视一笑,这个故事周转了许久,最后这一句才落到实处。道宗内部的相互倾轧,相传甚广,也不是什么秘密。玉谷子死后,玉谷一门即将面临的,可能就是其他七门的蚕食和抢掠。张未成虽自信实力有之,但相比八大散人,恐怕相去甚远。此时若了结了二皇子性命恰好给很多势力留下口实,正好兴师。若是此时任凭二皇子平安离去,恐怕又得罪了太子,如此掀起的暗涌将更加剧烈,所谓进退维谷,正是如此。
所以李泽玉与顾小白所面临之危局,要比这个局轻易的多。
“虽然难于选择,好像张先生已经做出了最后的选择,为何?”
张未成思考了片刻之后,目光停留在顾小白身上:“因为你,这两天我想清楚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你并非玄宗之人。”张未成目光忽然死死的盯住顾小白的双眼,片刻之后骤然一松,露出会心的笑意。
三日前不杀,张未成不可能愚蠢到今天再下手,所以顾小白并不担心他有什么想法,只是浅浅一笑道:“连你都认为玄宗是一群蠢货,我又怎么会生出些许好感。”
“虽然还不清楚你的来历,但是我觉得你的来历不简单。能让一位皇子挺身在前,说明地位起码在二皇子心目中不低于他自己。”张未成顿了顿继续道:“除此之外……我还从未听说过能有刀剑斩断天地元力,破道境之力,所以我赌你背后有一个可靠的力量,甚至能让我玉谷门存活下去。”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我说了你可能不信。”张未成有些怅惘的道:“我想做个……好人。”
顾小白抬头看了看万里晴空,心情极好,用认真的语气道:“老张啊,前面的我都是半信半疑,不过最后一句……我信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继续道:“不过我想说的是,我不是二皇子的人啊?”
张未成笑了笑道:“将来未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