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喘吁吁地站在苏晨家的大门外,终止了自己的脚步,又是8849步。
一连三个月,每天早晨,我都是用一步一米标准的步伐,来丈量从我家到她家的距离。从我家到她家是8849步,相当于8849米,这个数字比世界最高山峰珠穆朗玛峰还多出一米。
那时候,苏晨的美丽是全校皆知的。一天放学后,我以小混混大哥的身份将她截在半路,在忽明忽暗的夜灯下,我说我爱你,你跟我,我保证学校里谁也不敢欺负你……然后,我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等待她的回答。结果,她如羊羔羔遇到传说中的狼那么一脸的不知所措,呆了片刻后,哭着跑了,跑得飞快。
然后,就下起了雨,我站在雨中,和雨融为一体。
这就是我初中的第一次恋爱告白。随后,她就转校了。
半年后,父亲牵了家里那头耕地的黄牛走向集市,含着泪卖了,替我交了八干高价学费,送我去了高中。
就在这段时间,我第一次丈量了从我家到她家的距离,是8849米。并第一次在她家门口看到了她父亲那辆乡长专用轿车,锃亮的车身刺得我眼睛发痛。
高一入班,我就看到了她的眼睛,立刻觉得有一种痛苦袭遍全身,瞬间将自己烧得万念俱灰。她仍旧是那么一个公主般的人物,对所有同学热情有加,却独独对我视而不见。
苦闷的我看《三国演义》,看到某某的向外扩张的野心被别人击碎的时候,总是开始内敛,勤修内政,努力经营自己,最终转败为胜,这让我很受启发。我开始专心努力经营自己的学业,学圣人。这样,我很快由下等生成为了一名优秀生,并开始享有各种优等生的优越感。
得知苏晨住在校外的时候,我也用一个夜里攻读的理由,申请了在校外住宿。其实,只有我自己明白自己灵魂的渴求。
冬天到了,每天晚自习放学后.我总是拿两本要温习的课本跑出来,在苏晨的必经之路就着昏淡的灯光夜读。我虽面朝着书本,可眼睛却专注地斜视着走来的她,并渴望她能停下来和我说上一句话。而她总是螓首默默,走过去,走过去。
一天,两天,三天……整整一个冬天过去了。她虽然从来没有主动理我,似乎也不再那么刻意回避我,甚至我还注意到她曾在班上为我讲的一个故事掩口而笑。
冬天过去,春天来了,我继续着在她必经之路夜读,以图坚定在她心中的好学生形象。那天,我刚刚在老地方坐下,一场春雨悄无声息地落下。雨是毛毛雨,下得很小,很细。我如禅心坚定的得道高僧,稳坐在雨中夜读。她过来了,撑了把精致的小红伞,走了过去,却又转身回了过来,默默地将伞撑在我的上空的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到我将整个地球拥抱在怀。
一路很短,短得还没有让我想好对她说上一句什么话,就已经到了她住的家门。一路很长,长得从过去一直延伸到现在,她的每一个动作,包括一个细微的蹙眉神态都:隋雕在我的记忆中。
临走时,她把伞送我。那一夜,我拿着她的小红伞,细细体会伞柄上她手的余香,一夜难眠。以后很长的日子里,我的学业在不知不觉中荒废了下来,但我的世界洋溢着幸福。这种幸福直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出现才被打破。
这个事实就是我必须接受的一种命运:她考上了大学,而我却落榜回家。
我沿袭了父亲的职业.成为一个农民。但在村里,我却是一个有身份的农民,.因为我那虚荣的母亲早就把自己儿子与乡长女儿谈恋爱的事情宣扬得全村皆知。全村老少爷们都相信我是乡长未来的女婿,而我也不得不对他们吹嘘这件事情的真实。
而实际上,苏晨和我已经半年没有联系了。
我二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跟随父亲去镇上缴公粮。
乡长的那辆轿车,缓缓地从缴公粮的农民堆里开过。
几个乡党想沾一沾我这个在他们眼中的乡长女婿的光,让我去给乡长打个招呼,希望乡长能通融一下,提前把公粮缴了。我硬着头皮去了。
我对乡长说,叔,我是肖生,苏晨她同学,苏晨现在挺好吧?
乡长看了看我的衣着后,弹了一下烟灰,说,初中的同学?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分外腼腆,脸也发烧,我说,是高中的,我是肖生。我再次强调一下自己是谁,因为我曾经听苏晨说过,她对自己的父亲说过我,并且说我是一个优秀的学生,曾考过全市第二名,一定能考上名牌大学的。那时候苏晨对我说:我爸爸希望你能找个时间可以去我家吃饭呢。
但现在,乡长似乎根本没有听说过我。
我将来意说明了一下。乡长想也不想,丢掉烟屁股,说,不成,凡事都要按规矩来。
我羞愧满面,突然很恨自己这么没有出息。然后就闷闷地排队,排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缴完公粮后回家,我收拾了一下包裹,开始了自己长达十年的走南闯北。
在这十年里,我彻底失去了和苏晨的联系。陪伴我的只是一个梦境中的她,在梦境里她永远是那十八岁的笑靥,并能成功地让一个历尽沧桑的男人因心痛而从梦境中醒来,双眸凝泪。
每当我到一个美丽的地方,想起如果她能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分享,应该是一种怎么样的幸福的时候,我就用刀刻下一个数字,就这样,一直刻到了那个我熟悉的8849时,一股刻骨铭心的痛楚袭击得我几乎要从山崖纵身一跃,了结世事。
我家到她家的距离,是这个数字,也许在冥冥中就已经注定了她是我今生不可企及的一个追求。而今,我用十年岁月的思念又沉淀出了这个数字,用生命中的真爱度量了这个数字的真实距离,那的确是超出珠穆朗玛峰的一个不可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