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里?”趁着人群散落开,杜彻将池素拉到一边低声问。
池素耸了耸肩膀:“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杜彻还想再问什么,手里却冷不丁被塞了一只高脚酒杯,迎面而来的林语妍巴掌大小的玉色面庞上露出甜美的笑容来:“真不巧,只拿了两杯酒。”她转脸看向池素:“忘记告诉你了,这种酒会,大家手上都是要端着酒聊天的,像你这样一看就知道是新手。也难怪,我那个堂哥为人向来粗枝大叶,能记得替女伴买身衣服已经很不错了,没那么多耐心教教规矩也挺正常。”
池素淡淡看了一眼林语妍手中优雅晃动的酒杯:“不过是普通的香槟酒,你拿它当昂贵的葡萄酒一样慢慢醒酒,还真是抬举它了。”
“你……”林语妍正想出言讽刺,却被杜彻悄悄掐了一把,她待要发作,却听到杜彻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想不到蔡家的酒会,竟然能请到骁爷大驾光临,今天到场的人不说别的,能见到骁爷已经是不虚此行了。”他这话倒是奉承地有些露骨,以至于静步而来原本不动声色的林骁容,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林骁容看了一眼杜彻同他身边的打扮娇贵的林语妍,本想张口再说两句,谁知方才杜彻的话声音不小,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在江州市这个并不算大的圈子里,林家意味着什么,知道的人还是不少,所以听到杜彻这么一讲,自然又有一批识货的人团团围上来,将林骁容圈在当中。
杜彻眼见池素落单,本有心找她单独谈谈,可想到林语妍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只得收回了脚步,心底恨得牙痒痒。
要知道林语妍虽好,也不过是林家三房的女儿,林家三房近来拿到了不少矿,作为珠宝商,手里是积存了不少好货,可他们做得再大,也不过是个卖珠宝首饰的。真要轮起来,已经分家出来的林家三房,同如今仍然手握实权远在京城的林家大房比起来,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这一点旁人也许并不知道,可他杜彻是何等精明的人物,几个回合下来,娇蛮任性却口直心快的林语妍早已将他想要知道的信息透露得一清二楚。而林家三房在他眼中也迅速褪去了光环。
在自认为胸怀大志的杜彻眼里,一个区区大族旁支的无知千金,还不足以让他杜彻低下高贵的头颅俯首称臣。尽管他自己出身也不过尔尔,父亲也只不过是个入赘地方望族才缓慢攀爬起来的富豪,可杜彻却觉得,以自己如今的身家背景和聪明才干,要么将来万事随心,要么他屈膝跪下,为的一定是滔天的富贵!
眼见林语妍挽住杜彻的胳膊,对他娇言软语起来,无非为的又是要杜彻陪她出去做这做那,池素乐得清净,提了裙子在人群中钻了几个来回,很快消失在会场深处。待杜彻好不容易哄好了林语妍再回过头来,却再也没见到池素半点影子。
顺手从侍者手中取了一杯酒,池素只不过轻轻抿了抿,就继续超前走,很快就来到她一直想见的人面前。
“刘叔叔,好久没见到您了,您还是这么精神!”池素冲刘总举了举杯子,柔声道。她将声音控制得很好,既不会让人忽略,又不显得突兀。
江川酒店的老板刘总方才正在跟几个同行寒暄,这会儿见池素来了,是熟人又是个可爱小姑娘,也乐得跟大家介绍她:“哎呀,原来是侄女儿来了。诸位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侄女,她妈妈就是咱们江州市最大的国营纺织厂的销售科白科长。”
几位同行一听也都颇为给面子,笑呵呵地举杯道:“哎呀,刘老板真是好福气啊,连你的侄女儿都这么漂亮。”
池素见缝插针地道:“刘叔叔,昨天我妈还跟我说了,厂里刚进了一批品质上好的棉纱,打算出一批精梳棉布系列的寝具,这次的产品就主要优先供给您了。”
“新产品?”刘总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对啊,”池素赶忙接口,“您放心,这批布的质地比之前的还要柔软,花纹图案印出来也会更鲜艳不宜褪色,放在山庄酒店房间里,绝对会让客人爱不释手。”说完她飞快地冲刘总眨了眨眼睛。
“哦!对!哎呀,没想到白科长这么惦记着我老刘,哈哈,有白科长在,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刘总打着哈哈,总算把话给圆了过来,幸好之前池素有打电话留言给他秘书,不然他如今也忙得团团转,这点小事儿,还真不容易想起来。
池素这么把话题一带,刘总是个机灵人,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当下就跟几位同行夸赞起白雅厂里的产品来,话里话外还隐约提起来王总,透露了些王总拿厂里的产品出口美国,赚了个盆满体钵的事儿。
池素在一旁听着,心里也有些自豪。原本王总出了这批货,按照行里的潜规则,他要给白雅一笔不费的回扣,可这笔钱白雅说什么也不要,不为别的,就说这批货,要不是有精熟出口贸易的王总从中周旋,绝对没办法这么顺当地出关漂洋过海。王总这么一出手,不但让白雅拿到大单坐上了科长的位置,更加让纺织厂的生意运转起来了,整个厂里的工人都开始重新拿到工资发动机器生产,就冲这两点,白雅觉得自己应该感激人家一辈子。
事后白雅又请了王总、刘总和杨经理一起吃过一次饭,席间更是各种感激不表。
像白雅这样凡事拎得清又懂得感恩的人,总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乐意帮扶。
所以刘总的话说出来也是分外顺当。
好不容易等他介绍完,四周短暂一静,接着就有一名港商模样的人开口带着浓浓的香港腔问道:“看小姐的样子,还在读书吧,小小年纪就出来应酬,你妈妈怎么不让你读书呢?还是说白科长觉得还是赚钱重要啊?”
这话一落地,几名同行立刻齐齐看向池素。
池素仔细看了那名港商一眼,确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他,从他的双眼里暂时也看不到什么明显的恶意,反倒更多的是一种调侃,也就放下心来,大大方方地答道:“谢谢老板关心,我现在在本市公认最好的高中读书,哪怕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让我放弃学业。我妈白手起家,能做到今天全凭她自己的努力,我一直很敬佩她,如果能帮她分担一些我也会很开心。”
这话一说完,刘总心里就对白雅增添了一丝欣赏:虽然这孩子还嫩了些,不太懂得商场上的圆滑和太极,可这简单的几句话,不但撇清了对方先入为主的错误印象,还不着痕迹地点出了自己家人的勤奋向上和自己的爱家孝顺以及优异成绩,同时又不失一名花季少女的纯真天性。这样的女孩子,确实很叫人疼爱。
果然另外几名商人听完这几句话,也都纷纷笑着夸赞起池素是个孝顺孩子,可他们夸归夸,却并不顺着刘总的话,对纺织厂的产品表示出兴趣。
池素心里有些急了:她知道欲速则不达,可她也同样了解这类酒会上的“规矩”,如果短短几句话不能让对方对你产生兴趣,就不好继续再纠缠下去了,否则只能是让对方觉得你毫无风度。可如果只是今天给对方留下浅浅的印象,改日再登门拜访,她又有些不甘心。
别的不说,她的一双脚蹬在圆锥一样的又尖又细的高跟鞋里,早已痛得麻木失去了知觉。
今晚她忍着双脚的剧痛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同林语妍那样的千金小姐争风吃醋来的!
她脑海中不禁响起来了林骁容带她来的路上说过的话:“觉容叫我多照顾你,可我也不可能为了你一个小丫头去跟别人打招呼,更不可能为了你去教训语妍,最多警告警告她。正好今天蔡家的酒会上来得人不少,肯定有你想要见到的人。我把你带到,任务就算完成了,至于你能做什么,那就看你自己。”
当时裹在一身别扭晚装里的池素还愤愤地想:“哼,自己的堂妹在外面使坏,他这个当哥哥的还有理了,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
可林骁容的话着实有些打动她:前世来参加这种场合,她不过是个花瓶,陪在杜彻身边,听他侃侃而谈什么金融政治房地产,自己只负责在一旁挡酒或是微笑,必要的时候还要崇拜地望着他,小声娇呼两句,烘托一下男人们高谈阔论的气氛。
可这一世,她要为自己活着。
池素笑着寒暄两句,了解到几位客商大都是外地来的,今天刚到就匆匆来参加酒会了,立刻嘴上极为自然地带出来江州当地的几家值得一品的餐馆美食,无一不是环境与口味俱佳之地,几位客商一听倒也有几分兴趣。
她一面说一面眼睛在人群中逡巡,很快就锁定了那个她要寻找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