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已经是接近十点,圆圆的月亮挂在天上,将清辉洒满人间,池素轻手轻脚地将一张毛毯盖在白雅身上:姨妈今天一定非常辛苦,她歪在沙发上居然都能睡得那么香。
刚忙完第一期冲刺班的课程,池素只觉得身体特别疲惫,而大脑却无比清醒,这也难怪,作为一个数学老师,上课时候是绝对不能靠感觉的,然而她在学校上了一天课,下课后又匆匆忙忙赶到铁四中,站着上了足足三个小时,现在腰酸背疼也是正常现象。
池素从书包里往外取作业,最先碰到的却是中午杜彻交给她的资料,她掏出资料坐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又看了一遍,忽然心里一动:虽然她并不懂得国债和期货的知识,可她却大致记得这一场期货大战的结局。
自从她父母离开家的那一年之后,国内的社会也渐渐随着改革开放发生变化,最显著的变化之一,就是物价上涨,纸币贬值。
她记得姨妈有时候甚至一次买足好几个月的米粮油囤在家里慢慢吃,就是生怕卖得慢一点儿,过几个月就又涨价了。
直到现在家里还有不少屯好的粮食。
池素下意识地看了看厨房里堆起来的装满大米的粮袋,这才意识到:她重获新生,也不过才两个多月。然而她的一系列努力,却让这个原本死气沉沉笼罩着阴影的破碎的家庭,看到了未来的希望,恢复了活力。
所以这个时候国家推出了国债,普通老百姓愿意响应的并不多,毕竟年收益率比银行高不了多少,而自己手上的钱还在不断贬值,谁知道等到国债可以兑付的时候,自己手上的一百块国债还能不能买到实际值一百块的东西?
只有对于货币的价值稳定有信心,甚至相信货币会升值,才会有人愿意储蓄货币,或是愿意购买国债。
在这样的情况下,池素印象很深地记得,有一天姨妈回家兴高采烈地告诉池素:“国家针对通胀严重的现实情况,打算给予一些国债品种保值补贴。”所谓保值补贴,就是在国家原有的国债年收益率基础上,进一步提高国债的收益率,增加的部分冠以“补贴”的名义。
这样的决定公布以后,原本就买了一些国债的姨妈当时还想购买更多国债以求稳定,谁知道她拿着一点工资却发现根本买不到了。因为原本就算到期也只能兑付130多块的国债,已经被人炒到了将近150块。
在这种情况下,市场上自然会分成两种不同的看法。有的人觉得国债价格过高,就会想要看跌国债,这样的人进入期货市场,就会对期货做空,称为“空方”,与之相反,觉得国家会依循市场,以接近市场期望价格兑付国债来支撑国债时常的人,在期货市场会继续看好国债,对期货做多,成为“多方”。
看过了杜彻给的资料,池素更加印证了心中的猜想:想要在期货市场这个瞬息万变的丛林里奋斗,绝对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想要在这样虎豹横行的原始野蛮的国内早期期货市场上分得一杯羹,可想而知又多么困难。
可她却记得国债期货事件的最后结局,还记得期货市场混乱经营了若干年后,终于被国家下决心取缔,在此期间纵横江湖的若干位鼎鼎大名的人物,都因为涉嫌内幕交易和违规交易,锒铛入狱。
池素想着今天杜彻满怀自信的模样,喃喃自语道:“既然如此,何不让杜家和宋家都来凑凑热闹呢?”
“素素回来了?”白雅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看池素一副发呆的模样,笑着对她道:“饿不饿?妈给你去做点吃的。”
池素反应过来,连忙道:“不用了妈,我回来的时候吃过了。”说着她还笑着舔了舔嘴唇:“咱们家面包房的手艺,可真不错。”
“可不是!”白雅一听也很是赞同,“我现在啊,每天下班路过都要去看一眼,面包店生意好着呢!天天有人排长队!”
“妈,你可没对人说这店是咱们开的吧?”池素闻言皱了皱眉头。
“放心吧,妈从来没对人讲过,”白雅摸了摸她的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妈还是懂的。就连店里的几位阿姨,妈不是也跟她们说了,这店是家里一个华侨亲戚出钱开的,让咱们帮着打理打理。”
池素这才放下心来:这也是没办法,江州市现在还不是一个商品经济特别发达的城市,大部分的商业资源还是被权钱集团垄断着,如果被人发现市中心一处日进斗金的店,居然是两个普普通通毫无身家背景的母女所开,只怕第二天就会有人算计到她们母女头上来。虽说现在这样的托词也不晓得能不能避灾挡祸,但总比她们亮出来自己身怀玉璧要好。
一周后就是赴美交流的选拔考试,池素花了一半的时间刷完了上午笔试的卷子,想了想觉得现在交卷太高调,于是百无聊赖地开始停笔养神,手中的笔杆子一转一转的。
她正无聊地发呆,忽然眼角的余光看到另外一只手也在晃悠悠地耍着笔杆子,但见那支笔被他从小拇指一圈一圈异常流畅地转到大拇指,又从大拇指一圈一圈地转回去,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虽然不过是雕虫小技,但是她到底还有几分少年心性,这一看也觉得有趣十分,不由得顺着那只修长好看的手看了过去,就见到一名身着白色衬衣的男孩子正笑盈盈地看着她,还象征性地举起桌子上的饮料瓶子遥遥一举,仿佛在敬酒一般。
池素看他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晓得他也是做完了试卷,而且是轻轻松松地完成,对他也生出几分欣赏之情来,举起自己的笔,学着他的样子也在五根手指上来回转了一圈,算作回敬,那白衣少年见状,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等到离交卷还有一刻钟,那白衣少年终于忍不住,一个潇洒地起身,拿起卷子交给老师,还不忘回头冲着池素眨了眨眼睛,轻轻吹了声口哨。
池素见他这样,也被逗乐了,干脆起身也交了卷子,拿着笔盒走出教室。一出门,就看见白衣少年倚在走廊上的窗户边冲她微笑:“这次年级的名额就两个,我估计就是走廊上这两个了。”
池素“扑哧”一声笑了:“你还真有自信。”
那白衣少年摇了摇头:“不是我有自信,是我相信你。那么既然我和你差不多时间交卷,想必水平相差也不多,所以我也相信我自己。”
池素看得出他在存心没话找话说,干脆道:“你认识我?”
白衣少年没再矫情:“你是八班的池素,数学课代表,上次月考年级第二,没错吧?”
池素闻言倒是有些惊讶:最近的一次月考正是她获得新生之后的第一次考试,自然是轻轻松松手到擒来,可她一向品貌家境都不出众,很少有人会真正关注她,莫非这家伙是哪里来的竞争者,所以将她看做眼中钉?
见她愣了一下,两只秀美的杏眼瞪的圆圆的,十分可爱,那少年也觉得逗的差不多了,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道:“我就是二班的蔡庭泽。”见池素还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蔡庭泽有些无语:“看来他们都说你是个呆子是真的,月考第一就是我。”
“哦,你真厉害!”池素很配合地来了一句。
蔡庭泽是个聪明惯了的人物,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她并不在乎,反倒对她更好奇了几分:“哎,听说你在外面教奥数?”
池素一听,赶忙把他拉到一边捂住他的嘴:“小声点,里面还在考试!”
蔡庭泽满意地看着她终于脸上有了点表情,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池素连忙满脸抱歉地拿掉手掌,小声道:“你听谁说的?”
“这个么,自然是……”蔡庭泽眼珠一转,“我告诉你,你拿什么来交换?”
池素一摊手:“我一穷二白,没什么能换的,你不说也没关系,只求你低调些,别把这事儿乱说”她原本就料到会有人知道,可是铁四中毕竟在城市的另一端,中间隔着一条江水,她为人也低调保守,原本以为消息会慢一些传,对她来说,好歹熬到暑假就好了。暑假放假了没人管,而下个学期一开学没多久,正常情况下,她就该去美国交流学习了。
“好,”蔡庭泽一口答应,“不过,有个人也想请你去,能不能麻烦你放学跟我跑一趟?”
池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蔡庭泽很正经地掏出学生证放在她手里:“就凭我蔡庭泽的人品担保。”
池素算了算自己的时间:现在临近期末,铁四中那边的课下周上完就该停了,冲刺班第一期下周末也结束了,要是有新的邀约,如果暑假能排的开倒也可以考虑,毕竟没有人会嫌钱少,只会担心自己赚得不够多。
她犹豫了一下,便道:“好,不过我晚上有课,明天中午行吗?”
蔡庭泽毫不犹豫一口答应。
度过了下午有惊无险的口语面试,池素气定神闲地走了出来。虽然结果没有立刻公布,不过她相信只要没人从中捣乱,她是十拿九稳的获得这次名额。
于是次日中午,她跟着蔡庭泽一前一后走出学校,在她的坚持下,做惯了出租车的蔡庭泽只好陪她坐公汽到达了目的地——又是一间香气浓郁的咖啡馆。
池素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江州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洋气了,到处都是咖啡馆。”她喜欢咖啡的香气,却并不喜欢它的酸苦味道,比起咖啡,她更喜欢一品清茶的甘醇。
蔡庭泽忍不住咳咳两声:“这家咖啡馆……还有市中心那家,都是我妈开的。”
池素出于礼貌选择了果断闭嘴。
两人走到早已预留好的包厢,池素一进去看到包厢中的人就愣住了,顿时黑了一张脸。蔡庭泽见状赶紧道:“你们要说快说,我有事儿先走了。”说罢脚底抹了油一般,飞快地窜出屋子不见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