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夫子镇郭家堡堡主郭永乾六十岁的生日，郭家堡热闹异常。郭永乾是当地最有名的财主，有十子五女，除了小儿子郭心城尝年幼外，其他九个儿子都已成家，帮他打理乡下的田地和县城十几处铺面。而他的五个女婿，也都是县里的名门旺族。从几天前开始，在外地做事的子女带着礼物，陆续回到郭家堡，为郭永乾筹办寿诞。今天一早，几个儿子指挥家丁杀猪宰羊，准备生日宴会。
郭永乾正在正厅和几个女婿谈天论地，有家丁匆匆来报，说十少爷郭心城打猎归来，身上受了点轻伤。听到这个消息，郭永乾忙从坐椅上站了起来，向堡外的大门走去，他虽然年届六十，还断了条左臂，但身手依然矫健，不输于任何一个少年。站在大门外，郭永乾远远看见郭心城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身后，四个家丁还抬着一只硕大的白虎。
父母痛的断肠儿，这郭心城在郭永乾十子五女中最小，虽然淘气异常，却极为聪明，能文能武，行为极像年青时的郭永乾，因此最受郭永乾疼爱。
“怎么了？”郭永乾见郭心城这个样子，忙心疼地问。他知道，郭心城为了给自己弄一份像样的寿礼，听说南山有一只白虎出没，就带着家丁去南山猎杀白虎，给郭永乾做一个虎皮坐垫，暖腰驱寒。
“腿让人给砍了一刀，不碍事。”二十岁的郭心城一脸的豪气，虽然腿上绑扎着布条，还渗出血迹，却轻描淡写。
“是谁？敢在我的地盘上撒野！”郭永乾气得握紧右手。
郭心城说：“爹爹不要急，他虽然砍了我一刀，我却杀了他。”郭心城就讲，他们在南山找了几天，直到昨天，终于发现了那只白虎，郭心城一枪击中白虎的左胸。谁知那白虎虽然中了枪，却并未倒下，拔步狂奔，向西山逃去。郭心城他们顺着血迹，追到西山，才找到那只白虎的尸体。郭心城指挥着家丁，把白虎绑起抬走。没想到，就在这时，来了个穿着黑衣的年青人，带着一个马弁，身上配着刀和驳壳枪，一副土匪打扮，让郭心城把白虎放下。郭心城当然不干，问黑衣少年为什么。黑衣少年说：“你不知道，这西山是黑龙的地盘吗？”黑龙是西山的土匪头子，手下有百来支人枪。郭心城年少气傲，就和黑衣少年发生口角。黑衣少年脾气暴燥，突然从腰里抽出佩刀，向郭心城砍去。郭心城忙向后躲，不料被身后的石头一绊，滚倒在地，那刀在郭心城的腿上划了个口子。那黑衣少年并没有打算放过郭心城，举刀又向郭心城的头砍去。迫不得已，郭心城掏出手枪，一枪正中黑衣少年的头部，黑衣少年当场毙命。见黑衣少年死了，那马弁忙逃得无影无踪。
郭永乾大吃一惊：“你在西山杀了人？”西山是土匪黑龙的地盘，五年前，黑龙在那里占山为王，几年来，抢夺掳掠，势力壮大，发展到一百多号人枪，占据西山天险，连官府也奈他不何。黑龙虽然为人歹毒，独霸一方，但因为郭家堡人多势众，有二十多个看院的家丁，一直不敢动郭永乾。而郭永乾虽然觉得黑龙作恶多端，却不愿多惹事，每次官府来围剿黑龙，他总是虚与蛇委，按兵不动。两个人仿佛达成了默契，郭永乾从不涉足西山，而黑龙也从不对郭永乾的佃户和财产下手。
听了郭心城的话，郭永乾马上对管家胡木理说：“城儿惹大祸了，马上把城堡的大门关上，所有的家丁都荷枪实弹，不出一个时辰，黑龙就要找上门来了。”
胡木理一愣，说：“为什么呢？”
郭永乾对胡木理说：“你想想，西山有什么人会那么霸道，敢对城儿舞刀夺命的？”
胡木理听了，吃惊地说：“你说得是黑龙的儿子黑阎罗？”
郭永乾点点头，郭永乾虽然年事已高，但对夫子镇的事情了如指掌，他知道黑龙的独子黑阎罗仗着黑龙撑腰，做起坏事比黑龙有过之而无不及。刚才，郭心城一说，郭永乾便明白，郭心城杀得十有八九是黑阎罗，这下，捅了马蜂窝，黑龙一定会随身追来。
郭家堡是那种天井屋，四四方方，四周用青石筑成两丈的高墙，可谓铜墙铁壁。胡木理刚安排家丁关上城堡的大门，就听见堡外枪声突起，一队人马赶到，把郭家堡围了个水泄不通，领头的正是黑龙。
郭永乾一看这阵势，就知道黑龙这次是倾巢出动，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他就和胡木理商量，让胡木理出去讲和，只要黑龙提出要求，自己尽量满足。
胡木理摇着白旗，坐在篮筐里，从郭家堡的城墙上放了下去。黑龙远远地看见胡木理举着白旗，知道他是来说和的，让手下把胡木理押到他的面前。
胡木理被一脚踢得跪倒在黑龙面前，委曲求全地对黑龙说：“郭堡主让我带信给你，说他教子无方，如果当家的要求赔偿，他愿意出两万银元。”
黑龙听了，狠狠地说：“看来，那老狐狸已经知道他兔崽子杀得是我的儿子。不过，除了两万银元，他还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撒兵。”
“什么事？”胡木理忙问。可当他听黑龙说出后，不由得慌了手脚，忙对黑龙说：“除了这件事，能不能提出别的要求。”
黑龙说：“你给郭老头子捎个信，要是不答应这件事，我教他郭家堡变成一片焦土。”
胡木理回到堡中，郭永乾和一行人早在大厅中等着他，见他回来了，忙问他：“黑龙答应了吗？”
胡木理摇摇头，说：“黑龙说，除了两万银元外，他还要小少爷的人头，拿回去祭他儿子的灵位。”
“欺人太甚，大不了我们和他血拼到底，闹个两败俱伤。”听了这个话，郭永乾的几个儿子义愤填膺。
郭永乾一脸肃然，其实，他早知道，黑龙是不会放过郭心城的。黑龙虽然坏事做尽，却从不贪恋女色，郭永乾听人说，黑龙曾经是归州城袍哥，因为在归州城勾搭了袍哥老大的老婆，被开香堂阉割了下身。因为在归州城没有立足之地，才跑到西山占山为王，又把儿了接到西山。而郭心城把他的儿子杀了，就彻彻底底地断了黑龙的香火。
“不要吵了，让我和你胡叔商量一下。”郭永乾和胡木理到里屋商量了半天，决定派人去归州城求救，归州城民团司令是他的拜把子兄弟，只要自己在此坚守一天，援军就能到达。
“轰”地一声巨响，整个房子都动了起来。
有家丁匆匆走进来，对郭永乾说：“老爷，黑龙动炮了。”原来，黑龙见郭永乾迟迟没有回应，就让手下把上次抢来的小钢炮用上，一炮正中大门。
郭家堡的门是用最硬的杂木做成，外面还包了一寸厚的钢板，可谓坚固。郭永乾忙跑到大门前一看，不由得惊讶万分，原以为很牢固的大门，被轰了一个大洞，木板几乎被摧毁。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喊话声：“我们黑龙大爷说了，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如果还不给个答复，我们就要兵戎相见。”
郭永乾知道，黑龙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要是在不给他答复，他一定会强攻城堡，看着堡内的一百多号人，除了三十多个精壮男儿，其余的全是老少妇孺。郭永乾摇了摇头，对郭心城说：“城儿，你跟我进来吧。”就把郭心城叫进里屋，让胡木理关上大门，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待在屋里。
大家在屋外静静地等，等了一会儿，只见郭心城大叫一声。又过了一会儿，胡木理捧出一个斗大的木匣子。所有的人都感觉不妙，跑进去一看，只见郭心城倒在地上，已经没有了人头，郭永乾手执一把利刃，刀上正滴着鲜血，当即，众人全变了颜色，有几个妇孺吓得晕倒在地。
郭永乾没有理会众人诧异的表情，吩咐几个儿子说：“准备两万银洋，如果不够，将女人身上的首饰尽数摘下，抵够两万之数。”
准备好银元，胡木理带着装有郭心城头颅的木匣坐着箩筐下了城头，把银元和木匣交给黑龙。黑龙让马弁辨认清楚郭心城的头颅，冷笑道：“这郭老儿心可够狠得，为了活命，连自己亲生儿子也杀，只怕他这以后，生不如死。”遂带着土匪退走。
看着土匪退走，郭永乾总算松了一口气。他让家人给郭心城掘好坟墓，用自己的楠木棺材将郭心城收殓。郭心城下葬后，下人准备在墓穴里填土，郭永乾阻止了他们，让他们用木板封住墓口，说：“城儿的头颅还没有找回来呢，他在九泉之下怎么会安心呢？”
郭永乾决定除掉黑龙，他变卖了一些店铺和良田，凑够了二十万银元，捐给县民团，让他们买来一批精良的武器，又让自己的九个儿子和二十多个家丁加入县民团。在郭永乾的帮助下，县民团终于攻下了西山，杀了黑龙，郭永乾也找回郭心城的头颅，圆了郭心城一个全尸。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郭永乾背了杀子之名，不光是外人瞧不起他，连剩下的九个儿子也很鄙视他。而郭永乾也因为丧子之痛，备受良心折磨，终日郁郁寡欢，不到一年就死了。
在郭永乾的灵堂前，他所有的孝子贤孙谈笑风生，没有一个掉眼泪的，仿佛郭永乾的死是对郭氏家族最大的解脱。胡木理见了，说：“你们都错怪老爷了，其实，小少爷是自杀的。”
“自杀的？”在场的人都有些瞠目。
胡木理说，郭永乾把郭心城叫到屋里，指着左臂对郭心城说：“你知道，我的左臂是怎么断的吗？”
郭心城摇摇头，他不知道父亲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郭永乾说，他小时深受家人的宠爱。十岁的一天，因为贪玩，被金环蛇咬伤了左手小拇指，当时，有人叫他父亲斩断小拇指，说怕毒气向上跑，坏了左臂。父亲为了保住他的手指，并没有理会别人的建议，用马驮着他，来到县城的医院。没想到，小手指没有保住，毒气蔓延到手臂，手臂坏死，并且，毒气还向心脏蔓延，没有办法，只好截断了左手臂。郭永乾说：“要是当时父亲用刀斩断我的小左拇指，我的左手虽然留下残疾，可左手还在，左臂还在，还能用左手做我想做的事。”
郭心城冰雪聪明，听了父亲的话，一头跪在郭永乾面前，对父亲说：“我明白了，父亲，对不起了，恕儿子不能尽孝。”就挥刀自刎。
胡木理讲完，对剩下的九个儿子说：“十指连心，你父亲谁也不忍心失去。但如果那天，不交出郭心城的话，凭黑龙的钢炮，堡内的人谁也不会活命。你父亲也逼得没有办法，才交出郭心城，得以保住大伙的性命，以后好向黑龙报仇。”
听了胡木理的话，在场的人齐刷刷地跪倒在郭永乾的灵位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