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修为却能使用空间挪移之法,难怪川杭山会服你这个来历不明的掌门。”华令环顾四周,剑已出鞘。
从阵开到闭阵只有一瞬间,虽然只是从天问宫主殿转移到山顶只靠几块尖利岩石做基的列星台上,可也足够让在此与玉子延对阵的九位门主暗自心惊了。
牵涉到时空与规则的术法,皆是神明的领域。太过玄妙奇异,难以深究。
即使不愿承认,玉子延到底也是师从川杭——修神的川杭。
连烈山的两位上神,也是在生死之间才偶然得的神格,与一开始就是奔着神格去的川杭山也还有些差距。
玉子延掂了掂手里的剑:“华令上仙觉得奇怪?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转渡时空这种事,本尊其实也不怎么擅长。不过是曾经常被避着穿梭多界,又借着手上的宝器作弊了而已。”
他们到底怎么想的他又怎么可能猜不到?
人心容易被蛊惑的理由,不论过去多少次轮回,左不过就那么些——权利贪欲,名望嫉恨,亲疏爱痴。
天族先在仙界造谣,在他们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恐怕过去还常常鼓吹川杭,顺便挑拨上九门与川杭山的关系。
仙界说到底,还是纯直的人多。而纯直的人总是太容易被别人染色。
可惜啊,大部分被染上的色是洗不掉的。
虽然师祖和他说过能劝的还是试着劝劝,毕竟仙界的处境不算太好,多一个有能力的人就是多一点可能。但是果然那种靠大道大义把人给拗正的法子太不符合他的风格。他又不是师祖那种在做过皇帝的凡界圣主。
玉子延长叹一声,把剑收回鞘中。
“怎么,现在又不想打了?”羽造已从玉子延过分血腥的手段中回过神,站在列星台上同样拔剑出窍。她手上的剑实体长度只能算是匕首,但剑上覆着光,像是淡青色的凤凰尾羽,有丈余长。
“没。”玉子延整整袖口绑带,主动走进九位掌门的包围里,“师祖有交代:只可重伤,不可夺命。所以本尊需要停下来好好想想,怎么才能不失手拿了你们的命。”
真杀了上九门的掌门,估计上九门的生徒得一起反了川杭。麻烦。
九位掌门没再和他说话,估计又在心里骂他狂妄。
狂妄吗?
或许吧。
反正,他要着紧做的事这么多,是真的不想把精力再浪费在人类的这些细说就只剩可笑的游戏里。
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没必要耗费更多的时间考虑兵不血刃的可能性。
这是他和师尊最大的区别。
所以师祖说“能”,他就出战。
之前在师祖的束缚下作了太久的浪人,虽然不至于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却是真的疲累。
其实同族里如他这样“好动”的,也是异类了。
玉子延捏着左侧半臂褙子的领,双脚分站,突然将褙子对着润远扯下。
开战!
流水升福暗纹的纯白褙子似网又似盾,兜住一团欲要化作绞索的风。玉子延翻身跃过被自己衣服挡住的这一团风,握紧拳向手上还维持着诀印的润远。他握拳的时候中指骨节刻意前凸,势要攻击润远的面门鼻梁。润远反应不慢,结印手势不变,只极速后收将控制中的风转向玉子延后背。只是如此一来,他就几乎不能再避开玉子延的一击。
茅义手中拂尘伸长成鞭套住润远,要将他拉出“靶子”的位置,但是因为润远要维持控风的印,免不了连他的手也一并裹住。
玉子延拳风已至。
茅义立即上提润远,却只能让他避开被玉子延砸破脑袋的结果,那一拳到底还是落在了润远身上。润远被茅义拉到身边后,手上的印反倒松开了。茅义探查润远肩部,发现他肩前穴完全被阻塞,遂瞪眼看着玉子延。
中计了!
玉子延勾勾唇角,顺着不再能绞索他的风向列星台边荡过去。荡到一半,感觉到背后有轻盈的东西追上,不得不提前转了方向。
列星台五十丈径,玉子延最后落脚的位置距台边还剩三丈。他偏头看看从他刚才前突的路径一直延伸到台边的淡青色羽毛,忽然愣了愣。
“你的剑……”
羽造虽奇怪玉子延忽然的失神,但更在意这机会。玉子延的目光紧盯着她的剑让她不好出手,就眼神示意另一侧正在协力催动法器的承江和延兴。
他们布的阵是两重,第一重的五人只要能把玉子延困住就好,也是在为外层正在写阵的四位上仙争取时间。不过若是能有机会把玉子延重伤,那就更好。
承江与延兴点头,灵力向那钵型宝器中灌注的速度更快。
“你从何处得来的剑?”
羽造蹙眉。
“何人予你此剑?”玉子延一步一步向羽造逼近,“是何人,许你污了此剑!”
羽造握紧剑柄,在玉子延的逼压下冒了冷汗,险些要后撤出第一重阵的阵图。幸好那边承江和延兴手里的宝器终于吸够了灵力,向外溢出金黄色的光屑。
三人目光交汇,一齐点点头。润远也缓过些了也就起立,被玉子延封了穴的右手不能抬起就用左手单手结印,催使着风去给宝器中流泻出的光屑增势。茅义手中的拂尘上丝线根根分离,打的是在光屑攻击玉子延的同时切碎他四肢的主意。
玉子延面色一冷,身形虚晃到了承江和延兴面前,立掌为刀先劈碎那钵。宝器一碎,没来得及抽离附在其上的神识的两人都遭了反噬,连只做助力的润远都受到波及。
茅义极速收回拂尘换左手持拿,扣拳口前呼出冰冷湿气。那湿气着物则冻,被冻住的无论生死,风过成屑。
玉子延足踝用力急转身形险险避开,阵图内的灵场欲要限制他的行动,向阵外去阻滞极强,向内则有一股吸力。
阵法对他的束缚比之前强了数倍。
但是玉子延不是很在意,右脚踏坏一块地,逆着阵法的力攻向茅义。
“这剑,可惜了。”
羽造说着将手里的剑以剑柄着地立在地上,剑柄尾端镶嵌一枚翠玉做配重,打磨圆融,此时翠玉刚好正中点地使剑直立。她催动灵力使居宿剑中的其它凤羽也舒展开来,在阵图边缘轻缓摆动。
明明是凤羽开展,乍一眼看去却又像是鱼的尾鳍在随水而动。
玉子延因羽造突然出声驻足看她,此时又盯着那把剑失神怔愣,就被茅义用拂尘击中了背。
羽造也不舍得这柄陪伴了她千余年的宝剑——这可是仙界排名前五十的青鳞剑。她至今还是不知这剑为何分明是向凤羽借形却取名为“鳞”,只知道自己还没能真正发挥出这把剑的剑威,但是用它作饵却不犹豫。
大局为上。
羽造咬牙沿着阵图边缘走开,另一阵位上的润远也缓过气,用风将本来要散的光屑重新聚集。
攻势如前。
玉子延脸色惊变,先借阵图吸力瞬间到了阵中,然后在阵中又踏坏一块地,转眼已经到了青鳞剑旁。他伸手将剑直接拥进怀中,一时回避不及,对着光屑的一侧身被烧伤大片。
“道友们速速退开!”四个上仙同时吼了起来。
润远和羽造同时一惊,极速后退,退了一半发现承江与延兴都还不能顺利行动,踏到实地后又要冲回阵内带他们。茅义吓得朝他俩一边弹了团灵气去阻止,另外手上拂尘再次伸长,裹了两位上仙一起摔到列星台边。
第一重阵的阵图忽然爆起强光,拥着尾羽不收的长剑的玉子延被阵图中的力拖到了阵中。第二重阵纯以符文写就,密密麻麻千万字,一部分跳进第一重阵的阵图中,一部分与羽造先前发出的羽刃重叠。
阵法里的光芒本是白色,等羽刃一根一根从地上浮起后又转成了金色。阵法也慢慢收拢,成了一只仅仅能罩住玉子延的钟网。最后悬浮半空的羽刃又穿透钟网,刺插到玉子延身上,封住他的穴。
玉子延暂时没了意识。
“承江兄、延兴兄,二位可还好?”虚豫从正北位上离开,走到靠坐在台边的承江和延兴面前,从随身的药瓶里倒出两粒棕黑的丹丸。
“多谢虚豫师兄赠药。”延兴先接了药,但不急着服下。
承江拿着药一样犹豫:“虚豫师兄,这是从药长老手上购的药丸吧?恕我多说一句,药长老和云罗仙子知道玉子延是邪魔后还是那般态度,恐怕川杭山也并非只是被玉子延蒙骗……”
虚豫离位不久,珉书也从正南位上站起,到润远身边帮他解被玉子延一开始就封住的穴:“药长老虽是川杭外门弟子,但以她心性断不会做这么阴损的事。两位师弟就放心用药吧。”
阴损行为……
站在一旁的羽造苦笑,低头看了看掌心。
要说阴损,他们在发现烈山中有妖魔踪迹却按而不查,用近九百位道友的命去赌一个邪魔现身的机会的行为,又何尝不是阴损?
“羽造师妹,既然做下了,就容不得我们再退缩。”西哲从正西位上起身,退远一两丈距离,“反正我们的罪孽最后也是报应在我们身上,拖累不到弟子们。上界的尊者都肯定过,你莫要再自己烦扰了。”
茅义也走过来开解她:“羽造师姐,我们既是为了弟子们的未来,牺牲一些又有何妨?”
守在阵东的华令也偏头看了羽造一眼。
“羽造师妹,你的剑既然被玉子延给夺了就使我的剑吧。”
锁制玉子延的阵法最后只有华令一个人在守,他盘坐在原位上心念一动,从腰间玉佩样的宝库令里取出来一柄软剑给羽造。
羽造接了剑,把华令、西哲、茅义浅拜了一遍:“是羽造痴了,多谢师兄们与师弟为我疏导。华令师兄的这剑,下山之后再归还师兄。”
“多年道友情分,羽造师妹安心收下就是。”
“梨洲千衣堂也不缺宝器,这剑是师兄故友所留,师兄还是该把它赠给真正的有缘人才是。”
既提到故友,华令也不再坚持。
“玉子延要醒了,师兄莫分神!”承江提醒道。
虚豫挑目看了看对面裂成两半后再无光华的钵,也忍不住皱眉:“一击能毁上界尊者增予我们的宝器,这个玉子延,不可小觑。”
珉书苦笑:“到底是邪魔。”
“哈,哈哈……魔?你们还在说本尊是邪魔?”玉子延睁开了眼,“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了,这个笑话还是这么好笑!”
青鳞剑展开的尾羽在玉子延睁眼后突然散开,玉子延也怔了一下,然后把只剩匕首大小的剑斜贴到他被烧伤的胸肋上。守阵的华令低喝结印,让嵌了符文的羽刃继续往玉子延身体里扎。
“你看,他们又用你来伤我了。他们总是只在这些方面聪明得叫我害怕。他们知道只有你出手,我才会连回击都不敢。”玉子延的手指在剑脊上来回抚摸,一层一层剥开它剑的形状,蜕变成一段半透明的鱼骨埋嵌到他身上。在鱼骨成型的同时,他身上的羽刃也变成了鳞,依旧是半透明的、淡青色的鳞。
“虚豫珉书西哲,结剑阵!他要破阵!”
破?
这么脆弱的阵,还用不上“破阵”一词。
玉子延缓缓站起,用烧伤未愈的手撕开身上的钟网反甩到华令身上。此阵大概也是那什么天界所传,华令被反噬得比承江和延兴还厉害,向台边滚翻几周,咳了不少血。
虚豫、珉书、西哲三人也是同时攻过来。三把剑同时刺下,与地面成一定角度,速度也不低,把玉子延可能逃脱的方位都挡住。
不过玉子延也没打算避让。他左手向外用三指抵着珉书所使重剑的剑脊推挡开西哲的剑,身子在自己腾出来的这个空余里就侧了一下。右手再伸出去擦着虚豫的剑锋抓住他手腕,向下一掰,夺了剑。
夺了剑玉子延就把虚豫一脚踹远,长剑斜劈再把另外两个也挡开。
只是一时没控制好,三把剑都断了。
也不想看三位上仙被他直接攻击后的样子,玉子延扔掉手里断剑,一步一步走向羽造。
“你们只想用她来伤我,却知不知道她在伤了我后,心有多疼?”
玉子延皱着眉,攥住茅义从侧边攻过来的拂尘,把他直接甩到列星台外。
润远等人要援护羽造,却被羽造立掌示意停住。
玉子延揪着羽造的衣领将她提起:“告诉本尊,这把剑是谁给你的?”
“千衣堂创派之时天界尊者所赠。怎么,你这邪魔也好奇?”
“天界,又是天界?好一个天界啊。”玉子延低笑,甩开羽造。
延兴移步接住被丢到一边的羽造,怒瞪玉子延:“你纵是今日能取我等性命,也莫妄想与天族为敌还能脱逃!”
“逃?该逃的是妄图与本尊为敌的他们。”
玉子延双手一齐压着胸肋上的鱼骨,仿佛在拥抱什么人。他低头发出似哭似笑的混乱声音,在九位上仙几乎以为他疯了的时候忽然抬头,左眼附近的深红纹印和重新出鞘的长剑剑脊上的金色符文同时显现。
“本尊乃归墟所育、司掌征伐兴替之‘战神’,讳‘牟延’。“
他收起脸上可称狰狞的笑,扬臂,长剑指天。
“那欺世盗名的无耻‘天族‘岂有资格与本尊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