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跨过用千万妖尸傀儡伪装出热闹繁华的妖都街市,撞开妖宫大门,宴漠觉得日头太烈,就抬手在额前搭个手蓬,然后悠悠叹气。
妖宫的表面功夫做得比妖都还差。没有戍卫宫门的轻甲妖兵也就算了,竟然把妖皇的妻妾都拉到宫门口来守着——至少是上任妖皇的妻妾。让美娇娘们站在大太阳下,真是不通风月不知怜香惜玉的暴殄天物之举。
叹完了气,他再和方周交流。
“对女人动过粗吗?”
“从未。”
宴漠撇着嘴摩搓下巴:“为什么?”他打算,方周要是说出的是什么“祖上有训”或者“君子之义”,他就亲自抽废他。
“女子大都柔弱。”除了他那个脾气上来就能揪着他的后衣领把他扔到屋外溪水里的“悍妻”。
思及亡妻,方周不免屏息垂眸,抬手握拳紧按在自己的心脏上。
宴漠没注意到方周的异样,只点点头,伸手朝前一指:“那就好。刚好你眼前这几个一点都不柔弱。”
方周顺着宴漠的手指看过去,面无表情。
“陛下外出未归,请将军先至偏殿饮茶等候。”裙尾铺地腰饰彩石的美**人带着她身后的女人们,一起盈盈拜下。
宴漠扳着手指点了一下保持着半蹲姿势的女人们,数量刚好,不多不少。大概组织了会儿语言,他从最左边开始给方周介绍。
“这个是骨天的第七侧妃,九尾赤狐现任族长的长姐,嗯,如果九尾赤狐没全死干净也没换族长的话。她尤其擅长幻术,狐火也操纵得极为熟练。当初骨天追求她的时候,为此可吃了不少苦头。第六、第三两位侧妃当年折在冥河之战里了,你若是感兴趣,以后我再给你讲讲那两位的故事。然后这俩是第五和第四侧妃,孪生子,镜妖。如果被她们的阵套住会比较麻烦,尤其你这种心障重的。七情六欲皆是劫,你自己不愿出来也没人能强拉你出来。”
“肃琉在我心里。”
“就是知道你对肃琉情重,所以才——等等,你小子不会是把那位少族长的残魂养在心脉里了吧?”
方周点头肯定。
宴漠看了他一会儿,终究只能叹息一声,接着跳过位在正中的妇人,先介绍右边:“第一侧妃,青蛇族,擅用毒。不过对我们这个级别的没威胁。她在战场上仅靠用毒能抵三千精锐,但单兵的实力算是这几个里最差的,小心暗器就行。第二侧妃,说真的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原形是什么,也没见过她出手,万事小心。”
宴漠忽然想起什么,取出一小片青石,猛地拍进方周的眉心。
方周后撤一步站稳,皱眉:“这是什么?”
“嗯,里维德给的东西,没记错的话应该还是剑谱。你可以现学现用。”
方周眉蹙得更紧。
“别摆那份表情,所有魔族的战技都是在战场上学会的。你从前练武的那些习惯从现在起就都扔了吧。来来来,现在让我给你隆重介绍下妖界的正妃殿下。”宴漠指着最中间的妇人,“骨天的正妃,也是他最敬重的一个,骨天唯一的儿子就是她生的。”
“妖界太子?”
“对,妖界太子。”
“那妖界太子现在何处?”
宴漠微笑:“这就要看你我的运气了。”
假若运气好,妖界太子早逃了出去,现在约莫正在什么地方韬光养晦等着机会攻回来;运气不好,那应该就快碰上了。
那位太子殿下,天赋也是好得很。
方周明白宴漠话里的意思,点点头,接着问:“那这位正妃殿下该如何应付?”
宴漠看着眼前依旧半蹲着的贵妇们皱眉,道:“正妃殿下如今已无灵智,恐怕不能指挥侧妃们再配合她。就算她们还能联手作战,实力定然已远不如前,你只要尽力避开她的劈山斧就可。她挥一斧能连断五山,莫说你,连我都接不住。”
“明白。”方周定定看着宴漠,“可以开始了吗?”
宴漠也回给方周一笑:“开始。”
话音未落,两人梭然急速前奔。
站在中央的正妃也不怕从妖宫正门口冲过来的两人会撞到自己身上,只带着侧妃们站直,同声道:“请将军至偏殿喝茶暂候。”
宴漠看到正妃殿下脸上一双淡漠无情的眼,差点以为自己见到的还是那个与妖皇比肩而立的妖皇正妃。
当年身披戎装的正妃殿下一斧开天的气势,在冥河之战上惊艳了多少人。
然而如今的她,只是一个被拘了魂魄的偶人罢了。
“偏殿狭窄,我只想到正殿打个盹。”宴漠对着正妃的眼笑得轻浮,在距她只剩一步时忽然拔刀,一齐向已经聚出半截斧柄的正妃右手砍去,“方周!”
方周翻身跃到宴漠之上,将掠过正妃头顶时抓住宴漠后领,把他向内甩过去。落地时他先以剑在地上刻下一道深痕,释放开宴漠在进入妖宫前就抹在他剑刃上的结界法阵,转头发现第七侧妃向他扔来两团焰心深紫的狐火却已经躲闪不及,只能生生受了。
宴漠站定转身,看到方周右边肩膀被烧了半焦。他眼神错开一瞬又有些不放心地移回去,没想到刚好见方周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用剑尖挑开一层用魔息凝成、覆在身体右侧的薄膜。
方周横剑格挡下几位侧妃的法器,甩远手上带毒的薄膜。要不是他反应够快,在被第二侧妃撞偏时及时给自己做了这层保护,撞上第一侧妃陷阱时恐怕要被融烧掉一条手臂。看着才落地就把花岗石砖面化出个深坑的带毒薄膜,忍不住怒目宴漠,语调不高但咬牙切齿:“你没告诉我第一侧妃还擅长布毒阵。”
“我千把年没来过魔界了,信息与实际有出入是很正常的事。”
“她这阵显然是早已布下的,我看不出来,别告诉我跟随路尔阁下修研过阵法的你也看不出来。”方周收剑回鞘,跃起躲避从他右侧袭来的狐火,“你敢说你不是在以公谋私!”
宴漠毫不心虚地站在结界后摊手:“不,我只是在教育你,实战中不能太依赖情报而已。”
“听说幽离殿下多次赞叹过你府中的那柄水晶雕的‘月光蔷薇’。”
方周在半空临时扭身改向落到站在最外缘的第一侧妃身后,揪着她的发髻将她拖到正妃等无法及时援护的距离,从靴筒中拔出一把匕首刺进她气管中往下长拉。
“那你就去试着拿啊。我好叫你看看什么叫做‘要塞一般的昆布廷堡’。”宴漠笑着转身挥手,提着两把刀继续往前走。是走也是逃,继续待在这他可占不了多大优势。毕竟论损人的功夫,他可是远不及在凡界被朝廷政斗搓磨过的方周。
虽然对方周隐瞒了第一侧妃会用毒结阵的事,但他对妖界皇族的资料掌握不多也是事实。方周被他坑这么一次,剩下的对战方式自然会谨慎许多。正妃主导的这个队伍虽然难缠,不过以他的能力要解决干净也只是点时间问题。
趁这段时间,宴漠刚好可以去妖宫主殿里清个场。
妖宫说是宫,其实按形制来说应该算是塔,从前也没有宫墙宫门。如今宫墙之内耸立三座高塔倒还是原来的那三座,垒石搭木气魄非常。两边副塔有正中主塔三分之二的高度,与主塔之间靠飞梁连接,灰白色塔壁上雕刻百种妖兽千种异植,是皇族养居的寝宫。
右塔入主妖皇、正妃、储君夫妇,左塔则属于侧妃和侧妃所生的庶子女们。主塔占地是两座副塔的总和,也比副塔高出许多,但实际上只有一殿。毕竟是用来朝见和举行各种仪式的地方,和分隔成多个区室以方便主人起居的侧塔不同。
主塔殿中有白石起阶,台阶只能叫人仰望的尽头放置一盘水镜,水镜后安置着三把黄金铸的座椅。
妖皇御座居中,正妃在其右,储君安其左。
宴漠一脚踢开主塔大门,看到妖皇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一个白衫银甲的人,也是忍不住笑了。
“妖界这主君的换代也太频繁了吧。而且门槛也是越来越低,竟然连天将都能坐上那个位置了?长见识,真是长见识。”
沈长书本是在御座上假寐,听到宴漠的声音才睁开眼睛。他慢慢站起身,甲胄上的银片因他的动作发出一些清脆细碎的声响:“三千年前冥河一别,宴漠将军倒是一点未变。”
“劳您记挂着。你们这些天神贵人多忘事,我怕自己要是变了点,您老就认不出来咯。所以不敢变呐。”
“是吗。”
沈长书垂眼微笑,正好走到水镜旁边,步速不增不减。
宴漠脸上依旧嬉笑,只是握紧刀柄,脚后跟也微微离地。
“不知贤弟宴洲可还安好?”
宴漠脸上笑容一僵,呼吸微乱。
所以他才说宴漠一点未变。
还是这么易懂。
沈长书脸上笑意更深,抓住水镜边缘在宴漠恍神的瞬间向他扔出。
水镜直径一丈,深五寸。但被沈长书掀过来后,从中倾出来的水却远远不止镜盆能容纳的量。那些水清澄无比,方离开镜盆就聚成游龙之形,如长河奔空,啸声震撼。
宴漠因那一瞬间的心绪已失先机,水龙攻来时只堪堪避过。但他并不惊慌,腰腹用力扭转身子,踏龙首向上,左手挥刀将飞至半空的镜盆毁成两瓣。
镜盆碎裂,紧跟宴漠而至的水龙也形销神散,炸作倾盆大雨落在大殿地上。
然镜盆纵毁,沈长书后招已经跟上。站在御座前的他只是一道残影,本体藏身镜盆之后,在镜盆被毁的同时,他的剑尖已直指宴漠眉心。
宴漠右手持刀格挡,兵刃相接时有涟漪般的波纹荡开,震碎壁上雕饰无数。
沈长书被宴漠刀上的力拖下地,以剑辅助才站稳。地上积了能没过脚背的水,他却半点水花也没溅起。
宴漠承了沈长书剑上的力后被弹飞到殿角满刻云纹的巨柱上,双刀后扎让身体能稳固在柱上。
“看来本尊应该收回前言。你比从前谨慎许多了。”沈长书右手提剑,左手抬到空气中虚弹。他每做一个指法,地上的水里便抽出一条长鞭,或盘绕或直行,切断了宴漠的全部退路。
“不过,你似乎没听过一句话,叫做‘抽刀断水水更流’。”
宴漠也根本没想过要退,眼见将以百计的水鞭越逼越近,他却忽然拔出插在柱上的刀,挽花入鞘:“我的刀无劈海之能,但拳头未必不行。”
“能让宴漠将军主动弃刀不用,是本尊的荣幸。”沈长书笑容不变。
宴漠则笑容讥嘲,握拳俯冲。他迎面对上在半空又各分支成多股的水鞭,拳影如流星四散,分别将水鞭都打向施数的沈长书。最后再对地猛发一拳砸出个大坑,陷坑周围参差凸起砖块刚好把地面上的水都拦住,硬是给他盘出来一块干燥的地站立。
沈长书张左手五指去接被宴漠打回来的水鞭。水鞭鞭头在他头顶时还排序混乱,过了与他眉头平齐的高度后就自动列齐,五个一组扎到他指尖里,只在他白净的手掌背面留下五道灰蓝色的长痕。
“宴漠魔将出拳的方式倒是比三千年前干脆许多。”
“哈!当初年轻气盛,过了这么多年要是没多少长进,岂不是让你白惦记?”
“是啊。过了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没有变化呢?”沈长书出剑切水,划出一道水幕。
水幕出现后就不再回落,转眼就拉伸成一道高墙,再弯曲成桥从宴漠头上落下。宴漠凝魔息成璧抵挡,水桥在壁上被撞散成八道,呈伞形向外飞离,算落点应该都在砖石围出的圈子之外。然八道水流并未融到地上,在半空即生出龙首,结成葫芦笼形咬到宴漠脚底,扣成一个牢笼。
沈长书踏波走向宴漠,站在砖石圈外握剑抬手,剑尖指到宴漠咽喉:“本尊不久前才完成的‘水龙牢’,宴漠将军可还算享受?”
“龙有五爪。”
“什么?”
“生有五爪才能称龙,你这些不过是长角的爬虫。”宴漠忽然抬手握住沈长书快刺进他喉咙的剑尖。那手尖甲深青,比寻常所见至少大上一圈,血脉贲张撑出手背上式样古早的淡色图腾。他咧嘴一笑,露出长过下唇、尖端飘青的锋利虎牙:“恰好本侯今日有兴致,就让你见识见识何谓‘真龙之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