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夕一直称呼高阳为“蠢货”,并非没有缘由。
当日在龙象峰上,她化身冰龙与司马承祯大战了一场,可说是两败俱伤。她本想找个地方好好疗养,谁知恰巧遇上了高阳被人追杀。她当时心中一动,便借机接近高阳,多番辗转逃窜之后,两人落入济河水中,结果却反而被高阳强行渡气、趁机占了天大的便宜!
水清夕位高权重、名冠巫山,近百年来,何曾受过如此欺辱?她当时又气又怒,恨不得一掌拍死高阳,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只使了个小小手段,暂时令高阳昏睡。
事后被人救起,高阳竟丝毫不觉水中昏睡的异常,水清夕心中窃喜,嘴上却不免骂他“蠢货”。
水清夕此番秘密潜往龙象城,原是想趁着萧霸先、高阳二人大战方酣,一举击毙强敌。但到了现场,才知道高阳竟然没带“千幻”,不免大失所望。
对水清夕而言,杀十个、百个高阳容易,取得一把仙刺却难上加难。那司马小儿之所以能与她斗个不相上下,全赖有七星八卦剑之助,若是自己也能夺取千幻,墨海巫山将再无敌手,到时候她便可吞并龙象、收服正一、驱逐上清,成为独霸一方的王者。
亦是为了这一把千幻,她才选择了忍辱负重,如影随形的粘着高阳,甚至被高阳毛手毛脚的占了便宜,也在所不惜。
据水清夕所知,千幻是“挚友之刺”,她想要从高阳手中夺取,首先就要成为高阳最好的朋友,然后再安排一些意外,让高阳死于他人之手。届时千幻无主,她再要收服千幻,便可手到擒来!
只是后来与高阳接触久了,她的心情,却渐渐的变得复杂、矛盾起来。她生来便是天之娇女,一生孤独,从未有过朋友,更不知友谊是何滋味。此时突然以“朋友之心”来看待高阳,竟发现自己从高阳真诚的笑容、坦率的性情、以及由衷的关切中,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开心,而非膨胀的欲望和野心。有些时候,她甚至恍惚觉得,自己真的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在父王膝下承欢的快活岁月,以至于在盖竹洞天时,她都有些羡慕卓疯子竟然得了高阳这么一个挚友,此人虽死无憾矣!
走在前面的高阳忽然回过头来,看着慢悠悠的水清夕,笑道:“小丫头,是不是走累了?让高阳哥哥背你吧!”
“好啊。”水清夕随口就应了下来,再想要反悔时,却已经被高阳拉到了背上。这是一种相当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是好是坏,却隐隐叫人有些期待。
“其实,你为什么非要跟着我呢,府里那些人都很好的,就算我不在,也没人会欺负你。”
“怎么,你嫌我累赘了?”
“那倒不是,有个人陪我聊天解闷、我自然开心呀,但我就怕这一路风餐露宿的,把给你累坏了。”
“蠢货、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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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龙象城西陲到上清山,有万里之遥。高阳挑来一匹良驹,与水清夕同乘一骑,两人一路上走马观花、穿乡越镇,倒也悠然。但凡遇到不平之事,高阳首先想到的就是卓疯子那一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因此总不免停下来看一看、管一管。
每次听高阳说起这八个字,水清夕却是不屑的撇撇嘴,道:“想要多管闲事,你得需要很多把刀才行。”
“为什么?”
“因为这一路上,会有许许多多的不平事,你管不过来的。”
“那我就多备几把刀,一定管得过来!”
………………
这一日,高阳与水清夕来到龙象城与上清派交界处、一个颇为热闹的小镇。镇上张灯结彩、爆竹轰鸣,人人喜笑颜开。高阳、水清夕二人在其中一间小茶铺稍做休息。
方才坐下,就有热情的茶铺伙计过来款待,道:“今日东家有喜,酒水全免,二位客官请尽情享受。”
“哦,是什么喜事呢?”高阳就笑了起来,心说:我若是放开了吃,只怕这伙计和东家,全都热情不起来了。
那伙计还未说话,旁边的另一个客人就羡慕的道:“老王家的小子命好啊,才十岁就能够到龙象城学艺去了,又有师父亲自接送,免盘缠、免学费、包吃包住,将来还能出人头地当刺客,多好的前程啊。”
高阳微讶道:“龙象城有人到这里来收徒了?”
“那是自然。”客人颇为自豪的道,“来的可是丹法派的白真人,他在龙象城可有名了,能够呼风唤雨、未卜先知、无所不能,他选中的弟子,自是个顶个的前途无量,你们两个金童玉女、一看就知道是外来人,怎么样,要不要也过去试试运气?”
“丹法派?”高阳听着觉得耳熟,心中默念了两遍,随即就想起香姐的小叔子宋虎,他当年也是被送去丹法派学艺的,只是后来却无故失踪、下落不明。听着镇民说起,高阳就不免留上了心,问道:“白真人还在镇上吗?我们两兄妹想去看看。”
那人也是客气,就亲自带着高阳二人,到了不远处的一个道场。此时道场的大门口前,停留着三五辆马车,每辆车上都载满了十余岁的孩童,旁边则是孩子们的家人,夹道欢送。
“儿女外出求学、父母依依惜别”,这一幕本来也算感人至深,只是当马车即将起程时,忽然跑出来一个白发苍苍的拄拐老妪,颤颤巍巍的拦在马车前面,一个劲的哭着喊着,要白真人还她的孙子命来。镇民担心被她误了出发的时辰,就上去想把老妪拉开。哪知老妪却固执得很,双手死死的拄着拐杖,钉在原地。
高阳不禁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原先那人就道:“这位老妇人名叫徐婆,她是忆孙成狂,得了失心疯,才致如此失态。她的孙子,是五年前随白真人去龙象城的,每年都有书信寄回来报平安。但徐婆却硬说那书信不是她孙子的笔迹,是被人伪造的。又说她孙子已经遭遇不测,还曾托梦给她,说是被丹法派害死的……唉,这种事,你们听听也就算了,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呀。”
高阳越听越觉蹊跷,就于此时,徐婆面前的马匹,好似忽然受到了什么惊吓,竟然人立而起、仰天长啸,而后失控似的往徐婆撞去。
镇民不忍卒视,顿时掩面惊呼,只听得一声如雷闷响,令人心惊肉跳。过了片刻,再拿开手看时,却见徐婆还是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而那马匹则轰然倒地,口吐白沫、抽搐而亡。
那马车中陡然跃出一个人来,手持拂尘、一脸怒色的道:“何方鼠辈,竟敢在我白真人面前放肆?”
“是我。”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个体型高大的巨人,三十来岁、两米多高,站在白真人十余丈外,他的肩膀上扛着一口重约七八百斤的铜鼎,走起路来,却是无声无息。
那白真人一看这架势,就顿时气蔫了,道:“好汉,我白真人与你无冤无仇,可否让出个道来?”
“你们这群贱民,挡了老子的道,还敢诸多要求?”那巨人脸露不悦,用手轻轻的敲了两下铜鼎,余下的马匹便全都猝然而死。
白真人脸色瘆白,双腿哆嗦、跪倒地上。那道场中人听得异响,瞬间涌出来三五十号人,可惜尚未看清形势,便也如马匹一般,全都轰然而倒。
镇民无不面面相觑,骇然而望。
高阳亦是脸露惊异,眼看着大乱将起,忙将水清夕护在怀中。
刚才的这种异状,别人或许不知,但高阳却早瞧出了端倪。
最先那马匹,之所以会突然失控,全是马车中的白真人暗中使了诡劲、刺激马匹,应该是想制造“意外撞死徐婆”的一个假象。只看白真人如此行事作为,高阳便可断定这人阴险狠毒、草菅人命,绝非善类。所谓物以类聚,只怕“丹法派”的那些人,也差不多和白真人一个德行。若照如此推测,那徐婆的孙子和宋虎,可能都已经遭到了不测。
当马匹失控时,高阳原也打算出手去救徐婆,却不想扛鼎巨人先出了手,于是高阳就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但这战场,实则没有丝毫悬念可言。那白真人最多不过是一个“人品三阶”的蹩脚刺客,而扛鼎巨人则气劲雄浑,骨气深不可测,两者高下立判。
白真人眼见得道场出来的帮手一转眼全部倒地,哪里还有半点斗志,连忙抛下脸面,一个劲的向扛鼎巨人磕头求饶,待窥得扛鼎巨人神色稍懈,他便趁机转身跑了。
扛鼎巨人冷笑一声,再敲了一下铜鼎,那白真人便如气球一般全身膨胀开来,而后慢慢的达到了临界点,骤然爆炸。他的四肢和脑袋全都从身躯飞离了出去,皮肉四溅,死状可怖。
镇民何曾见过如此惨状,一个个都领着自家孩子逃离此地。
高阳眼见战斗结束,也打算离开。
这个时候,那扛鼎巨人却忽然出声,道:“喂,我是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