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国。寿阳侯府。
双目无神的水东亭躺在病榻上,全身缠满绷带,像个木乃伊般动弹不得。
在塌前,端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身材娇小可爱,脸蛋稚嫩迷人,但闪烁的眼眸中却自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威严,好似双目隐藏着无数把锋利的尖刀,叫人不寒而栗。
在小女孩面前的寿阳侯、以及侯府的一干人等,全部都恭恭敬敬的立在她的下首处,大气都不敢出。
寿阳侯紧张的道:“老祖宗,我儿伤势如何?”
小女孩没有吱声,伸出白玉无瑕的小手,去将水东亭的眼睛掩上。之后就不理会所有人,直接离开了房间。
过了半晌,寿阳侯才回过神来。他连忙走到榻前,轻声说了几句,却见水东亭早已没了反应。
寿阳侯如遭电击,浑身冰冷的垮了下来,嘴里喃喃念道:“死了、亭儿死了……老祖宗亲手杀死了亭儿,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一旁的杨序低声劝道:“君侯,龙王爷这么做,其实是帮小侯爷早些解脱。您看小侯爷脸上那么安详,可知他走的一点都不痛苦。君侯,您就节哀吧。”
“是啊,亭儿不痛苦,老祖宗不痛苦,你们所有的人都不会痛苦!惟独有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夫痛苦!”寿阳侯眼神陡然暴戾起来,像要吃人似的看着杨序,道,“既然亭儿走了,总要找些人给他陪葬,你说是不是?”
杨序震恐,仿佛看见天、塌了下来!
几天后,一道惊惧万端的黑影,从一口新制的棺材里爬了出来,拼命的往龙象城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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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定下靠拢萧家的计策之后,高阳又一如往常的在书房里看书,现如今,那本《神州经注疏》的手抄本,已被他看了大半,而高阳对于骨气、刺器等常识,也有了颇为全面的了解。
若依照注疏描述,他此刻骨气的境界,应该是在“地品三阶”。在正常情况下,普通刺客想要从“地品三阶”练至“天品一阶”,起码需要十年之功;对于天赋优良者或家族资源雄厚之人,则需要三年,若两者皆备者,则需一到两年;若天赋异禀者,则五到十月不等……当然,其中的“年月”,是以每日坚持不懈的修炼来计算的,若是期间有半日荒废,修炼不进则退,则从“地品”突破至“天品”的难度,又将成倍增加。
注疏又云:“气之厚薄,犹商贾之积蓄,愈厚则愈强。气之纯杂,犹金石之品质,越纯则越贵。先练厚,后练纯,纯又练厚,则达矣。”亦即是说,一个人的骨气,就像是商人的小金库,骨气越厚,就越能长袖善舞、变幻无穷。再者,除了“厚薄”之外,骨气又有“纯杂”之分。同等“厚度”的骨气,越是精纯,就越显尊贵,就好像一样重量的金属,足赤纯金与破铜烂铁比起来,自然是有天壤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关于这一点,高阳倒是深有体会。因为平常他也常抓高卓府中的刺客来练枪,大家同属“地品三阶”,高阳以一敌众,却每次都是游刃有余,如获神助。那些手底下的刺客叹服之余,对他更是敬畏有加,越显忠诚。
说到自己这一身精纯无比的骨气,高阳却又不禁回忆起山里的那些岁月。这应该与师父传授给自己那些奇怪的符号有关吧?
高阳慢慢的合上书本,眼睛望着西方天空的那一片山脉,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了。
“师父,我固然敬重你,不会忘记你的告诫:叫我不要读书、不要回去。但大丈夫一世为人,当有所为,有所不为,自己认为对的就要去做,决不后悔、退缩……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刚从真隐山逃出来时,高阳事事遵照师父的告诫,只求开开心心、平平淡淡的活下去。但他的内心里面,其实却非常渴望读书。因为他一直很想知道,书中到底有着怎样的魔力,使得原本对他很好的人,在读了书之后,变得那么坏、那么残暴!
原本,师父的告诫就像是一座监牢囚禁着他。而卓疯子的死,却是一把钥匙,将监牢打开,让高阳从中走了出来:当他第一眼见到卓疯子笔记的时候,他就只有一个念头,亲自去读懂它!他要走进卓疯子的世界并与之交流,他要让卓疯子更加丰满的、活在自己的心中!
自此之后,高阳对于读书的渴望,一发不可收拾,除了如《神州经注疏》一类的“修炼书”之外,也连带的读了一些为人处世的“圣贤书”。对于从书籍中汲取而来的道理,高阳渐渐的有了一个更深的领悟:圣人也会犯错,所以圣人的话不能全信,同样的,师父的安排,也不能盲目的遵从。我要遵从自己的意愿、走自己的路,将命运、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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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洪被杀,是一件令人大快朵颐的事情,龙象城中那些平日里畏之如虎的百姓、或者曾经惨遭冯洪凌辱的刺客,无不额手称庆,鞭炮一连响了三天。同时也是议论纷纷,各自揣度着究竟是谁杀死冯洪。
但三天之后,整个龙象城,就再也没有人去理会冯洪这一号人物了,因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全都转移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
不单单是龙象城,就连整个墨海巫山,都为之震动。
这不仅是一件大事,而且,还是一桩奇闻、千年未之有的奇闻:龙象城城主萧霸先,向人发出了战书!
如果萧霸先挑战的这个人,是与之并列“四大宗师”的上清派派主司马承祯、或是黑水国的“龙王”水清夕、或是正一殿殿主张飞火、或是墨海巫山以外的同级数的强者,那么这一场决战,都只能算是一件大事,而非奇闻;
此事之所以称奇,便是奇在萧霸先挑战的这个对手,名叫高阳!这一个年纪才只有十五岁、出道不足数月的高家家主,竟然被萧霸先下了战书!
古往今来,只有“刺客”向“君侯”挑战,却从未有过“君侯”向“刺客”挑战的先例。
这一战,不论谁胜谁负,注定要写入史册,轰动天下!
此时,龙象城里里外外早已炸开了锅,所有人全都拭目以待。而在高卓府中,则是人心慌乱、一团乱麻,个个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该忙些什么!反而是身为当事人的高阳,好似从没受到任何影响,此刻竟然还在津津有味的练着书法。
谭照明与彭晓联袂而至。
高阳抬头见了彭晓,微笑打了个招呼,之后又埋头写字去了。
谭照明又气又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这份闲情逸致……”萧霸先的战书,是在冯洪死后第三天派人送来的,说是五天后于龙象峰一战!
谭照明刚收到时,尚以为是无聊人士的恶作剧,直到萧家宫城里面做出了肯定的回应,才知这是萧霸先本人的意愿!当时谭照明就被吓得面无血色,第一个反应即是劝高阳离开龙象城,连夜逃到花江龙的地盘上去。
只是一连劝了两日,高阳却是无动于衷。到了今天,谭照明只好将躲在后宅炼丹的彭晓抓了过来,两人一起劝谏。
谭照明对着彭晓诉苦道:“咱要实在不想逃跑、开溜,也不是不行,但起码得去萧城主面前认个怂,求他收回战书不是?可彭公你猜这小子怎么回我的?他说‘要去你去,反正我闲着没事,正想找个人练枪呢!’他也不想想,那萧霸先既然下了战书,又岂是闹着玩的?搞不好弹指一挥,就会要人小命的!”
这一路过来,彭晓已经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捻须笑道:“谭照明你这是自乱阵脚,当局者迷。若是萧霸先真的有心杀死高阳,那我们无论怎么逃、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不去应战也是死路一条,与其一动不如一静;若是萧霸先无心杀死高阳,那么咱们也根本就不必逃,你说是吧。”
谭照明怔了怔,道:“那他为何要下来战书?这完全没有道理啊,堂堂一代宗师,竟向一个后辈挑战,他还要不要脸了?”就在不久前,他和高阳已经定下计策、向萧霸先靠拢,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什么好的由头去拜访萧霸先,这才缓上一缓。不想这才没过几天,那萧霸先倒反而先找上门来。他本是智谋无双的名士,这两天却是想破脑袋、也弄不明白,为何萧霸先忽然会有这么一个举动!
彭晓道:“你不是修炼之人,是绝对无法体会身为强者的寂寞,以及隐藏心中那股无法遏制的战意!萧霸先此举,或许并无深意或者杀意,他应该只是想找个对手打一架罢了!”
“可高阳远不是他的对手啊!再者,就算萧城主无意杀人,但万一他失手了呢?”
彭晓大笑道:“你们这叫自食苦果。谁让你们拿千幻出来唬人,且还一招杀了冯洪?这在萧霸先眼里,说明高阳已经够份量当他的对手了!”
谭照明松了一口气,道:“照你这么说,我们只要将事实跟萧城主交待清楚,他便会收回成命了?”
彭晓点了点头,道:“但如此一来,高卓府就会面临黑水国以及卢家等人的报复,情况堪忧。”
谭照明道:“以后的事情再作计较,总之先过了眼前这个难关再说。我这就亲自入宫,面见城主。”
“不要。”就在这个时候,高阳的笔忽然停了下来,满脸期待的道,“我想会一会他。”
谭照明顿觉头皮发麻,真想一头撞上南墙,与卓疯子黄泉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