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看狱卒离去,扶起刚被扔进来的男人,让他背靠在牢房墙上。男人气若游丝,似乎晕了过去。牟易此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勉强能看清这人的样子,是个中年。牟易又仔细瞅了瞅,似乎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现在的人际交往圈很窄,仔细回忆了起来。
“纳切夫,醒醒……纳切夫,醒醒。”老头轻轻摇动着中年男人,喊着他的名字。“纳切夫?”牟易想起了自己初见爱玛的那天,在基辅图书馆参加过的微型电脑展,就是口算失误的那次,主持展览的教授名字也是纳切夫,似乎是乌克兰国立技术大学的。“重名?”牟易猜测到,他盯着两个人。
纳切夫似乎有点反应,迷迷糊糊醒了过来,“水…水……”。老头看他醒了,坐回原地。纳切夫慢慢恢复了意识,看看四周,又叫唤到“有水吗,敖德萨?”“没有水,不过我们有个小朋友!”老头说着看了看牟易的方向。这时纳切夫才意识到牢房里面多了一个人,也朝牟易看过来。
“你们想干什么?”牟易朝后面退去,牢房里面什么也没有,地上铺着的一些干草,身后就是一排铁栏杆,无路可退。牟易心里开始估量他能不能打得过这对儿中老年男子组合。老头不能动,中年应该是刚被拷打了一顿,自己还是有希望的。
“别紧张,小朋友,我们就是想和你商量个事情。”老头目光明亮,完全不像是在牢里面呆了很长时间的人。牟易并没有放松,做好了防卫反击的准备,当然,能不动手最好,他要先搞清楚这两个人想干嘛。
“你为什么被抓进来啊,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老头温和地问。“你是米哈伊尔?戈尔巴乔夫?”牟易没有回答对方,他对老头的精神状况存疑,但是刚才那个叫纳切夫的喊老头敖德萨,那他也可能是装疯卖傻,他要先确认一下。
“我叫敖德萨,刚是和他们做游戏的,小朋友。”老人微笑着说。“不要叫我小朋友,我叫伊凡。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牟易问。“哦,伊凡,我们是被坏人关在这里。我们是教师。”老头又说。牟易看老头对答如流,继续问:“哦,你是教什么的老师呢?”。“我是教物理,他是教历史的老师。”老头答道。
牟易看了一眼纳切夫,“教历史的?”他心里嘀咕,“你们是哪所学校的?”牟易想知道此纳切夫是不是三年前那个。“国立技术大学”纳切夫发现牟易盯着自己,张口回答,他声音有些嘶哑,“你不用太担心,我们都是好人,只是想让你帮个忙,帮我们传递个消息。”
“1958年诺贝尔物理学奖,授予了谁,为什么?”牟易没接纳切夫的话头儿,扭过头突然问敖德萨。敖德萨愣了一下,张口说“苏联物理学家帕维尔·切连科夫、弗兰克、塔姆三人,因为发现并解释切连科夫效应。”牟易点点头说“恩,能不能先告诉我,这里是哪里,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敖德目光一亮,他没想到面前的小孩子不但戒心很强,还有些小聪明,竟然试探自己是不是教物理的。他正准备说什么,纳切夫动了动身子,开口说“校长,我刚在外面审讯室,听见他们说公投结果已经出来了,乌克兰独立了。”
“什么?乌克兰独立了?!”敖德萨一怔,猛然站了起来,脚上的铁链发出一阵猛响。他紧握拳头挥舞了几下,又颓然的坐到地上。纳切夫看着敖德萨的模样,劝到“校长,独立也是一件好事,咱们受苏联的气还不够吗,你怎么就看不开呢,要不是你非要和上面顶牛,何苦现在这样。”“你懂什么,独立没有错,但不是现在。”敖德萨辩解了一句,又沉默不语
牟易很奇怪,不是想让自己传递消息出去吗,怎么听说乌克兰独立就放弃了,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从他们俩的对话里,敖德萨似乎是国立技术大学的校长。那他应该地位很高,怎么会被人关在劳教所?因为政见不合?牟易见二人都沉默了下来,不再说话,他有一肚子疑问,只能反客为主,“敖德萨爷爷,你们怎么在这里?”
敖德萨没有回答,听到乌克兰独立消息,他似乎受到很大打击。牟易心里感叹供求双方的角色变化太快,他迫切想弄明白眼前的状况,又问转头问“纳切夫教授,你3年前在基辅图书馆主持过一个微型电脑展示会,你还记得吗?”。纳切夫想了想,“当然记得,你怎么知道?”他有些惊讶,但还是有气无力,张张嘴问。
“我当时就是回答1+1等于10的那个。”牟易说,“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纳切夫挪挪身子,凑近了看了看牟易说“一转眼这么大了。”说罢又靠在墙上,似乎想起来,又似乎没想起来。牟易气结,干脆问道“敖德萨爷爷,刚才你想让我干什么?”敖德萨低声说,“我刚想让你从天窗出去,告诉外面的人我们在这里,但现在已经没意义了,乌克兰已经独立了。”牟易没搞懂,除非他真是戈尔巴乔夫,否则谁又能阻挡乌克兰独立的脚步呢?
“校长,送他出去吧,我们虽然出不去,但是多少能救一条命。或许能把咱们也救出去。”纳切夫说。敖德萨抬头看着牟易,犹豫了一下,张口问“孩子,你怎么知道1985年诺贝尔获奖者?谁教给你的?”“我自己在图书馆看到的,《少年科技报》上写的。”牟易胡扯道。敖德萨点点头,“我们是国立科技大学的教授,我因为反对草率独立,纳切夫因为写了关于哥萨克民族依附俄罗斯的书被关在这里。这里是劳教所,专门关押反独立人士。”
“劳教不是中国才有的制度吗?”牟易问。纳切夫摇了摇头,“伊凡,看来你懂得不少啊,中国确实也有劳教,但那是从苏联传过去的。说起来咱们也有缘,上次我去基辅图书馆客串主持,就是为了出哥萨克民族和俄罗斯的书,谁能想到,那个赞助商竟然举报我,交出了我原稿,上面有很多赞扬哥萨克依附俄罗斯的东西后来我都是删掉的,唉。”纳切夫开始抱怨起来。
“好了,纳切夫”敖德萨打断他,“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敖德萨抬头看看小天窗又说,“伊凡,我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估计也是反独立人事,现在时间不多了,独立派完全掌握局势以后,就会开始处理我们了。你身后马桶旁边有个小口,但是守卫一直没发现,天窗太小,我们出牢笼也没用,但是你不一样,你可以从天窗出去,”
牟易按照敖德萨的说法,转身看看背后角落里的铁栏杆,发现确实有一个口,但是非常小,成人基本过不去,看来是专门从牢里面拿马桶用的。旁边的马桶一股味道,牟易皱了皱眉,猜想守卫没发现是因为根本就没给他们换过马桶。
“你们被关多久了?天窗那么高,怎么爬上去啊?”牟易扭头问,“纳切夫是第三天了,我已经被关一周了”敖德萨边说边在杂草里面摸索,然后摸出一条东西,扔给牟易,牟易摸了一摸,是一条草绳子,他惊讶道“敖德萨爷爷,是你编的?”
“呵呵”敖德萨苦笑了一下,“是啊,我是农民家庭出身,小时候编过,多少年了,手都生了,你把它一头绑在马桶盖上,抛到天窗上去,多试几次,就能卡住。”牟易摸了摸手里的绳子,感觉今天的遭遇真是峰回路转。莫名其妙被抓,关进劳教所,又遇见两个教授,给自己一条可以出去的逃生路线。虽然可以逃出去,但他有太多的事情没想明白。
“敖德萨爷爷,坏人为什么要抓你们?他们又是谁?”牟易问。“并不是所有人都同意独立,顽固的反独立分子都被抓了起来。但是我不是反独立,我一直坚持,现在的乌克兰还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向,也没有解决好和苏联的各种矛盾。”牟易张张嘴,还想问,但是敖德萨似乎没力气再解释了,“孩子,你快走吧,政府里面有激进派和温和派,抓人的激进派的人,你要是能找到你家大人,帮我们去国立技术大学报个信,就说我们在城西劳教所。”
牟易还是没有动,他看敖德萨似乎心灰意冷,又问纳切夫,“教授,你能给我说说乌克兰目前的形势吗?”纳切夫有些奇怪,这个孩子似乎太不寻常了,完全不像五六岁的孩子”。
“乌克兰独立势力现在分成三大派系,我和敖德萨还有很多知识分子是渐进牌,支持独立,但是要有一定的缓冲期,如果苏共中央改革失败,到时候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不攻自破,我们可以付出很小代价独立出来;温和派和激进派,都支持立刻独立,只是手段有所差别,现在两个派别合力打压反独立人事,也把我们关了进来。激进派还主张立刻向北约靠拢。这种主张完全不现实,北约有钱,但是不可能立刻给我们输血。”纳切夫又有些激动,恨恨地说。牟易他大概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原来是被激进派抓住了。不知道姑姑和堂姐还有卡秋莎他们怎么样了。
牟易感觉很窝囊,自己不但没有利用先天优势,竟然还一醒来就陷入了政治漩涡。他想骂叶莲娜两句,这女人为什么把注意力全放在保尔死因身上。牟易拽了拽手里的绳子,还是决定先出去再说,虽然不知道出去找谁,但总比关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好。他慢慢从马桶口往外钻,周围马桶的味道实在难闻,他胃里泛起一阵阵恶心,双手撑住栏杆,快速蠕动了出去。
纳切夫从铁栏杆里面把草绳和马桶盖递给了他,叮嘱道“这里是激进派的主要关人的地方之一,外面有人守卫,但因为今天特殊时间,警戒应该不严。你出去以后往北走,那里是树林,进了树林你再走半公里,有进城的铁路,你想办法跳上火车,就可以回到城里。”牟易记在心中,看来纳切夫和敖德萨谋划出去不短时间了,可能也尝试过,否则为什么敖德萨脚上拴着铁链。
“我叫伊凡·朱可夫,我会想办法找人来救你们的。”牟易深深看了两人一眼,把手里的马桶盖从天窗抛了出去,拽了拽,感觉卡在了窗棱上。不知道草绳结不结实,但只能试一试了,牟易用力向上爬去。脖子还是有些肿痛,左臂使不上力,他脚蹬了两下,忽然感觉绳子上有个圆环,可以踩进去接力,“不愧是物理学教授编的草绳,竟然已经想到了”他脚踩圆环双手用力,终于从天窗爬到了屋顶。
外面的空气有些凉,牟易又朝牢房里面看了一眼,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牟易借着月光往四下看看,发现这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大概有十几间屋子,前面是一片空地,后面是一排铁丝网,牟易走到后面房檐向下看,发现没有下去的梯子,他又走了两步,找到一个烟囱,顺着烟囱管道溜了一段,然后跳到地面。
周围静悄悄的,牟易小心小心翼翼的往铁丝网跑去,到了近前,却发现铁丝网上全是铁刺,无处落手,上端还有一条高压电线,专门防翻越。牟易看了两眼,闭上眼睛,开始呼唤脑海里的光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