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易沉浸在书中,平静着因为生日即将到来而产生的心绪不宁。一旦畅游文字海洋,窗外“知了”鸣叫的声音也显得若有若无了。“咔”走廊里传来一阵开门的声音,牟易急忙把书放回原处,虽然书的放射性已经完全吸收,但是叶莲娜并不知道,要是她看见小侄子又在看这本《钢》,肯定又会生气。牟易可不想再表演一遍“爸爸去哪了”的苦情戏。
“伊凡,出来一下,看看新来的保姆,卡秋莎婶婶”,走廊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叶莲娜敲敲门,推门对牟易道。“卡秋莎…”牟易正在关柜门,差点夹到手,心想这保姆的名字真是万种风情。他怀着好奇的心情走出房间,看见一位微胖身材的妇人,鹅黄色头发,圆脸,一对小眼睛,眼角有几道皱纹,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牟易走上前去,站在黛安娜身旁,打量起这位风尘仆仆的新保姆。
妇人憨笑了一下,捋了捋发丝,她梳了一个马尾,但是看起来有点散乱,牟易猜大概是坐火车挤的。“我叫卡秋莎”女人张口说,她的嗓音宏亮,说的是俄语,口音和叶莲娜有些类似,都是莫斯科口音。说完,她看看牟易,低声问叶莲娜,“伊凡他懂俄语吗?”
看来尼古拉和叶莲娜已经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她了,牟易心想。“懂一些,你可以尽量和他说俄语,他以后也是要回莫斯科的。”叶莲娜微笑着说,妇人点点头。牟易还在把眼前的妇人和卡秋莎这个名字往一起联想的时候,从妇人的身后露出一个小脑袋,大概到喀秋莎腰那么高,是个男孩子!
“这是我儿子,今年6岁,叫丹尼尔。丹尼尔,快,叫姐姐、弟弟。”卡秋莎一把从身后拽出儿子,拎到身前,拍拍儿子的肩头说。“额……外国女人结婚以后就是老得快。”牟易心中诧异,他本来以为卡秋莎至少40出头,但没想到儿子才6岁,按照俄罗斯女人平均二十四五结婚,卡秋莎可能也就三十多岁。牟易出生在孤儿院,前世出生在工人家庭,没有用过保姆,他也不喜欢保姆为自己服务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天性不喜这种带有阶级落差的角色划分。
他看看卡秋莎身前的男孩,也是鹅黄色头发,棕色眼睛、白色皮肤,外貌很普通,可能是因为初来乍到,有些羞怯怯的。“只要不是熊孩子就好,哥也不想收拾你。”牟易心里想着,走过去叫了一声卡秋莎婶婶,又好像小大人一样,握了握丹尼尔的手。叶莲娜和卡秋莎看牟易故作老成的样子,都笑了。
中午卡秋莎做饭,牟易尝了尝味道,果然是专业人士,做的比叶莲娜感觉好多了。“这才是苏联风味美食啊”牟易咂咂嘴,卡秋莎的烹饪水平和叶莲娜她们的机关小食堂的大厨比也毫不逊色,还有一些莫斯科的地方特色。不过,即使如此,在他心里仍然排第二,卡琳园长永远第一。
下午牟易又回到床上继续睡觉,叶莲娜和卡秋莎在房间里面交谈了一会儿就回去上班了。尼古拉从莫斯科老家找的人,她比较放心,卡秋莎的男人是军人,85年在阿富汗服役的时候被流弹击中,死在了战场上。军队发了一些抚恤,但基本上都给婆家的老人了。卡秋莎虽然成了寡妇,但没有改嫁,还自力更生带一个孩子,经人介绍,被尼古拉找来照顾妹妹和侄子侄女。
牟易虽然不知道其中的渊源,但他能感觉到尼古拉确实是费心的了,带一个6岁男孩,那就是单身母亲了,估计是丈夫去世,这样的人,用在身边比较方便,未来可以跟着自己和姑姑很长时间,而且6岁的孩子没有比自己大很多,自己也能有个玩伴,可能尼古拉也觉得自己孤僻性格吧。牟易想着想着,昏昏睡去。
牟易醒来之后,去厨房找水喝,看见卡秋莎在客厅里面教丹尼尔算数。“这道题错了”卡秋莎绷起脸,严肃的看着儿子,瞥见牟易出来,缓和了一下表情,对牟易笑笑。牟易这才想到,丹尼尔六岁的话,那也是快上小学了。对于卡秋莎辅导孩子的举动,牟易心生好感。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俩。
叶莲娜的房子是三室一厅,当时租房子的时候就考虑了保姆的房间,但是保姆间比较小,基本上就放张床,摆个柜子,卡秋莎只能在客厅桌子上辅导孩子。牟易忽然觉得哪不对,他回头看看,卧式门缝后面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是黛安娜。牟易莞尔,黛安娜虽然调皮,但从小家教很好,爸爸是大学教师,算数什么估计要比卡秋莎的儿子好很多吧,但毕竟是小孩子,不是亲戚的话,还是有点认生。
过了一会卡秋莎出门买菜,丹尼尔还在桌子上笨拙的拿着铅笔涂涂写写。牟易凑近了看看,是一些两位数加减法。他觉得还是不打搅别人学习比较好,决定再回屋继续睡觉。睡着之前,似乎听见黛安娜和一个陌生男孩说话的声音。
时间一点点靠近8月6日,牟易睡觉之前,盯着墙上被提前撕掉的日历,愣了一会神。虽然意识到的穿越悖论的问题,他也没有解决的方式,所幸放在一边,不去想它。今天已经睡了两觉,牟易感觉睡多了脑子也晕,半睡半醒之间,脑海里浮现那个被电击的彼得抖动的样子……
越过一千公里的三山两盆、辽阔草原,在神州东南沿海的某座小城,妇产医院三楼的病房里,一个产妇正有些焦急的躺在产床上。她头发散乱、表情揪成一团,但是下身翻来覆去的疼痛已经完全奔溃了她的爱美之心。昨天夜里没有大夫值班,她一直待产,眼看已经快到10点,估计马上就可以上手术台了。如果可以,她还是想顺产,给孩子一个强健的身体,但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来……
牟易做了一个梦,梦见他飞在基辅上空,下面是湍急的第聂伯河,他想飞到河岸上,但身体不听自己的使唤,怎么努力还是在原地漂浮,他无助的望着奔流的河水。突然,翻滚的河水之中,冒出一对儿青黑色的牛角,牟易以为是水牛,心中回忆乌克兰动植物图册上到底有没有这个动物。牛角慢慢升起,紧接着,一颗硕大的牛头顶出了水面,牟易有点害怕,这牛头又黑又丑,哞的一声,似乎想择人而噬。牛头继续上升,更恐怖的事情出现了,下面竟然是一个人身,****着身躯,青黑色的肌肉缓缓排开碧绿的河水。
牟易此时来不及回到岸上,只能往后退,他用尽全身力量不断加速,但是往后退了两步,冷不丁感觉有冰冷的东西缠上了自己。他低头一看,是一条锁链,黄绿的锁链上布满了锈渍,“这是碳酸铜锈吗?”牟易忽然泛出一个念头,他朝锁链的另一端看去,是一张黑红色的马脸,马脸上有一对铜铃大小的眼睛,正在直勾勾的盯着他。
“啊”,牟易吓得浑身僵硬,眼睛乱扫,想避开马脸的眼神,又注意到马脸的下面也是人的身子,和牛头下面一样,只不过是黑红色的肌肉,还有浓密的鬃毛。
“鬼卒!”牟易失声叫喊。
鬼卒确切的说是一个职业,但普遍传说,有名有姓的鬼卒只有四位,通常两两结伴而行。牟易眼前这两位,看形象就知道,是四大鬼卒的牛头马面。牟易不胜惊恐,但是梦里的他却似乎很镇定,张张嘴说“老子阳寿未尽,你们凭什么拿我?”“乐浪郡牟氏,你大限已到,抓你去转世投胎。”马面张口道。
牟易明白过来,原来是要把他拘走,重新投胎。“大哥,问个事,一会要喝孟婆汤吗?”梦里的牟易又问。“无知小儿,走黄泉路、过忘川、上奈何桥、登望乡台、饮孟婆汤、观三生石,少废话,快走吧。”说吧,马面扯着锁链往上拉。
“不……”牟易被一扯,猛然脱离了噩梦。
“吁吁……”
房间里充满了急促的喘息声,牟易惊魂未定,他刚想伸手擦擦头上的汗水,但是却发现……手,不能动了。“怎么了,鬼压床?”牟易再次陷入惊慌。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俗称“鬼压床”的睡眠瘫痪,只感觉自己是清醒的,但是却不能活动。
“可是,鬼压身为什么自己可以喘息呢,而且思维无碍,这绝不是鬼压床那种虽然清醒,但却缓慢的意识啊”牟易疑惑。他看了看墙上的表,窗帘外还是一片漆黑,但是路灯光透过窗帘,还是在房间墙壁上打怵黄色的光芒。
“3:50”竟然正好是自己出生的那个时刻。牟易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什么,他只想快点醒来,他开始集中精神,想突破鬼压床的僵持。他用力,再用力,但是身体好像被冰冻住,完全不能动弹。他见集中精神完全没有效果,又尝试放平心态,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陷入灵魂状态,尝试阿尔法波的形式离开。
“可以!”牟易心中一喜,他感觉到自己脑波频率可以被降低,随即开始继续平缓思维。他看见了自己灵魂中的光球,看见了皮肤上神经网络一般白色物质;“继续……”,他发现自己颅骨竟然也被这种白色物质包裹住了。“这是什么物质?”牟易纳闷,但是现在暂时没时间关心这个问题,他继续平缓自己的情绪,让脑波频率一路降低。
他现在似乎可以控制身体里面的能量,但是却突然感觉有些晕,确切的说,是有些醉。精神感觉好沉,似乎不但没能脱离鬼压床,反而要沉沉睡去,“我怎么了?”牟易迷迷糊糊的想,随着脑波频率的降低,他的思维似乎也僵硬了起来,意识似乎沉入了冰冷大海。
不知过了多久,牟易感觉灵魂在崩解,似乎和当年夺舍猫身的感觉类似,但因为自己在人脑之中,或许用消融更为准确。这种消融似乎表现为意识的逐渐衰弱,似乎进入了一种无比平静的心情,永远不想醒来。
生死关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灵魂深处响起“易,你知道吗,现代医学承认脑死亡才是真正的死亡,但脑死亡的内在过程用灵魂理论怎么解释呢?”,“说来听听?”,“大脑能提供的电量不断降低,灵魂电磁场的频率不断衰落,最后到达一个阀值,此时已经无力回天,但其实每个灵魂都不甘堕入死亡虚空,他们都会拼死一搏,凝聚全身残存电流,尝试一下用灵魂突破某个未知屏障。和刚才说的被动凝聚的鬼魂不同,这是灵魂自我主动的选择。”
“但是最终还是归于寂灭,你刚才说的夺舍,亿中无一,而且从无证明。”“是的,但是这种主动凝聚全身电流的行为,放弃了大部分身体机能的延续,换取大脑的局部超频,可以获得几分钟的短暂清醒,在中国文化中,有一个特殊的称呼。你猜是什么?”
“回光返照?”牟易想起自己当时猜出的这个词,意识忽然从寂灭边缘,霎时变得无比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