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易被发现倒在自家阳台上时是2018年1月1日早上6:15,从6点整进入操作间的李云发现操作间的异常状况之后,立刻电话联系牟易,到连续三分钟电话无人接听,李云启动应急预案,立刻内线通知保卫科李干事,再到调出操作间进出记录,发现牟易是最后使用操作间的人,而牟易失去联系,宿管员找出备用钥匙,登记后打开牟易生活的401的房门,并在阳台发现牟易的尸体,一共只用了20分钟。五所在应急预案的的流程下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是对于已经死透了,发凉了的牟易来说,这一切已经关系不大了。
此刻在牟易房间里面,一片寂静,唯一滴答作响的只是墙壁上划动的表针。
在研究所绰号“冷面李”的李干事到操作室现场以后,简单查看了一眼就得出了自己的判断,他随即通知了保卫科主管领导,外来人员入侵操作室,然后启动了紧急事件应急程序。本该在现场待命,等待上级领导现场查看,可是他却没有继续留在现场的打算,而是对李云说“小云,你先在这儿看着,不要动,我先去他家看看,把他找来”。一个“小云”一个“他”来称呼两位同事,明显是很不职业的称呼,但是与李云的表现相比,这两个称呼不重要了,此时看到现场一片混乱,又联系不上牟易的李云,眼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喜色。反观李干事,倒是不动声色,非常平静,这种平静直到他看到牟易的尸体才被打破,首先闪过眼中的是一抹震惊,然后是一丝惊喜。但是也仅是一丝罢了,李干事还是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对旁边的宿管员说,“钥匙留给我,你先去用内线给保卫科电话,叫卫生所的医生,通知驻地卫队,连带保护宿舍区。”宿管员匆匆离开,往接待室赶去之后,牟易整齐洁净的小家里面,只留下李干事一个人。
李干事似乎第一次来这个房间,他举目四顾,冷冷的扫视着房间内的家具和装饰,然后他慢慢走近牟易身边,静立了一会,然后做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抬起自己的右脚,对准牟易的脑袋,狠狠的踢了过去,脚背踢在牟易的后脑之上,牟易后脑被踢中,上半身以一个僵硬的角度抬起,然后又迅速倒了下去,扑通一声。李干事收回右脚,脚尖点地转了转脚腕,然后超窗外四下张望了一下,又回头看了一眼牟易独树一帜的桌子,走上去,又飞起一脚,狠狠地踢了桌子一下,动动口型说“报应!”感觉脚背传来的疼痛,李风心中却充满了难以名状的快感,然后他想,“晚上回家就把冰箱里的小人烧了。你还别说,真灵,我那一针就是扎在心口窝儿”。
对了,李干事就是李风,是研究员李云的哥哥,也是当时拦住牟易桌子非要X光的人,其实一个桌子而已,虽然绰号冷面,但是李风还不至于那么不开眼,为了家具得罪一名研究员,而且还是元任的学生,但是一想到牟易来了就成了正式研究员,顶掉了自己弟弟李云的名额,而且两年不到竟然一转眼就晋升为副组长,让弟弟在他手下干活;想起昨夜和弟弟一起吃饭,弟弟说,“哥,那个牟易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说我也是组里资历排名第二的研究员,他竟然让我新年第一天一大早上6点去值班。”李风就从当初给牟易穿小鞋的不忿,变成了火山喷发边缘的怒火。李风家是农村的,他想起家里当时为了供弟弟读博,父亲起早贪黑的忙活家里的几个大棚和二十亩地,母亲上门去求有些门路的舅舅,舅舅靠着在后勤工作的便利,介绍他进了五所,就心中产生莫名的压抑。李风原来学习也是极好的,头脑也灵活,只可惜后来没继续读书就是了,家里好不容易供出全村唯一一个博士,那简直是文曲星下凡一样的荣光啊。自己还幻想着自己的弟弟和自己内外互援,结结实实把李家立起来。但是,没成想这个牟易就拦路虎一般横空出现,一脚踩在了弟弟的头上。当时得知这个消息的李风简直觉得晴天霹雳。他心中恨恨的想,吞过洋墨水就了不起?看他那个干干瘦瘦的样子,一副斯文败类的派头,大男人养个猫,还起个洋名,听说为了把这只畜生从国外带回来,打的疫苗和开的证明的钱都比自己老爹住院贵了。自己爹娘还没做过飞机呢?败类!养猫也就算了吧,娘的还带张桌子回来,申请理由是有利于宠物生活习性的维持。李风觉得这是对自己智商的侮辱,对五所规则的蔑视,他必须阻止这种骄傲。让这个叫牟易的小子知道,这是谁的地盘,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但是李风没想到,报到的时候,元任竟然陪着一个小小的新晋研究员一起来,元任是什么地位,跺跺脚五所也震一震的泰斗。就是所长,也不敢在元任面前大声说话。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真跟元任讲规矩。到了元任这个级别,就从讲规矩,到了立规矩……
元任也根本没注意过小小保卫干事李风的一个想法,它觉得X光什么的,验验也好,也许牟易自己也不知道桌子里是否有东西呢?免得落人口实,随保卫科去了,但是MRI,那纯是小保卫干事胡扯,给桌子MRI,不说根本不可能作,那就是奚落自己的学生,不给他面子啊。这是谁授意的?
元任根本没想过,这种无理要求是小小一个保卫科干事自发提出的,这又不是红卫兵的年代。于是本来打算就跟着牟易看看,就直接去找张所长谈事情的他,也故作幽默的批评了两句。假如这个小干事再不识相,那就桌子不搬了,我也不进去了。站门口等着。果然,小保卫干事没敢再多嘴,直接叫两人把桌子搬上去了。
这件陈年旧事是李风的一生之耻,是他的胯下之辱,是他老李家被人踩了。但是这只是元任的一个小插曲,牟易的一个小片段,banana的一个失去最佳弹跳桌子的小可能。同一件事,对不同的人生,蕴含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一个小时之后,有关牟易研究员被杀,三楼中央操作室一片狼藉的所有相关情况就汇总到了五所所长张永红的案头。张永红拿起材料,立刻召开了临时会议。
坐在红木椅子上,背靠着一面国旗背景墙,上悬一面国徽的张永红并没有什么特别表现,也没有打电话,他只是闭着眼睛思考着什么。十分钟不到,四人小组都到齐了,还多坐了李云和李风兄弟俩。本来决策层是五人小组,方便投票表决,但是张永红一人兼任所长和党委书记,就是方便关键时刻乾纲独断。李风和李云坐在最下手靠门,李云有点惊慌,因为他知道了牟易的死讯,他确实恨牟易,但是要他死,不至于。李风表现的很镇定,而且眉头紧锁,似乎严肃中略有些悲伤。
张永红开腔了,“资料在这儿了,大家有什么想法,说说”。
李风见其他四位领导都还在低头看调查报告,迅速抓住机会,“我要说,发生了这种事情,我很震惊,我要先检讨,是我们安监科的疏忽,工作没有做到位,我自请处分。”
副院长董晓红瞥了李风一眼,心说这厮挺能白活,董晓红是东北人,彪悍在五所是出了名的,光看气质,完全想不出,这是五所主管技术的副所长。本来一般事务性工作是不插手的,往常投票也是都跟着张永红意见走。但是牟易是他挺喜欢的一个后生娃,水灵灵的,开口就是董姨,再加上他那死鬼老师,董晓红还是开口了,“少说废话了,处分还能跑了你,叫你来是因为你观察了第一现场,说吧,你的结论。”
李风虽然面色镇定悲痛,但是内心却忍不住激动,这是五所最高决策会议啊,自己和弟弟这就能参加了,这是老李家终于立起来了啊,牟易这败类也死了,双喜临门。忽的就被董晓红当头一棒打醒了。李风紧咬牙关,本来还想让张所长安抚几句这不是你们的错,你们反应已经很及时了。全泡汤了,但是李风一点不敢再闲扯。董晓红为人说一不二,技术也是大牛,在研究所里地位很高,李风立刻把身子朝董晓红偏了偏,然后瞅了一眼张永红接着说:“牟易研究员是被狙击中心脏死亡,但是现场子弹是手枪子弹,考虑凶手携带狙击步枪进入酒泉基地难度太大,可能是手枪捆绑其他瞄准设备,应该是内鬼作案,时间在昨夜凌晨三点左右,已经按照预案排查所有不在岗工作人员。也启动了只进不出机制,范围60公里,酒泉基地周边夜间是禁止车辆外出的,所以如果凶手逃走,只能步行,考虑命令发出时间和死亡时间间隔,拟定60公里戒严圈。另,中央操作室现场所有指纹都是注册工作人员,没有其他人员指纹,现场电源系统被破坏,操作台内置供电系统已经切换运行,供电系统上残留了咬痕和唾液,已经送去检验了,没有资料失窃,系统有一次违规操作记录,但是风险评估较低,现场还有猫毛,但是因为牟易研究员本身养猫,无法判断直接来源与闯入者的关系。”
“咬痕?那牟易家的猫呢?”董晓红迅速抓住了关键。
“不见了,但是昨晚三楼的监控路线录到了猫的影子”
“猫的影子?你是说,猫自己进入中央操作室?笑话”四人小组的另外一位中年男子接口道。
“咳咳,这是录像。”李风双手转过面前的电脑,那位中年男子和董晓红几人看见屏幕上banana的举动,目瞪口呆。
……
虽然按照条例要一年以后通知直系亲属牟易死亡信息,但是张永红还是在会议结束之后给元任的秘书亲自打了电话。元任现在的秘书,恰恰就是当年吃鸡翅的小学弟,他凑到元任的耳边说,“老板,航天五所,张所长电话”,元任接过电话,点头示意对面金发碧眼正和自己热烈讨论的小姑娘,然后走到走廊上,把电话贴到耳边“喂,永红吗,我元任,怎么了”
“什么,牟易死了?怎么死的?”元任语气一变,急切地问。张永红简略的说了死因,但是略过了操作室的猫影奇谈,权且当做敌对势力潜入我军基地,杀害我研究人员。当他讲完之后,忽然发现对面没有了回音。
“喂,元老,喂……”张永红的声音从话筒传来。元任抬头看了一眼酒店温和的水晶吊顶灯,忽然发觉灯光折射的世界,是那样的破碎。在其中某个反光镜面上,似乎闪过了自己学生牟易倔强、幽默、冷静的眼神。
“老师,你放心,我会回去的”“噢?这么爽快,我可是听你在斯坦福的小学妹说你现在可是出双入对的哦。”“呵呵”牟易的憨笑似乎还萦绕在耳边,而不是张永红苍老厚实的声音。元任随手挂断了电话,走回礼堂,把手机递给秘书小学弟,说“下午计划取消,晚宴不变,四点动身去三藩市”……
美国西海岸的三藩市,比北京时间慢16个小时,此时大概是中午11点左右,Wesley正在和助手核对今天晚上参加民主党旧金山中央委员会组织的跨年晚宴的宾客名单,他用手指点了点座位表,抬头示意Tom:“元任教授是中国航天领域的权威,轻易不会出国,这次应斯坦福邀请,参加国际天文联合会年度会议和担任新的国际宇航联合会主席。否则怕是不容易见到,咱们的晚宴政治色彩太浓,本来他不应该参加,但是作为民主党大本营的新晋市长,也是未来美国总统的强力潜在候选人,皮特实在太耀眼,从知己知彼的角度来说,派个担任政协委员职位科学家来试探一下,恰恰是稳妥而高明的选择,所以元教授的座位,必须在皮特旁边。"
“知己知彼?”Tom疑惑的重复了一遍,看着上司蓝色的眼睛闪出回忆的神色,知趣的没继续追问。
元教授,那是他的博士导师吧,也不知道他最近如何?如果可能,是否可以问问元教授?Wesley抑制不住自己的想法,迫切的想立刻就一步跨到元任面前,揪住他的领带,大声质问那个总是一脸温和微笑的老男人,为什么你要邀请易回国,为什么你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他现在怎么样了?你知不知道他和我在一起才能得到幸福,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苦!
可是他的思绪忽然被Tom的问题打断,“那大使夫人呢?”“大使夫人是专程来陪元教授妻子的,但是不能让他们坐在首桌,否则中国色彩太浓了,坐在第二桌吧,相信他们能理解的。这是民主党的跨年晚宴,不是东方客人欢迎宴”
“东方客人?”Wesley摸了摸腰间的钥匙扣,一面是易字,另一面是理字,又陷入了回忆。“可能我只是客人,永远成不了你房子的主人,我现在要回去了,我的祖国需要我,这个钥匙扣留给你,做个念想吧。”“你人都走了,留个钥匙扣做什么,钥匙扣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是肯定要走的,你要是接受不了,那你就当我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