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所的大楼是外紧内松的，牟易喵成功绕过了为了防人，却难以防猫的安保系统，从狭窄的通风管道进入大楼三层，用通行证开启了杨戬号远程操作室的大门，然后坐在地上，放松因为爬通道而过于紧张的大腿肌肉。他感到自己很幸运，幸亏平时定时定量喂banana，这身材才能保持住，刚才几个拐弯差点没过来。
用钥匙打开操作台控制开关，然后输入了密码，进入了熟悉的操作界面。虹膜和指纹安全系统在大楼一二层，而三层仅仅是设置了钥匙和密码安全验证。这种兼顾全面和便捷性的操作设计给了牟易喵很大的便利。
时间不多了，牟易喵感觉灵魂如果是一杯水，那他已经只剩下一半了，看了一下时间，凌晨3:35。6:00之前，操作室无人值班，毕竟今天是元旦，牟易从操作室的端口，再一次忐忑的调出了昨天的数据，眯起猫眼，仔细看去日期2017.12.31时间段
[0:00:00－23:59:59]数据1133.9543.1178
NO。牟易喵眨眨一双猫眼，猫瞳迅速的收缩了一下，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也许是对自己的猫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也许是因为猫眼看世界，还不适应。他关闭了数据程序，放弃心中杂念，转念想到目前已经是猫非人了，还管数据干什么，干正事要紧。他开始了运行深空信号发射系统，因为杨戬号的朝向是还在昨天的观察位置附近，牟易喵需要重新定位定向，并且决定信号发射的频段和强度。
强度？当然是最大功率；频率？人脑是什么频率？猫相当于2－3岁小孩，那就是δ波，大概1－3Hz，正常人α波，那就是8－13Hz，我现在估计降频到4－5Hz左右，还是高于普通猫的，牟易喵窃喜了一下。最后决定β波，强度稍微高一些，哪怕传播过程损耗，至少也能保证α的存在，做个正常人。发射到哪里呢？牟易喵没有犹豫，决定还是发射到中国，指向人类相对密度适中的地方发射，不至于受太多生物磁场干扰，就内蒙古吧，当猫当中华田园，做人还是要做中国人，内蒙古地势平缓，地形单一，人口密度低，适合信号传播。牟易喵查了一下杨戬号此时的位置和朝向，发现要运行到中国相对上方，和把朝向对准内蒙古附近，需要57分钟左右。
牟易做人的时候，从来没有违反组织纪律，但是现在是猫了，心一横，启动了定位和定向变更程序。程序提示要编辑发射的信号内容，牟易才意识到，怎么把自己的意识发射出去呢？
刚才夺舍的时候，自己死过去了，也没仔细研究啊，牟易喵心中十万火急，擦，这怎么整？我又不是数字生命。怎么把自己发射出去呢？
牟易喵忽然意识到，他触摸到了上帝的禁区，生和死的屏障，生物脑电磁场信息无法转移。这不是数据，不能迁移到系统的10世界之中，一刹那，牟易喵好像感受到了生命的真实可贵——死亡，近在眼前。
灵魂崩解的更加快速了，那一刹那的心如死灰，瞬间崩解了大片的灵魂，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脑海，似乎弥漫起了不真实的白雾，白雾笼罩之下，好像只有几种东西幸存，爱，理性，对生命的疯狂渴望。
他蹦下了操作台，蹦到窗口，仰望夜空。忽然觉得自己作为喵星人，不能回到自己的母星，有一种无比悲凉的感觉。“喵~”，然后他被自己的无厘头逗乐了，怎么忽然有这种想法。对，还是要积极乐观，然后才能思考事情的解决方法。但是自己就快死了，哪有时间呢？他忽然又想起，自己的导师元任说过，作为一名科学家，最好的归宿就是死在自己的操作台上。导师。元任？元任是谁？牟易喵迷茫了……元任好像在博士答辩的时候跟自己还说过一些重要的东西。
“你本科的时候，我问过你，相信人还是相信机器的问题，其实机器不过是人体的外延。无论是铁剑还是火箭，都是人造工具，去达成我们改造世界的最终目的。而且，进一步说，机器和人是对立统一的矛盾。”牟易问，“是吗？人可以使用工具，但是也会被工具所累，就是对立统一吗？”元任沉思了一下，说，“可以更统一，你知道以身铸剑，或者祭剑吗？”……
祭剑？器灵？牟易喵的思维又发散到交叉学科上去了？那是要火吧…
他跳回操作台，选择了发送直播信号。然后撞开文件柜，开始撕纸。
牟易喵舞动着两只猫爪，一本一本把文件柜里面的资料和各种工具手册都扑腾到地上，一层，两层。他横扫了两层的书柜，然后发现第三层蹦不上去，然后就开始把这些纸质文件推向操作台……，终于，当他从柜子里叼出打火机的时候，眩晕感已经侵蚀了他的脑海……“咚”，他一头栽倒在纸堆之上。
三分钟之后，牟易喵晃晃猫脑袋，睁开惺忪的猫眼，比人类瞳占比更大的猫眼里，映射出一地的碎纸和安静的躺着的打火机。牟易喵，不，它不是牟易喵，因为他首先炸起了全身的毛……“喵”，banana适应了一下周围环境，略微思考了一下，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愚蠢的人类办公的地方吗，banana喃喃道，然后开始自顾自的玩起了纸片……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4:30了，banana终于觉得有些累，但是因为发现新大陆充分激发了它的好奇，他开始了视察五所操作室之旅，忽然，它发现了一小节自己最喜欢的白线，它伸出小爪子，拔了一下白线，白线弹回去了，他又拨了一下，白线弹了几下，它觉得白线很劲道儿，很有意思，于是开始咬白线。如果牟易没死的话，会发现操作台的供电线路，被主子生生从线路板里面掏了出来……
Banana锲而不舍的撕咬着电线，浑然没有注意到操作台屏幕上闪过的提示：发射器进入指定位置，进入准备发射阶段，信号强度：极限，频率30Hz，发射次数1，发射内容，直播信号。
不知过了多久，banana感觉嘴有点酸，有点想放弃和白线妖鼠的战斗之旅，但是，喵星人永不服输的战斗意志还是支撑着它。忽然，banana感觉嘴下凉凉的，然后嘴里一甜，猫事不省了。
一股电流从猫身上走过一圈，然后瞬间传回操作台中，电流进入了读写器，经过了中央指令控制器，来到了内存，屏幕上的内容变了变，瞬间乱码，3秒钟后，界面一清，恢复了中文，显示出了：信号已发射。
牟易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长长的白色的通道，仿佛没有尽头，他好像一道光，在光缆通道之中急速奔驰，四周传来一种压抑的感觉，好像把他压在通道中心，迫使他只能更快的朝前方飞驰。没有声音，举目皆是白色，好像经过了好久的时间，他忽然浑身一轻，一种极大的欢愉感觉传到了心中，他感觉他变成了一只眼睛，而且极速的蓄积着能量。他说不清为什么能感觉到能量，但是能量感确实出现了，他浑身发紧，渐渐地充盈。啵一声，他突破了一个临界点，然后独眼一黑，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海平线垂直高度590公里上，一片寂静无声的空间中，杨戬号沉默的凝望着祖国大地，他的外形和哈勃雷同，毕竟哈勃号是经典的太空望远镜造型，但是经过了几十年的天体物理发展，杨戬在各种细微之处体现着二十一世纪的太空美学。深空信号发射仪是杨戬身上的一个主动发射装置，负责发射调频电磁波。就在刚刚，一束电磁波从杨戬号浩浩荡荡向地球而去，它用30Hz的频率，光的速度，以最强的初始功率和一去不返的气势，奔向中国北部内蒙古地区。可是正当它准备一头扎进地球磁层的时候，却遇到了强烈的抵抗，浩瀚无边的星球磁场的吸力瞬间引导这束电磁波向北而去。
这是也许不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束带着灵魂的光，但是这必定是束命运多舛的光，因为在浩瀚的引力海洋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百慕大三角，一个欧几里德虫洞瞬间出现在他的眼前，幸好牟易没有意识，否则要活活吓死在太空之中，他就像骑学步车的儿童瞬间被抱上了大运摩托，一瞬间便超越了光速。
————————————
牟易是个思维活跃的人，更是个擅长发散思维的人，如果一切照例的话，过两天五所给牟易举办的追悼会上，或许还会用上年少有为，思维活跃之类的评语。然后人们就会忘却他。牟易虽然升职比较快，但大部分是沾了杨戬号和导师元任的光，他是研究天文物理学的，却被分到数据处理小组，虽说方向没错，同样是天文信号的分析和处理，但是肯定是受了一定排挤，谁让他非要出国读博士后呢？你出了国，镀了金，但是已经不够根正苗红了，五所是个政治挂帅，科学次之的地方。对国家和党的忠诚是晋升的首要参考依据。海归人才的政治纯洁性本来就收到一定程度的质疑，而且国安送到五所的背景调查报告清晰的显示着，牟易和斯坦福的多个科学协会有着深度的接触，和多个美国人有着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牟易回国后，没有接受热心周主任的牵线搭桥，没有找五所和附近兄弟单位的女朋友。这都是没有通过组织的考验啊。最最重要的是，牟易的上一个政治身份是——团员。
五所并不会对外通知牟易的死讯，牟易就像大海里的一个浪花，悄声无息的死亡。父母还以为他在中部某高校当老师呢。按照他和所里的协议，一年以后，他的家人才会被告知他的死讯，并且接受一次性20万特殊津贴和各种保险。
一个内部小型追悼会已经是五所最大的人文关怀了，牟易参加过一次这样的追悼会，是一个牟易仅仅见过几次的研究员，圆脸，人相貌很敦厚，听说还是校友，猝死的。牟易当时觉得很麻木，没什么感想，但是回家还是默默抱着主子，沉默了好久。牟易常常想，如果让自己再选一次呢？自己会不会离开斯坦福，离开Wesley？进入特殊的国家机关工作呢？然后牟易又自嘲，难道在美国就真的一切都好了吗？只怕是也有很多困难吧。老美的学术体系也是按资排辈啊，而且时刻要小心FBI的调查。不过牟易的发散思维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从不叹气，只会自嘲，他的命运已经和祖国和科学都联系在一起，虽然五所很冰冷而且严肃，但是深知一旦决定，就要全力以赴的牟易，还是想做最好的自己，而不是妄想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况且，牟易拉起banana的白色爪子，对主子说，想要回到过去，怕是只能超越光速，让时光倒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