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切夫教授就职于乌克兰国立技术大学,这是世界上最古老、规模最大的工科大学之一,但纳切夫其实是一名历史教授。今天受一个出版商朋友邀请,给基辅图书馆主持一个介绍“玛瑙-4”微型电脑的小展览,说是展览,其实是科普活动。出版社赞助这个展览,想借机搭上图书馆这条线,以后长期合作供书。纳切夫教授的几本历史书籍都是这个朋友帮忙出版的,也算是投桃报李。
虽然是文科教授,但因为在工科大学教书,对于电脑还是比较了解的,人文科学院也有一两台计算机用来作大型项目语料库,展开跨学科研究。纳切夫讲课风格幽默风趣,虽然历史是选修课,来听的学生也很多。学校的工科老师一般比较严肃,不善言辞,所以纳切夫在学校也会主持各种典礼。但是,他从来没有给学前儿童上课的经验,完全不知道他们的计算能力大概的水平。
“一加一、再加一”这种问题,即使是三岁小孩也能回答上来吧。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挺伶俐的孩子竟然回答11。“不会算数你上来干什么啊?”纳切夫心里嘀咕,但是嘴上说“我们目前还在研究一种用于教育的儿童型电脑,估计很快就能帮助这位小朋友差不多大的孩子自己学习数学了。好了,谢谢你,小朋友。”他轻送了牟易一下,把牟易推回了人堆里。牟易还处在对于自己的异常状态的震惊中,没回过神来。黛安娜伸手把牟易拽了回去。
“真丢脸,笨蛋弟弟,三啊,是三啊!”黛安娜伏在牟易耳边,大声说着。牟易恍惚的听到黛安娜说话,脑子里想着,“是三啊”。但是又回忆起刚才银色11出现后自己的反应,自己为什么会不由自主的念出来“11”呢?
黛安娜发觉自己的弟弟竟然不会算数,小嘴一瘪说:“早知道不把你推出去了,真丢人。”牟易听见黛安娜的话,无心和她理论,他心里默默回忆起刚才的感受,当他心里想着第一个1的时候,就有一点奇怪的反应,好像心跳了前半拍,然后当他心想着加1的时候,脑海里就产生一片黑色,有一种灵魂脱离身体,看着这片黑色的感觉,当他思维停止在第三个1上的时候,那片黑色就浮现出一个银色的、亮闪闪的11。
他再次心算了一遍。“11”他又不由自主的读了出来,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算出三来了。“不对,有不同”,他觉察到,刚才这个“11”和回答教授的“11”不同。刚才这个11是用汉语说的,而回答教授是用俄语。刚才他一着急,母语出来了。“擦,一加一得二,二加一得三,这怎么能算错呢?”他爆了粗口,用中文自言自语道,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进入一种考试状态,前世的他,一旦进入这种状态,考场上除了打铃,发生的任何事再与他无关。他忽然又发现了怪事儿,自己用中文,把计算过程说出口的时候,是可以算出并说出三来的。“为什么,难道用中文就可以,用俄语就不行,难道数学还跟语言有关?”他疑惑了,然后又再次把计算过程放回脑子里,想把结果三用中文说出来,但是当他再次心算1+1+1的时候,银色的11又再次出现了,然后他哑住了,失声了,他发现,这个时候在嘴边的不但不是三,也不是中文的“十一”,而是俄语的11。他甚至无法把这个11用中文说出来。他开始用力,狠狠地用力,想把这个字从嗓子里挤出来,但是,黑色脑海里面瞬间空成一片,什么也没有了。
黛安娜刚才本来想恶作剧逗一下弟弟,以报昨日捉迷藏之仇。在图书馆这些天,每次她忘记昨天看的书在哪里的时候,弟弟都能报出那本书所在的书柜,一开始她不信,后来验证了几次,发现竟然都被说对了,她问弟弟是怎么知道的,弟弟说什么图书分类法,还报出好几个数字,她还觉得弟弟好厉害,原来他只能背,还不会算算术啊。
她心里想着,忽然听见弟弟开始说奇怪的话,好像咒语一样,她很奇怪,拍了一下弟弟的头,说“笨蛋,你在说什么?”
牟易尝试了中文口算和心算三个一相加,发现如果用中文口述算式,可以说出三。但是心算的时候又得出11,而且又无法用中文说出来,他脑袋完全懵了,空白一片。这个时候,黛安娜一掌拍在他头上,他思绪猛的被打断,心中窜起一股怒火。
“别碰我”他回头冲着黛安娜狠狠的说,然后扭头飞奔而去,他要找个地方静一静,找个笔,找张纸,再算算。他不认为自己十以内加法还需要笔算,但是此时他思绪很乱,他要用笔稳定一下自己,他飞快的跑向一楼借书台,借书台上有便笺纸和铅笔,他拿起纸笔,感觉心里有了一些依靠。
“1+1+1=”他写了起来,他忽然又有点懵,他发现自己从来没写过十以内加法的算式,因为小学最开始学加法算式,起码是百位以内了,也就是“十几”加“十几”,然后才有一个算式,他放下笔,又飞快的拿起来,他在等号后面写了一个3。“咦,可以写对啊”他尝试把这个三读出来,发现中文和俄语都可以读出来,他心里一松。出了一口气。
“刚才我是怎么了,是昨天晚上没睡好吗?”他心里疑惑,猜测自己的反常状态。“唉,我就是在自己吓自己”他想到,虽然自己是穿越重生的,但是智商都是带着的啊,就算带不来,一加一加一也不会算错啊。别说三个一了,就算再加一个也不会错啊,你看我给你算一个,他心里放松下来,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然后开始自己和自己开玩笑,心里算着四个一相加。可是,“4”还没说出口,他忽然又进入了灵魂视角,一个银色的“100”出现在了脑海。接着,他张嘴自然而然的用俄语读了出来。
牟易一屁股坐在借书台前,然后呆住了。“我……它……”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为什么自己心算四个一相加又出现奇怪状况了呢。他低下头,双手捂住眼睛。“我这是怎么了,它怎么就能算不对?”他觉得脑海里的黑色背景和银色数字是如此的可恶,他想甩掉他们,他站了起来,飞快的跑向图书馆门外,似乎想离开这个坐在地上的自己。
基辅图书馆有很多门,一般牟易习惯走叶莲娜接送他们的西北角的门,他下意识的还往这个方向跑去,但是他又想去图书馆东北边的第聂伯河。他没去过河边,只是在少儿图书室的儿童地图册上看过第聂伯河的位置,他想去河边喊两声。
正当他跑到街角,要穿过那天小乞丐坐的的位置附近的时候,嘭的一声,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摔倒在地。一阵剧痛袭来,身后传来一个百灵鸟一样的声音。“哈哈,扯平了,我也摔你一跤!”牟易摔倒之前,完全没有预兆,他都没来得及用手扶地,就摔了个大马趴。脑袋翁的一下子。
这时听见身后有些熟悉的声音,忽然想起这就是那天说“你等着”的声音,那个小乞丐的声音,他反应过来,是她绊倒的自己。他此刻下巴和脸火辣辣的疼,但是都没破皮,小乞丐也很惊讶,她眼看着牟易狠狠摔在地上,但是一点擦伤都没有,睁大了眼睛。只见牟易翻身爬了起来,她立刻举起双手摆在胸前,看着牟易虎视眈眈的样子说:“好了。一比一,我们扯平,不要打了。”说完还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牟易看见小乞丐有些无赖的样子,也哭笑不得。他整个上半身都还在发麻,此时还真不是这个高他一个头的小乞丐的对手。看来自己仅仅是练了一层“铁布衫”,只能防护表皮,肉还是会疼。牟易感谢着自己与生俱来的奇异皮肤。刚才这一下猛烈短促的拥抱大地,虽然给他带来了肉体上的疼痛,但是也让他恢复了大脑的清醒,刚才填满大脑的古怪疑问和混乱心情此刻为之一清。
他盯着小乞丐,虎视眈眈,但是其实是硬撑着一口气,在等待身体缓过这股劲儿。“你想干什么?”他开口问。
“我不想干嘛,你昨天扑到我,我今天还给你!”小乞丐答。“你抢我钱,我当然要扑到你”牟易怒道。“我饿!”小乞丐一挺胸脯,理直气壮的说,“大不了以后再还给你嘛……”她瘪了瘪嘴。牟易刚想反驳“你饿就可以抢劫吗?”但是忽然又把话咽了下去,他发觉自己的思路被带跑了,似乎因为刚才被绊倒的怒火影响了自己的理智,自己怎么和一个小孩在街头争论起来了呢?再说了,一个小乞丐,饿得不行,自己非要论个是非对错吗?
他忽然泄了一口气,顿时没了和小乞丐辩论的兴致。他感觉自己真是被鬼上身了,怎么一天到晚都干些奇怪的事情,从昨夜的惊悚离魂,之后的莫名恐惧,今天的心算失常,刚才的一路狂奔,自己仿佛精神错乱,完全丧失了一贯的理性。
小乞丐看牟易没说话,心里觉得这个人还不错的样子,虽然打了自己,但是还算讲道理。“我是爱玛丽达,你叫什么名字?”她冲牟易问道,牟易收回思绪,又看了看眼前的小乞丐,只见她还是一蓬脏乱的金黄色头发,身上满是补丁的衣服,话说自己就是凭着这身行头才一眼断定她是乞丐的呢,否则还以为是谁家孩子走丢了。衣服外面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全是尘土,但还能看出是白色皮肤,但是……她这胳膊上太多泥了吧,额……自己昨天咬的就是她的胳膊吧,当时怎么没注意,牟易嘴里泛起一股怪味,然后朝她的胳膊上看去,发现还有一排红色的牙印。他感觉有点反胃。
“看什么看,你咬的,你是坏蛋!是小狗!”小乞丐看着牟易盯着自己的胳膊,气呼呼的说,“我是基辅图书馆的爱玛丽达,坏蛋你叫什么名字?”。“基辅图书馆的爱玛丽达?”牟易重复了一遍,然后说“我叫伊凡。”
“伊凡?好普通的名字,一点特点都没有,你怎么叫这个名字?”小乞丐歪头说。牟易无奈,“伊凡的意思是上帝赠给,我是孤儿,所以就叫这个名字。”他发现这个小乞丐是个话唠,但是因为他到基辅来以后,还没有同龄朋友,和小乞丐也算不打不相识,和她聊了起来。
“哦,上帝赠与,那给你起名字的人信上帝啦?”,“对,她是教徒。”,“我就不信,因为我姐姐不信。”“那你信什么?”牟易随口接话,他没有多少和同龄人聊天的经验。“我信……我信图书馆!”小乞丐一指图书馆说到。“哈哈,你为什么叫图书馆的爱玛丽达,你也喜欢看书吗?”牟易想把话题往自己熟悉的领域引。“不,因为我白天在图书馆附近,我不看书,也不识字。”小乞丐说。
牟易一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五六岁的孩子识字的本来就不多,何况还是乞丐。他心下恻然,不由得语气又轻柔了一些,“你白天在图书馆附近玩儿吗?附近有什么好玩的?”“我都在那边的二手商店的仓库那儿,帮着捡捡东西,换点钱。附近没什么好玩的。”小乞丐又指了指文具用品一条街的巷子里。
牟易看到小乞丐似乎不以自己的身份为耻,心又软了一些,“爱玛丽达,能带我去看看吗?”他问到,正式称呼起了小乞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