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易踮起双脚，在书架的最上层取下这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翻了翻，是一本连环画，他自动把这本书归类到“图画书”一类。对牟易而言，只要是字很少的图书，他都归类到图画书。他认为书的有意思程度是和文字数量有密切关系的。文字比例很少的图画书，自然被打入冷宫。放回连环画，他产生一种，书架之大，无书可读的寂寞。
“忘了是在少儿图书室了”，牟易自嘲，决定还是回去读桌上那本的乌克兰动植物图册，仔细看看图片旁边的文字介绍。
他又想起自己母亲遗物里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本书一直放在家里书柜的最底层，叔叔尼古拉在五金商店找了两片铅板，把书夹在里面，阻挡核辐射。他忽然产生一种冲动，想把那本书翻出来看看，“手抄本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牟易曾经偷偷进入人文类图书室，经过文学书架时，查看了一下俄文版的全书字数，心中估算了一下，大概翻译成中文也有至少三十万字。“正常人写字速度是每分钟多少字？对，高考作文800字要写一小时，那么三十万字……”牟易心中估算着，给出一个数字区间，370个小时。假设每天写一小时的话，要写一年。
牟易心里对一本手抄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需要耗费的工作量有了估计。心下也不免吃惊，如果这本书是那个叫保尔的人、也就是他的生身之父亲手抄的，那么这个男人应有怎样的毅力啊？
“一个俄国人，为什么要抄如此之长的中文书呢？如果完全为了向母亲示爱，平时多抄几首俄语诗不好吗”牟易又产生了新的问题，想到这里，他想要再看一眼那本书的欲望更加强烈了，一种如饥似渴的感觉在心底蔓延。牟易所幸盘腿坐在地上，手扶着头，开始从技术层面考虑如何消除那本书的放射性，或者有效阻挡一下。
“哈”一个女童声突然响在耳边，“弟弟，你在这里，被我抓到了，嘻嘻嘻”。是黛安娜，她粉嫩的小脸此刻充满了得意。一只手拽住牟易的衣领，笑着对牟易说。牟易被猛然打断了思路，心中烦躁。他压抑住自己想骂人的冲动，沉默了一秒，然后抬头迅速做出惊讶的表情，
“哎呀，姐姐你好厉害！”
然后他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面朝书架，“倒数十个数，开始，十、九、八、七…”。不用多说，黛安娜最喜欢的就是直接进入游戏状态。她飞也似的跑走了。
“五、四、三…”牟易一脸平静的转过身来，大声的说“二、一…我要开始找你了！”，然后面无表情的径直走出少儿图书室，朝图书馆大门走去。对面文具用品一条街有一个工具书店，牟易打算买一本袖珍词典，悄悄带回家看。至于黛安娜，“管她呢…”牟易心想。他最烦的就是想东西的时候突然被人打断思路，决定给黛安娜一个教训，等他买完书再来“捉”她。
外面的天气不错，乌克兰虽然重工业发达，但没有空气污染。牟易觉得这个时代的环境还是要普遍好于前世的。图书馆门前是一条两车道单行路，牟易左右看看，从斑马线穿过马路。街口转弯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小乞丐蹲在路边，有点纳闷，基辅这个时候受苏联整体局势影响，居民生活水平虽然不是很高，但是温饱还是没有问题。苏联的社会体制也不太容易产生乞丐，这小乞丐是？
牟易定睛看去，是个小女孩，脸上脏兮兮的，一头金发和鸟窝一样，正在抹眼泪。牟易觉得有点好笑，这么戏剧化的场景好久没看到了。前世无论是生活在北京还是在各地旅游，所见的乞丐基本都是职业人士，行头打扮、动作举止，都有一定规矩。业界流行的几种行乞手法也都是南北通行，全国统一。就是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是真乞丐还是假乞丐了。
他绕过小乞丐，拐弯走到了那家工具书店门前，“多瑙河小书屋”。牟易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下才回忆起来，多瑙河是欧洲第二长河，发源于德国西南，自西向东流，最后是在乌克兰流入黑海。提起多瑙河，牟易第一反应还是德国和奥地利，没想到它其实也流经乌克兰。
门没关，牟易走了进去，老板在吧台后面打瞌睡，牟易自顾自看着。书店装修比较古板，充满了苏联风格和时代烙印。乌克兰本来也没有太多流行文学，这家工具书店的书目就更加单调了。他很快就找到自己想要的袖珍版学生字典，然后按照书上的价格把钱放在了吧台上。他还没有吧台高，等书店老板反应过来的时候，牟易已经走远了。
他的脚步轻盈，终于有了第一本属于自己的书了，他十分高兴。买书的钱不是叶莲娜给的，叶莲娜虽然宠着牟易，但是还不到给三岁孩子零花钱的程度。他是在冬衣口袋里发现了一个信封，里面放了一摞十卢布的钞票，还有几张一卢布的散票子。牟易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当时叶莲娜第一次去幼儿园离开时给卡琳的信封。估计卡琳没要，趁着临走前收拾衣服，塞进了冬衣口袋。为什么有零有整呢？叶莲娜是钱不够吗，不够就有多少十卢布放多少好了。按照目前乌克兰的消费水平，二十张十卢布不是一个小数字了。牟易想不明白。他也没地方花钱，就把信封交给叶莲娜，叶莲娜吃了一惊，然后有点尴尬，她说当时怕给卡琳大额钞票不好往外花，特意换成零钱，放了两百卢布在信封里。额外的几张一卢布不是她放的。
牟易一下就明白过来了，是卡琳，是卡琳往信封里面添了点钱。牟易的眼里当时就进了沙子，他什么也没说，把那几张几元钱揣回了兜里。
卡琳依靠国家补贴维持幼儿园，孩子们生病有医保报销，不用自己花钱。所以卡琳有点闲钱就隔三差五买点好吃的，给孩子们加加餐。也剩不下多少钱，记得自己当时看过卡琳的那本日记，上面记一些流水账，刨除所有必须开支，最多时候，卡琳也只有十几卢布的余钱。她是怕新姑姑对自己不好吗？她怎么这么傻，给三岁小孩塞什么钱啊。牟易原本已是成人意识，但还是为这几卢布心中感动。
牟易买书只用了一卢布，正在他打算把剩下的三卢布夹在字典里面，不再花掉的时候。忽然背后蹿出一个比他高一头的身影，劈手抢走了三卢布。
牟易一怔，“抢劫！”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是那个小乞丐！他合上字典，拔腿追了上去。从背影看，小乞丐比他高一个头，大概五六岁的样子。牟易腿短，但是此刻不顾一切，用尽全力想追上那个小乞丐。其实三卢布对牟易目前的家世，委实不算什么，但是那是卡琳留给自己的啊。他没有权衡得失，下意识就做出了决定。
此刻他眼里的其他事物已经模糊，只有小乞丐的背影成为了亮色。他一定要追上她，这种执念甚至比当时在海边决定报复戈林还要强烈。
小乞丐跑了两步，忽然脚一软，跌倒在路边，牟易跳起来就扑到小乞丐身上。他没有武器，挥起右拳就照着小乞丐脸上来了一下。小乞丐挥臂来挡，他张嘴就是一口。
“啊……”一个尖锐的女声把牟易从模糊的世界中拉了回来，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个小乞丐是个女孩子。但是他也没有客气，一把从女孩被咬的右臂的手上夺回三张卢布，然后恶狠狠的盯着小乞丐。他这时冷静下来，明白自己抢回钞票全是运气，此时看看左手里面拿着的新字典，被捏的有些变形，心痛的不行。但是他知道，眼下震慑住这个小乞丐，让她不敢再反抗才是要紧事。
小乞丐刚才就满脸泪痕，此时被牟易咬的生疼，眼泪一下就涌出来，吧嗒吧嗒的往下掉。她揉着右臂上的伤口，哭喊道“坏蛋！”
牟易正在戒备状态，骤然听见一声坏蛋，顿觉诧异，有些哭笑不得。这家伙，到底是劫匪还是受害者啊？他心里略微放松，但是仍然瞪着小乞丐，怕这是缓兵之计。古龙说过“江湖上最可怕的就是和尚、女人和小孩。”眼前这个小乞丐占了两样，属于高度危险的人群。此时牟易刚刚放松一些，就觉得肺要炸了一样，大口呼吸起来。
小乞丐看见牟易的样子，按着胳膊站了起来，说了句“你等着！”然后跑远了。牟易的呼吸更猛烈了，瘫坐在地上。
直到晚上回家之后，牟易还觉得全身酸痛，尤其是两条大腿内侧。他估计可能是肌肉拉伤了，他有点纳闷儿自己当时怎么就不管不顾的冲了上去。他猜，一是因为上次被戈林欺负之后自己有点心理阴影，应激反应过度；二是因为自己虽然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但是对于某些东西，看的依然比较重。“别说是三卢布了，就是一个戈比，也要抓到你。”
牟易后来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图书馆的，还没到大门口就看见黛安娜站在门口四下张望呢。看见牟易，她哇一下就哭了出来，然后冲上来狠狠的拍打牟易。牟易心里无奈，怎么总是哭哭啼啼的女人。哥我好累。
他吃完晚饭，回到自己房间，看了一会儿字典，就想睡一觉。当他把字典放回书架上的时候，忽然想起白天想看看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打算。
“放射性污染…”他喃喃道，他知道放射性污染物物是铀的裂变产物，前世11年3月地震导致的福岛核电站泄露，主要污染物是碘131，半衰期是8.3天。如果是碘131的话，估计书已经是安全的了。但是如果不是碘131，假如污染物是铯137的话，半衰期就是30年。自己目前没有化学制剂吸附污染物——放射性粉尘的条件。那么只能完全避免吸入、食入，或者让它们从皮肤伤口进入自己身体了。
把书放在塑料袋里面，然后在袋子里翻看？牟易回想着白天曾经考虑过的解决方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