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5月的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乌克兰、扎波罗热州、别尔江斯克市海滨疗养所。
疗养所的幼儿园里,儿童睡房的一排排的白色小木床有序的摆放着。此时正是午睡时间,教师休息室里面发生着一场不寻常的对话,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目光透过教师休息室的玻璃窗,看着整齐排列的儿童木床,对着另一个略微矮胖一些的女人说:“您知道吗,这是我拜访的第6家幼儿园了,当时从切尔诺贝利市转移的孩子,因为是紧急转移,后续又被二次安置,很难确定位置。我只能一家一家寻找”。
旁边一位略微矮胖一些的女人微笑着说,“别客气,叫我卡琳就好,你怎么称呼,寻找的是你自己的孩子吗?”身材苗条的女人收回了视线,稍稍顿了顿,开口说,
“我叫叶莲娜,是寻找我二弟保尔的孩子,他在三年前的失踪了,我原本不知道他有骨肉,后来另一个弟弟参加完那场救援战役,到莫斯科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才知道。”
矮胖女人做出理解的表情,说到:“我们这基本都是孤儿,有十来个,大部分是从切尔诺贝利转移来的,一小部分是当地的孩子,都混住在一起。三岁左右的有两三个,确实都是那时候从切尔诺贝利转移来的,之所以转到这里的原因就是身体情况都比较特殊。否则也许早都送到基辅,毕竟有家里人找,也方便一些。您的孩子有什么特征吗?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虽然苗条女人表现的很客气,但是从她身上不自觉的流露出的严肃气息和笔挺的黑色西装就可以看出,她不是一般市民。因此幼儿园的园长卡琳娜还是保持着相当的尊敬。苗条女人接着说“据我弟弟的消息推测,应该可能有些东方,我是说蒙古族人类似的长相,面部较平,或许是黑色头发。不知道是男是女,您能带我去见见这两个孩子吗?”她恳求道。
这个苗条女人就是朱可夫家族的嫡女,尼古拉的妹妹,保尔的姐姐,家中的长女叶莲娜。她跟着幼儿园长的脚步,走向儿童睡房,睡房里面大概只有八九张床,但是都睡满了孩子,园长轻手轻脚的靠近一张小床,然后指了指床上午睡的一个孩子,然后又指了指隔了一张床的另一张小床,很明显,她所示意的就是刚才说到的两个三岁左右的孩子。叶莲娜的目光先是停留在第一张床上,是个男孩,鹅黄色的头发盖在额头,右臂枕在头下,小胸脯一起一伏,忽然右腿猛的抽动了一下,然后又慢慢的回到原位,似乎在做着一个美梦。
叶莲娜一阵失望,虽然她本来抱的希望就不大。当年尼古拉返回莫斯科之后,并没有及时告诉自己保尔的情况。而是足足等了半年,发现保尔并不是畏惧哥哥而和那个叫冬妮娅的姑娘私奔,而是真的失踪了,尼古拉终于说出了保尔的真实情况。自己得知真相之后的震惊和愤怒,几番打探消息的艰辛,和利用各种机会一一探访幼儿园的辛苦,此刻都如失望的潮水中卷上心头,叶莲娜一只手扶住小木床,然后慢慢朝另一个床上的婴儿看去。
另一张床上也是男孩,但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有些奇怪,他的睡姿太正式了,仰躺在床上,被子盖在胸口,双手交叉相握放在小腹上,双腿在被子里紧并在一起。“怎么像是一具尸体”,叶莲娜心中冒出这样的想法。然后朝孩子的脸上看去。
五官很细致,都不像欧洲人,头发、头发竟然是黑色的。叶莲娜忍不住双手颤抖起来,她快步走到床的下方位置,仔细看着床上孩子的脸,他发现眼角眉梢,尤其是靠近鼻子的位置再加上额头的耸起,和弟弟是如此的相似,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床上的儿童,伸出手想摸摸孩子的脸,她的手有一丝抑制不住的颤抖。突然,另一只手按住了她,是园长卡琳,她先是按住了叶莲娜的手,然后直接抱起了床上的男童,用眼睛示意了一下叶莲娜,直接走向教师休息室。叶莲娜有点呆,愣了几秒才跟了上去。
她追进教师休息室后对卡琳说“我可以等他们午睡结束的,不用叫醒孩子。”卡琳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说,“你不用担心,叶莲娜女士,这个孩子比较特殊,他感觉不到”,“感觉不到?”叶莲娜疑惑的问,扭头看着被园长放到简陋沙发上的男孩。园长又苦笑了一下:“是啊,他感觉不到,他只能自己醒,别人是叫不醒的”。
叶莲娜似懂非懂,她慢慢转身蹲下,然后从西服内兜中拿出一张保尔五岁时候的照片,慢慢凑到幼童脸旁,看看孩子,又看看照片。
良久,一滴泪水从叶莲娜眼角滑落,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这很可能就是保尔的孩子。叶莲娜收起照片,再次转身向园长询问道,“您能仔细说说吗,这个孩子怎么了,您能说说这个孩子吗?……”叶莲娜声音很激动,卡琳指指办公桌旁边的椅子,示意叶莲娜先坐下,然后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缓缓说到:
“这个孩子是我在护士学校的同学,朵拉送到我这里的,是相当于私人关系寄养,但是因为朵拉当时开了一份署名切尔诺贝利医院安德鲁医生的出生证明,证明这个孩子是那场灾难中出生的,而且找不到直系亲属,我们也能用这个孩子的名义,申请一份特殊补贴,所以才留下他”园长卡琳顿了顿,看了看叶莲娜皱起的眉头,也知道自己讲的和孩子的症状没什么关系。但是她还是继续说到,
“这个孩子的母亲,据朵拉说,当时死在手术台上,孩子出生以后还算比较正常。当时的情况,大撤离来的太突然,朵拉无处安置一个婴儿,只能带着他一起转移到我这里,后来朵拉受组织征调,回到基辅参与救援,这个孩子就暂时留在这里。我是在孩子大概一周左右发现他的异常的。”“什么异常?”叶莲娜紧张地问。
“不哭,不闹。”卡琳园长简洁的说,然后又补充道“小伊凡,对了,我们都叫他伊凡。伊凡从来这以后就没哭过,而且似乎对于外界的各种刺激都比较迟钝,但也不是完全没反应。”卡琳园长似乎语言有点混乱,她理了理思绪又说“反而是孩子里面学东西比较快的,吃饭,穿衣服都学的很快,但是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卡琳娜刚才听见不哭不闹心理还是比较疑惑,听到对外界反应比较迟钝,心里就有点发凉,当最后听见不会说话的时候,就直接失声叫了出来。
卡琳园长慢慢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们分不清是哑巴还是大脑受到损伤,切尔诺贝利来的孩子,不止一个出现问题,很多奇奇怪怪的疾病,但是像伊凡这样,外表看完全正常,但是跟正常人又不太一样,我猜测,可能是大脑受到辐射的影像”。听完了卡琳的猜测,叶莲娜脸上又更白了几分,她眉头紧皱,看着安静躺在一旁的伊凡,一时语塞。
随后卡琳和叶莲娜又聊了一些伊凡的表现,看看手表,又看看幼童的脸,还没有要醒来的感觉,叶莲娜说,“我今天先回去,明天我会再来,如果可以的话,请您为我的行踪保密。”卡琳点点头,虽然没有这个名叫叶琳娜的女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示证件,但是她拿出的扎波罗热州教育局的介绍信不是假的,她的来访也并没有很不正常,也有类似这种访寻丢失孩子的事情发生过。
卡琳园长送走叶莲娜之后,就把小伊凡送回了睡房。看着小伊凡安静的样子,她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其他的孩子也有各种各样的疾病,但是像伊凡这样,虽然每天能吃能睡,还能自己上厕所,但是似乎和这个世界没有交流,总是一个人安静的存在,也许是更大的不幸。
此时回到自己床上的伊凡还是安静的躺着,但是卡琳没注意到的是,伊凡的眼球略微动了一下。卡琳转身走后,伊凡忽然慢慢的睁开眼睛,目光逐渐聚焦在天花板上。
三年了,终于有人来找自己了吗?是自己原本身体主人的亲人吗?刚才从卡琳园长的叙述中,牟易第一次听到了一点自己的来历。“灾难”、“切尔诺”、“大撤离”唉,果然是切尔诺贝利事件啊,没错了。牟易心里想着。
是的,这个名字普通之极,叫做伊凡的男孩,就是三年前牟易降生的婴儿。“擦,你以为哥每天装哑巴和反应迟钝很容易吗?”牟易心中咒骂了一句,他觉得,自己如果演电影的话,大概可以拿金鸡百花艺术奖了都,三年时间,他一直扮演着一个婴儿,虽然没有台词,而且肢体动作和内心世界的戏份儿都不多,但是因为不能表露出一丝超出年龄的智慧,牟易真的很辛苦。
牟易不是不哭不闹,而是不会哭,刚出生时的牟易,各个器官都比较稚嫩,他适应器官就花了半年。本来作为婴儿本能就掌握哭泣,可是牟易总觉肺里面堵着什么,很难痛痛快快的哭出来。不单是这样,在用成人的意识去控制婴儿的身体的尝试中,他遇到了两个问题,
一个是能量不足,这时的苏联农副产品仍然比较紧俏,他婴儿时期每天能得到的牛奶和面糊都非常有限,每天都处在半饱的状态,大脑思考一阵子之后就提不起精神。
另一个问题是不匹配。适应器官的半年,是在潜意识中完成的,而适应身体躯干和四肢动作就是意识控制的,有的时候,他的身体某个部位会突然没反应,例如腿部或者某条胳膊;有的时候,他的身体的某个地方会产生一种特别不舒服的感觉,让他不能自已;有的时候,他完全无法控制某块肌肉,比如尿道括约肌。当然,牟易知道,正常小孩估计都会出现偶尔尿床的情形,但是他总是觉得特别尴尬。为了避免以上种种状况,为了避免自己的早熟被人发现,他所幸干脆装迟钝,装哑巴,暂时关闭自己和这个新世界的通道。
是的,牟易知道,自己不但夺舍重生,而且穿越了。他第一次看见报纸上的阿拉伯数字是1988年,他当时足足呆滞了一上午,园长当时到没有疑惑什么,只是觉得平常还有些反馈的小伊凡,今天格外沉默。
等到牟易逐渐接受了自己穿越加重生的现实,他逐渐开始思考,自己是在哪里,上辈子他是研究天文物理的,从夜晚的星座位置,他很容易就判断出,自己还是在北半球,而且慢慢确定了自己的纬度区间。然后从四季的温度、植被变化规律,预估出自己目前所在区域的气候特点。最后他确定,自己应该是在乌克兰附近。
为什么在乌克兰附近,自己不是瞄准的内蒙古吗?为什么降落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牟易百思不得其解,他的假设再大胆,也想不到他化身电磁波的时候,竟然穿越了虫洞。
三年的时间,牟易逐渐慢慢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体和新的环境,虽然周围接触的语境比较简单,但是也学会了一些日常用语,包括俄语和乌克兰语,但是因为一没有老师,二没有任何书籍,他只是从大孩子的谈话和幼儿园长的简单用语中理解学习。掌握了乌克兰语和俄语的日常会话罢了。
他曾在被窝里偷偷自言自语过几句中文,随即发现,三岁孩子的口腔肌肉,想掌握一种完全没说过的语言,难度实在很大。但是令它欣慰的是,他的思维还是构建在中文之上的,也就是说,虽然出生后接触的都是俄语,但是似乎中文才是他用来思考的母语。
作为嗷嗷待哺的幼童和迟钝儿的扮演者,牟易每天的生活平静而悠哉,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花是红的,而草,是绿的……
但小朋友们的生活,也不总是平静的。
卡琳园长送走叶莲娜这位不寻常的客人,又进入了每天柴米油盐的生活,她出门拐弯去了菜市场去买菜,为孩子们准备晚餐和明早的早餐。没过一会儿,睡房的门猛的被推开。两个十来岁大的男孩闯了进来,走到两排木床之间,一个红发男孩伸手拍了拍牟易的脑袋,揪扯了一下牟易的耳朵,对另一个黄发男孩哈哈乐道,
“看,小哑巴还是睡的这么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