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易此时尚且无从知晓生身之父的死亡,更无从知晓保尔之死所产生的一系列变化,他只知道,自己目前很难受……
由于胎儿的一条腿已经从产道穿出,所以切尔诺贝利中心医院的医生首先尝试的是顺产。也就是尝试能不能先把牟易的另一只腿也拽出来。
产房中,产床一旁的护士明显有点震惊于安德鲁医生的刚猛,听到安德鲁医生说了句顺产,刚在准备产钳的呢,安德鲁医生已经开始尝试拽胎儿的腿了。护士心里开始疑惑,安德鲁医生是否知道顺产应该先让胎儿的头出来呢?
安德鲁是个很出名的医生,他的出名不是因为医术高超,而是因为嗜酒如命。苏联人,喝酒是民族爱好,酒量更是一种骄傲。但是像安德鲁医生这种,喜欢不分时间场合,只要馋酒了,就来上那么一口的酒鬼,对医院就是一场灾难了。没办法,院长只能把他安排到晚上值班,这样被人发现,也可以推脱是晚上贪杯,人总有爱好嘛。此时护士仿佛看见安德鲁医生白大褂里面,一个明显不锈钢酒壶的凸痕。也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护士无奈,只能一边开始准备剖腹产的手术用具,一边暗暗埋怨那两个把人送来扭头就走的消防员,什么也不说,连个姓名也没有。就说了一句研究中心地下室发现的。还好,这个穿护士装的姑娘身上有个铭牌,妮娜,一个很普通的名字。
护士朵拉不忍直视安德鲁医生的操作,默默准备着手术器械,只觉得照这样下去,肯定最后不得不剖腹产,就是不知道,安德鲁医生目前是否还能拿得动手术刀。
安德鲁医生此时却觉得自己的状态好得不得了,是啊,还有什么比威士忌更能激发他工作动力的呢?此刻他用手逐渐试探着尝试先把牟易的另一只腿弄出来,然后这个小家伙不就可以顺顺利利的来到人世了吗?对,腿,那一条腿在哪里呢?哦,不对,不是这个,这个太短了,噢,上帝,这是个男孩子。呵呵。
护士朵拉准备好器械以后,发现那个叫妮娜的姑娘嘴里的毛巾已经湿透了,于是她想帮她换一块,“啊”一声惨叫,朵拉纵使当了多年护士,还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安德鲁也有点清醒的感觉,他忽然发现孕妇的脸色是不正常的惨白。安德鲁摇了摇脑袋,对护士说,“给我剪子,准备侧切。”
他觉得孕妇状态不太好,可能撑不了太长时间了,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这么晚,医院只有自己一个医生和几个护士,可收拾不过来。安德鲁开始准备侧切,他还是期望顺产,毕竟没有麻醉师,这些懒惰的家伙,每天准时下班,哪像自己这么勤劳,总是值夜班。这个孩子看样子还略微早产一些呢,顺产的难度应该不是很大。
安德鲁心理想着,已经接过护士递过来的剪刀,顺手就往牟易腿上一剪。忽然手上阻力传来,好像剪到硬物,安德鲁心理一动,定睛一看,发现剪错位置了,怎么剪到胎儿腿上了?他摇摇脑袋,丝毫没留意为什么胎儿腿上的皮肤只是略微红了一点,而没有流血。他重新确定位置,开始侧切,为牟易的身体开拓更大的通道……
冬妮娅此时在一阵阵的眩晕和疼痛之间徘徊,急性辐射污染的副作用也在她身上出现了,她感觉到似乎双手双脚像是有一层火,在她的皮肤上静静燃烧。是的,就是在燃烧,而下身传来的巨大疼痛又像是钢针,似乎要将她穿透。她的嘴上,咬着厚厚的毛巾,但是胃里有一阵阵翻涌的想吐的感觉,堵得她一阵阵的恶心眩晕。此刻的她,感觉世上所有的痛都加诸自身,而保尔不在身边,她闭上眼睛,疼痛像是潮水般将她淹没,似乎在一点点剥离她的意识。
朵拉也发现了冬妮娅的异状,在分娩期间意识模糊,双手抽搐,头向后仰,眼神散乱。她立刻提醒安德鲁医生,是否放弃顺产,开始剖腹产。安德鲁医生没有理会护士朵拉的话,他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终于摸到了胎儿的另一条腿。他开始调整胎儿的位置。他觉得他的技术真的不赖,虽然不是妇产科医生,但是作为外科全科大夫,证明自己是可以处理一切外科问题的嘛,他感觉自己的思路有点飘,又想到院长勉励自己的话,“安德鲁,好好干,晚上的医院,就靠你了。”是的,只有自己这样的技术才能处理得了。他终于把胎儿的另一条腿抽出身体。看,我成功了一半,他感觉今天操作的手感真是不错,然后开始把胎儿向外牵引……
牟易的难受,就是从此刻开始的,他觉的有人在拉扯他的身体,似乎要把他的身体扯断。旧灵魂对于新身体的陌生,成熟灵魂对于新生身体的不适应,和此刻略微缺氧的窒息,虽然交杂混合,共为守军,一起应对着鳄鱼一样在撕咬他的外力,但是仍然溃不成军。
他此刻对这具新得到的身体的喜悦逐渐消失殆尽,一种无比想逃脱藩篱的感觉窜上心头,而另一方面,他又在这种痛苦中,迅速适应着这个新的身体,他的灵魂电磁场,接通越来越多的身体电路,他的神经越来越敏感,越来越可以更顺畅把痛感反馈到中枢。在众多神经的反射中,一股来自颈项的神经电流正在逐步增大。进而演变成明确,清晰,具体的撕扯感觉,从牟易的脖颈传向他的脑海。
这种撕扯无比真切,似乎具体到每一个肌肉纤维。这种疼痛无比真实,似乎发自每一块骨头。牟易似乎瞬间贯通了某根天地线,一种无比清晰的和身体结合的感觉传进他的脑海,他知道,他此刻已经真正开始和这具身体融合了……
安德鲁牵引了半天,额头开始见汗,还是没把胎儿头拽出来。他有点后悔,早知道先把腿塞回去,然后先用产钳把头夹出来好了。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估计是胎儿头是卡在骨产道的坐骨棘位置了。他此刻是骑虎难下,顺产进行到一半,胎儿下半身已经取出了,再转剖腹产的话,还要再反向把胎儿塞回去。估计自己明早就会成为全院的笑话,院长这回很可能不得不真通报批评自己了。但是继续顺产吧,很可能直接把胎儿头扯断,那自己就直接卷铺盖卷吧。
护士朵拉看见安德鲁之前狠狠的拽胎儿的身体,一阵揪心。安德鲁虽然醉,但是虎背熊腰,手劲儿不是一般的大。胎儿险些没被他拽成两截儿……她也看出来安德鲁的矛盾了,但是无能为力,她只是个护士,还是个值夜班新护士。她只能帮安德鲁医生抹去头上的汗,然后密切的关注着孕妇的情况。
安德鲁咽了口唾液,深呼吸了一口,此时醉意已经全消。他先用手把胎儿托住,然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满头大汗,但是和一般孕妇不同,一脸惨白的冬妮娅,对朵拉说“拿开她的毛巾,我要问她话”。
朵拉按照安德鲁医生的指示,艰难的取下冬妮娅紧紧咬住的毛巾,然后大声在她耳边说,“妮娜,你能听清楚吗,医生有话跟你说”。她话还没说完,冬妮娅却迅速呕了起来,胃里面的流质食物渣滓和胃液差点溅了朵拉一脸,还是朵拉见机不妙,躲的够快。
安德鲁没有考虑为什么冬妮娅会出现呕吐的反应,他大声问冬妮娅,“你感觉怎么样,孩子现在头卡住了,看来只能剖腹产了,我们没有麻醉医生,只能按照大概计量用,你同意吗?”冬妮娅感觉呕出来以后,胃里的感觉好多了,但是手脚的灼烧感已经蔓延到四肢了。下身的疼痛没有丝毫减轻,反而愈演愈烈,她咬着牙说,“剖腹产孩子安全吗?”
“安全”安德鲁回答道:“我的意思是,起码比现在安全”,他又补充说。冬妮娅没有犹豫,“好”。然后又重重仰倒在产床上。
安德鲁双手还是扶着胎儿,然后示意朵拉去去麻醉药……
此刻的切尔诺贝利,除了一道直冲天上的白色浓烟,其他的地方暂时恢复了平静。人们还在各自的睡梦中畅游,路灯在街头伫立,保尔在公寓地下室的血泊中永眠,尼古拉在杂物间的灰尘里沉思;刚刚返回军营的瓦连京对门口执勤的警卫员示意了一眼,就推门回到了办公室。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而无数的放射物质正从四号反应堆被炸裂的反应炉口喷薄而出,向着这安静的城市,汹涌而来……
……一个小时过去了,当独立操作一台手术的安德鲁终于把冬妮娅的刀口缝合完之后,才放松下来,看了一眼婴儿的模样,这个婴儿有些特殊,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安静的睡着,小小的胸脯一起一伏,似乎不用哭泣也可以很好地呼吸。安德鲁觉得,是之前顺产的尝试对胎儿有一定帮助,他感到很满足,虽然中间曲折了一点,但是母子平安。
哈,真是个男孩,哦,对了,我说怎么那里有点奇怪,他为什么塌塌的鼻梁,黑黑的头发,和平常的小孩不一样?难道他的父亲也和母亲一样是蒙古人?安德鲁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门卫跑进来说,“安德鲁医生,快出来,有两个消防员不行了,这儿需要您!”。
安德鲁对朵拉抱怨道“看来,这真是个不平静的夜晚啊”然后把婴儿抱给朵拉,又说“给孕妇通奶,出生半小时的初乳,最好了,咱么这儿可没有奶粉,这小家伙也不能喝威士忌啊”然后掏出口袋里的酒壶,灌了一口,走了出去。
朵拉看到初生婴儿酣睡的样子,也感觉松了一口气,她扭头看看这个刚刚成为母亲的姑娘,眼睛微闭神态安详,似乎麻药的效力还没有过去,仍然在深度昏迷中。她开始伸手想挤压母亲的Ru房,开始通奶,给新生儿喂一口初乳。但是,当她的手挤按了新生母亲的Ru房之后,却闪电般的抽了回去,因为她眼神惊恐的看到,从母亲的Ru房流出的,是一股鲜红的乳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