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暑意渐退,暖风徐徐,日光和煦。恰逢七夕佳节,正是女儿们出外聚会游宴的好时节。王伊莲等人本是下了帖子邀王三娘一同聚餐游园,可惜自昨日开始王三娘就没开过笑脸,今日又派了小厮阿莫前去思源斋询问却仍然没见到郑瑞,只听说他一早便出门而去,因此王三娘越发闷闷不乐,只道郑瑞心里没她,才会避而不见,如此便越发没有兴致参加什么游园会了。
王家府中的娘子婢子们都趁着这好天气晒衣服,竹竿子撑满了屋前院后,只见这色彩缤纷的绫罗绸缎比比皆是,远远瞧去好似是盛夏繁花一般。王三娘所居的小院题名锦阁,即锦儿之闺阁,大兄王澄曾说这院名太过浅白,王三娘却偏生喜欢这简单直白的名字,说是好记好懂又好听。锦阁中,铃铛与一群小婢围着花圃中的凤仙花打转,打算采些花瓣捣成汁,好用来染指甲。王三娘觉得无趣便独自一人在府中漫无目的的散起步来,离锦阁最近的是孟氏与王澄居住的蓁宜居,两个院落之间隔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子。蓁宜居之名是孟氏进门后由王寔亲自题的。蓁,草木茂盛也;宜,宜其室家也,故取此二字则有夫妻和顺、子嗣繁衍之喻意。
蓁宜居的大门半掩着,院中也晒着女子们的衣物,却不似锦阁里的喧闹,许是因为孟氏身怀六甲,听不得半点吵闹,故而整个院落中均是静悄悄的,再加之此时是午后时分,最是令人困顿之时。王三娘推开院门,果然看到了一个打盹的小婢,若放在平时王三娘定是要吓她一下的。
王三娘悄悄的绕过那小婢,沿着回廊走去。此处,绿树乔木多于夏花秋果,少了一份热闹却多了一份难得的雅静与凉爽。蓁宜居中有一处书阁,是王澄与孟氏共用的,这二人皆是爱书之人,故而建了这处二层高的书阁来存放他们的藏书。王三娘眼着回廊径直绕过了正屋朝着书阁走去,只见书阁前的一片空地上张罗着几案榻铺,其上已然摊开了一卷卷古籍书简还有精心裁制而成的书册。几个小婢正小心翼翼的摆弄着书简,好让阳光晒去书卷上的湿气霉味,防止书虫的滋长。
不见孟氏在场,王三娘正觉奇怪,却见书阁洞开的大门中走出一个大腹便便的妇人,正是那怀胎六月的孟氏,她抱着两卷竹简从门里出来,因着身子笨重动作稍显迟钝。王三娘见她如此不免焦急的想上前去搀扶一把,却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孟氏身后传来,让她一下子顿足,迅速隐身在了一棵槐树后边。
“静淑,且小心些!”崔氏自孟氏身后赶了上来,忙忙的扶了一把,皱眉对一旁的小婢道,“你们几个给我上点心,若是少夫人磕着碰着,我定不留你们!”门里门外的一众小婢听了崔氏之言皆是喏喏言是。
“母亲不必紧张,我自会小心的!”孟氏柔柔道,“她们也都是尽心的,是我让她们将书阁里的书都拿出来晒晒,不想这几年积累了不少,一时半会儿还有些忙不过来呢!”
“这些事情让婢子们忙活就是,何必亲自张罗!”崔氏将孟氏手中的竹简取了过来,顺手递给了一旁的小婢,“你陪母亲去那边说说话!”崔氏示意自己带来的两个小婢在树荫下置了一张软榻,她则亲自搀着孟氏去软榻上坐了。
孟氏见她如此,心思一转便猜到了崔氏所来为何,于是主动问道:“母亲可是为了二郎的婚事而来?”
“可不是,前些日子为了张罗锦儿的笄礼,所以将斌儿的婚事放在了一边,如今闲下来了自然要为他好好筹划一番!”崔氏道。
“小郎的婚事自是要紧的。”孟氏见崔氏面带喜色,道,“可是昨日宴会里,母亲相中了哪家的小娘子?”
“就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崔氏道,“我是相中了几个,都是人品样貌俱佳的,家世背景也与咱们家匹配,我也与她们的家人说了,让他们这几日就送了画像过来,好让斌儿也看看,都是这般好的人品,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如何选择了!对了,上回那几张画像可给斌儿看过了?可有选中的没有?”
听此一问,孟氏又想起那日水榭中所得知的事情,表情颇有些不自在起来,无论如何,她帮着王二郎隐瞒此事终归是不妥的,若哪日纸包不住火了,她这个知情人却真真是里外不是人了。王三娘躲在槐树后边,听她们谈论此事,不禁心悬到了嗓子眼,若是阿嫂与母亲和盘托出此事,只怕二哥的日子会不好过了,而以母亲的手段,那苏柳娘定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她万分紧张的盯着孟氏,准备着随时上前支应。
孟氏犹豫了好一会儿,见崔氏起疑,忙掩饰道:“现在还没有选中的,小郎说,终身大事总要思虑清楚一些!”毕竟她已答应过王二郎,所谓言而有信,她自不能随意爽约,还是先观察者,若是二郎当真是有意拖延,她到时便晓之利害,若还是不听,她再告知母亲,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闻得此言,王三娘着实舒了口大气,心中暗自感激孟氏厚道。却听崔氏道:“他若能思虑的清楚,何至于我这个做母亲的操心!我素知你和善,不肯说别人半句不是,只是以后若自己主事,可万不能如此纵容,还是应该严谨些!”
孟氏听了颔首应诺。崔氏又道:“我知你怀着身子不便,斌儿的事情自有我操心,你只管安心养胎就是。只一件事,母亲要托你去做。”
“母亲尽管说!”
崔氏道:“昨日晚上,你父亲与我说,锦儿的婚事已有了些眉目。”听到此处,躲在槐树后的王三娘较之方才更加紧张不安,她连忙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而孟氏则是一脸喜意,问道:“莫不是定了哪家的郎君了?”王三娘心中一跳,暗道不好。却听崔氏道:“哪里这般快!你父亲说是相中了两个,都是弱冠未婚,又年轻有为的,家世门第也是不差。更难得是人品性情皆是好的,你也知道锦儿那脾气,若不是个好性儿的,何人受得了她那般闹腾!”
孟氏抿嘴一笑道:“三娘是性子跳脱了些,却是个讨喜的,哪里如母亲说的,要是放话出去说咱们三娘招婿,只怕咱家的前后门都扛不住这人多!却不知是哪两个如此有幸?”
“你这孩子就是嘴甜,就会哄母亲开心,若她真如此好,这些年可要少生多少气呢!”崔氏被孟氏的一番俏皮话逗乐了,笑道,“一个是娄相公家的四郎,名唤彦君的,性子沉稳,是个能当大事的;一个是徐有功徐郎中家的三郎思正,与三娘也是熟悉的,性子虽然孤傲了些,但也是个靠得住的好孩子。两家的门第不相伯仲,虽说都不是正经的世家大族,到底是书香门第。你父亲原也说那武攸义不错,可惜他却有那样一个父亲,虽说是皇亲,但到底少了些底蕴。”
“母亲所说的这几人,素日里也听三娘提起过,想必对他们,三娘不至于如何抵触,更何况那徐恕还与三娘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孟氏笑道,“想来用不了多久,咱们家就有两桩喜事要临门了!”
崔氏道:“说是如此说,只是,你也知道锦儿的脾气,若不与她通过气,让她点头同意了,反要惹出诸多麻烦来!”
“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去探探口风?”
那厢里婆媳两人说得热火朝天,这厢里王三娘已是不知所措。娄彦君与徐恕两人,她自然认得,若没有郑瑞,这二人自然是最佳的择偶对象;可如今她既心系郑瑞,又如何能另择他人,况且昨日又知晓了崔芳仪心许徐恕之事,她怎能昧心去选择徐恕;而娄彦君此人,虽然认识,但也仅限于认识而已。王三娘再也无心听她们二人言说,心慌意乱的出了蓁宜居,七拐八绕的一通乱走,竟鬼使神差的入了梅园里。
夏秋之交的梅园是如此寂寥,梅枝一根一根孤零零的随着清风舞动,好似干瘪焦黑的肢体,难以想象这梅园里曾经是如何的芬芳繁茂、白蕊簇簇,就好似一个发鬓斑白容颜沧桑的老妪,难以想象她原来也是丰韵婀娜貌美如花。还记得那时花开正好,那个清俊的少年在墙外与她笑语,还记得夜凉如水,那个神秘出现的少年为她裹上一层温暖的青衣。王三娘木愣愣的站在梅园里,又想起了那个失约的郑瑞,不禁大声喊道:“你若现在出现,我便去告诉阿娘,我不稀罕什么门第,我就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