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苑后园,丝竹方歇。湖边水榭,灯烛高照。
王二郎带着众人浩浩荡荡的步入一处临湖小榭之中。此处小榭名唤寻春,正对着那湖中一处八角玲珑亭。那亭子独立水中,四角悬挂风铃,檐下轻纱漫漫、灯影绰绰。亭中几个伶人正陆续退出,登上轻舟,缓缓离去。湖边岸上各设有几处水榭亭阁,均是宾客观赏歌舞之处。这亭中表演方歇,四周水榭亭阁之中再次响起了觥筹交错之声。
待众人坐定,王二郎迫不及待的询问道:“这杨奴儿家的歌姬可登场了?”
一旁侍立的博士躬身回道:“回郎君,杨奴儿家的绿枝娘子还未曾登场。”
“哦,原是秦绿枝,她的舞姿确实不俗,不知这回表演何曲目?”
“是新出的《绿枝曲》。”
这方话音刚落,那八角玲珑亭中已端坐一窈窕女子,她手抱琵琶隐于纱幔之侧不见真容。却听一声铮铮之音传来,立时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四周劝酒交谈之声渐次平息。此时,一阵摇橹声响由远及近渐渐清晰起来,湖上漂泊着的星星点点的花灯慢慢地荡开了一条灯影星河,一叶扁舟悠悠然行走其上,缓缓向玲珑亭靠近。舟上倩影俏立,披着一身婆娑星光,步入玲珑亭中。
晚来清风过,四角铃音响。一双素手轻拢慢捻,一曲绿枝含情脉脉。那倩影绿衣水袖、步态袅娜,耳鬓莲花含露两侧粉颊生香,唇角朱砂两点一对黛眉轻扫,盈盈水眸微抬含羞带怯,好似那初入人间的湖中精灵,让人顿生怜爱之情。
窈窕女子一双莹白妙手,于琵琶弦上快拨急挑,慢调清音陡然间转为欢畅悦曲。绿枝娘子将水袖一抛,脚步轻快错登,婀娜身段飞旋于飘渺纱幔之中。弦声弹跳间,绿枝或拧腰回眸笑靥如花、或衣袂翩翩裙裾飞扬,身姿摇曳如灵蛇漫步,水袖挥洒如蝶戏花丛。
四周宾客因这曲声欢愉而心情舒畅,因这蹁跹舞姿多彩而目眩神迷。王二郎畅饮了一杯葡萄佳酿,对众人笑道:“这舞姿如何,不虚此行吧?”
“绿枝舞清新脱俗,绿枝曲技艺不凡,堪称双璧!”裴恒眉开眼笑的赏舞吃酒,听到王二郎问话,也忍不住赞了一句,又与郑瑞道,“阿瑞,别只顾着品酒,也来说道说道!”
郑瑞放眼望向那亭中妙舞身姿,拾起银箸轻击琉璃杯,曼声吟道:“廿八女郎玲珑舞,欢唱琵琶绿袖抚;巧见檀郎心头喜,闭月羞花惹人妒。”
裴恒与王二郎听那郑瑞一首小诗信口念来,连连叫好,引得众书生也开始锁眉敛目、搜肠刮肚。王二郎笑着对郑瑞道:“郑大郎,你这首小诗正点中这舞曲之意啊!”又压低声道,“听说阿瑞是商贾出身,却没想到还有这等情趣,与那些粗鄙商人确实不同,我欣赏阿瑞才情,便交下你这朋友!”
王二郎举起酒杯,爽朗一笑道:“阿瑞,你我满饮此杯!”
闻得王二郎一席话,郑瑞心中一阵苦笑,见二郎举杯,便与他对饮起来。
玲珑亭中,琵琶欢语之音渐弱,尾音袅袅之中,一道幽幽切切的吟唱响起。那绿枝娘子放缓了舞姿,水袖迤逦身后,坠马盘髻已散,如瀑黑发垂落于地。她身披月华,眉儿轻颦,眸儿含怨,贝齿咬着唇儿,欲语还罢。
轻轻浅浅的女子吟唱声绵绵而来,犹如春雨般缠绵悱恻,搅得人心绪难平。四周宾客侧耳倾听,唱的是:
独坐空阁梧桐里,郁郁满怀无人知。
廊下丝弦布尘迹,轻挑慢拨忆往昔。
那女子低吟之声仿佛化作万种难解情思,丝丝缕缕的缠绕住了王二郎那颗业已悸动的心。他细细看向那玲珑亭中,只见那窈窕女子素手慢抚,琵琶弦音不复欢愉,但闻清音漫漫,淡淡幽怨自指尖流露。四角风铃叮叮作响,仿似禅院钟鸣,一阵轻风拂过纱幔,浅露那窈窕女子面貌。她一身素衣蓝裙,白皙面庞不着脂粉,柳眉弯弯,明眸善睐,观之可亲。此时她正沉浸于琵琶弦音之中,眉眼欲泣,朱唇轻启,字字如诉:
昔年琴瑟和鸣日,旦旦信誓不分离。
今朝梅落春又来,不见青衫泪沾衣。
辗转反侧空怅惘,最难解是相思意。
绿枝和着曲词,徘徊亭中,蹒跚而行,步步皆伤,青丝与水袖共舞,万种相思化成满腔苦水。她将水袖抛向湖中,屈膝倚栏,青丝铺地,一双水眸欲泣未泣,鬓边莲花沿着青丝绿袖落入湖中,荡起一圈涟漪,仿似孤魂飘萍。垂眸望向湖中白莲,一滴清泪落。
一曲相思意,一叠三唱,情与怨绵绵不绝。轻吟声渐息,曲声幽幽然、余音荡荡然。王二郎专注的望着那怀抱琵琶的窈窕女子,见她一曲唱罢,双眸垂泪,只让他心中涩然,忍不住想将那伤心女子揽入怀中,安抚芳心。
舞曲皆罢,四周却分外安静,众人还沉浸在那一番痴怨之中,不忍惊醒这幅凄美画卷。
“方才演奏琵琶曲的是何人?”
待二女携手离去,四周宾客方才清醒过来,他们用如雷掌声送别了那一双脱俗倩影。而王二郎已是迫不及待的询问起那独奏琵琶的女子。
“那是杨奴儿家新来的伶人,名唤苏柳娘,这首绿枝曲便是出自她手。”
“可请她前来相见?”
“这个……”博士不敢拿主意,毕竟这两人是杨奴儿家的歌姬,却非他们雅苑所有,这见不见得要由那杨奴儿家的做主。况且那苏柳娘只是挂名在杨奴儿家的女伶,却非卖身,这王二郎能否见得,就全凭那苏柳娘的意愿了。
王二郎见博士为难,又道:“无妨,我去见她也罢,你带路!”王二郎果断下了决定,他与座上众人知会了一声便催着那博士前头带路,急不可耐的去了。
“二郎见美心切,切莫唐突了娘子才好!”裴恒冲着王二郎背影喊了一嗓子,引得座中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另一厢,郭威站在湖边看了一眼那寻春小榭中的众人,心中冷笑连连:没想到这群小兔崽子还有雅兴看娼妇跳舞,等我郭某人将你们一个个拾掇清爽了,看你们还有几分闲心寻欢作乐!他斜了一眼身旁的瘦高个男子,问道:“阿大,可查清楚那王斌的来路?”
唤作阿大男子回道:“查清楚了,那王斌是太原王氏子弟,其父王寔是吏部考功司郎中,大哥王澄是洛州录事参军事……”
“这录事参军事是啥玩意儿?官大不?管啥的?”郭威除了听懂了吏部郎中这四个字,其他的一概不懂。
“呃……我这是听人说得,管啥的不知道,反正不会比洛州府尹大!”阿大也是个一知半解的主。
“那你说这么多废话干吗,总之这小子的老子和大哥也不比咱们来中丞的官大!咱们来中丞连宰相都不放在眼里,还怕几个低级小官!你现在就去找几个弟兄过来,把那帮人都给我抓回去!”
阿大有些犹豫,道:“阿郎,您先听我把话说完嘛!”
“有屁快放,别耽误时间,小心又放跑了那几个兔崽子!”
“据说那王斌为人豪爽,交友颇广,在权贵子弟之中也是喊得上名号的。我还听说他与武家的子弟都有交情,特别是那河内郡王武懿宗少子武攸义,与他也是相熟的!”
“哼,不过是攀上了武家的交情,终归不是武家人,有甚可怕的!”郭威满脸不屑道。
“阿郎,那咱们现在就动手?”阿大听那郭威口气不小,心里的底气也足了几分,摩拳擦掌的要去招呼弟兄们抓人。
“等等!”郭威心中又算计了一番,道,“这小子既然有武家人的情面在,咱也不能明着削武家的脸面。你这几日就盯着这小子,等他落单时,咱们再神不知鬼不觉的下手,我要用大刑好好伺候他,到时候想让他招什么还不是我们说了算!等事情办好了,那武家也未必肯站出来为他说项!”
——————————————————————————
文中两首小诗乃麻雀信手所做,不尊平仄,若有作诗能手指点一二,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