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原帝突然脚下一软,跪坐在冷冰冰的地上。
“君上!”南风大惊,想要把他扶起来,却见嘉原帝的肩膀在抖动,她终于了然。
“我做了帝王五年,他就离开了五年,这五年,我一直活在内疚之中,内疚当时不能够及时出现在他身边,阻止他自杀,他死了,这个宫里,连个愿意和我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压抑在心中多年的情绪就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尽管不曾掉过眼泪,南风能明白他,他在任何人面前,不想轻易掉眼泪,不会哭给别人看,只是今日,他在无声哭泣。
南风把玉笛放与桌上,走到横轩前取下了一件披风,走到他身边蹲下,把披风披在了他的身上。
“君上。”她忽然没有任何话可以安慰他,平日里话多得就像开不败的桃花树一样,一直不会断,可现在却无话可说。
嘉原帝把自己的脸贴在南风的右臂,像是找到了一个依靠。
“南风,一个人最无能的表现,就是不能够看着自己心里最重要的人能够一世平安,无论是谁,只要他是我心里的人,鎏南太子,父王,他们两个,双双离我而去,只剩我一个人在守着六都天下,狠心让我一个人去对付蔺如蒙和太后”
南风觉得鼻子酸酸的。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以示安慰。
“君上,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君上应该好好活着,不要辜负他们的期望,他们把江山交给君上,是因为君上有能力守护好六都天下,君上是个好帝王,一定不能让他们失望。”
嘉原帝轻轻一笑:“南风,我一直都在想,你是不是父王派来,专门为我讲道理的?若是这样,父王是不是也会回来了?”
南风调侃道:“去求求王母娘娘让君上的父王回来吧。”
嘉原帝不禁一笑:“南风说,人死不能复生,且让他们好生安息吧。”
南风领会到,立马伸手扶起了嘉原帝,正要让他坐下,嘉原帝却一低头,把她抱进怀里。
“君上!”她大惊想要挣脱,嘉原帝却死死把她圈抱着,她无法挣脱。
“君上”
“南风的怀抱太温暖了,抱抱都不可以?”头顶上传来嘉原帝温厚的声音,南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若是说不可以,嘉原帝会觉得她小气,若是说可以,指不定他要抱多久,好生纠结
“嗯小丫头的怀抱果然不能和宫里那些女人相比,挺温暖的。”
南风:“”
她想说的是,人比人,气死人哪。
“南风不说话,我就当是默认你可以给我你爱的怀抱了。”
南风:“”
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只见嘉原帝松开了她,取下他身上南风之前给他披上的披风,返回去披在了她的身上。
“别担心我会受凉,作为天下子民的统领者,是永远也不会被那些小病给缠住的。”
南风想说‘其实我没担心’,但是对上嘉原帝那双充满真挚情感的眼睛,还是把话给吞了回去。
“玉笛你好生收着,我先回花南阁了。”还不等南风送他,他已经扬长而去。
南风拿起桌上的玉笛,哭笑不得。
她其实很好奇,方才嘉原帝是用何种心态与她说那些话的?又何时这么风骚了?
撑着伞的卫渊偷偷看了一眼嘉原帝的侧脸,发现他的嘴角有一抹小小的上扬的弧度。
大约是因为南风吧。卫渊默念。
方才在九月阁外,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作为御林军最顶尖的护卫,在听觉上断不能出任何差错,不能听错,也不能听的太仔细,每个御林军亦是如此,他只是在他们之上罢了。
那首引蝶而来,他听在心里,确实讶异,冬日里,能有蝴蝶,算是一种奇观,但嘉原帝却凭一首引蝶来便引来了那些蝴蝶,他心底也明白,南风是他以后的依靠。当然,这些年来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很少见他脸上有笑容,自从来到隐山,遇见南风之后,他脸上的笑容也能够常常看见了,之前在花南阁把守,还有几个将士好奇地问他,主君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儿了,他笑笑回答他们,说,主君遇到了他的依靠。倒不是他妄下定论,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南风以后会是嘉原帝的依靠,若真是如此,他真应该好好谢谢南风。
“主君,午膳您想吃些什么?卫渊好与南风姑娘说一声。”
嘉原帝用余光看了一眼微低着头询问他的卫渊,脑海里浮现出南风的那张乖巧的脸。
“唔想吃桃花饼了,大概也只能晚膳时候才能吃到吧,那就吃点鸡蛋羹,紫菜团就好。”
“待主君回花南阁休息,卫渊就与南风姑娘说一声。”
“顺带和她说一声,别碰太多冷水,天气怪冷的。”
“是。”
卫渊知道嘉原帝今日心情不错,所以在回到花南阁的时候,把古琴给他搬到了中屋,看到他静静坐在长案前弹奏曲子,才默默退下,去了九月阁。
卫渊来到九月阁的时候,南风正准备动身去食阁。
“卫大人?”披着斗篷的南风讶然,“有什么事吗?”
卫渊走到她面前弯一弯腰,道:“南风姑娘,主君今日想吃点鸡蛋羹,紫菜团,晚膳时候,想吃桃花饼,卫渊特来与南风姑娘说一声。”
南风了然,道:“我正要去食阁做呢,卫大人还有什么要求吗?”
“卫渊已没有别的话要说,南风姑娘先去忙吧。”卫渊往旁边站了站,示意南风走。
“好,卫大人快回去吧。”
“是。”卫渊微低着头应道。
南风抬手戴起了篷帽,正要走,冷冰冰的右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南风回头,卫渊正握着她的手,眉目间有少许担心。
南风张张嘴正要问什么,卫渊忽然就松开了她的手,后退了两步,弓身而道:“主君还让卫渊唔南风姑娘说,希望南风姑娘别碰太多冷水,天气冷。”
南风听之,才笑了一笑:“我会的卫大人,你别担心,让君上也别担心,我先去食阁了。”说罢,南风转身,走出了九月阁。
卫渊跟出去,看着她的身影在大雪中艰难而行至九月阁旁的食阁,他放心下来。
真的像极了卫莞,言行举止几乎一样,只是卫莞没有她如此贪玩,总是安安静静的,能在她身上找到卫莞的影子,都不过是给自己的借口罢了,南风和卫莞是不能相比的。
卫家本是幸福的一家,在那场火灾以前。一家四口,卫渊,卫艇,卫莞,相云和,当年他以为他们一家人能过得幸福美满,哪知那一场火灾,失去了两个他心里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卫莞,一个相云和。
他就算是死,也会记得是谁害死了他们。
卫渊轻叹一口气,隐去眼眶里的泪水,迈开沉重的步伐,行走在冬雪之中。
一个人,没有太大的能力去挽救以往失去的东西,所以只能等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了,才有资格去回忆以往那些事情,而不是挽救。他卫渊,做到了,在能够有那个承受能力想起卫莞和相云和因为那场火灾而死的时候,他就做到了。
南风在做鸡蛋羹的时候,心不在焉的,以至于鸡蛋羹就这么白白费了。南风不得不重新做。
她坐在食阁门口,双手托着下巴,望着屋外的大雪纷飞。
引蝶来,引蝶来,那一首引蝶而来,是嘉原帝吹奏,吹奏曲子时,若是能引来蝴蝶,就证明,那个人就在他身边,而她,恰好就在。
悠悠琴声从花南阁方向传出来,悠长烂漫,却又极其清幽。
南风长叹一口气,思绪紊乱。
“小师妹!”玄清的声音响起,南风抬眸,就看见玄清在大雪中向她跑来。
玄清总是如此,一年四季活蹦乱跳的,俨不像一个大师哥。
不理会他,南风起身进了食阁,看着锅里正蒸着的鸡蛋羹。
玄清火急火燎的跑进食阁,拍了拍头上、身上的白雪才来到南风的身边。
“小师妹,做鸡蛋羹呢,好香啊。”玄清笑得贼贼的,南风白他一眼,又重新把蒸盖放了回去。
见南风不理自己,玄清又绕到她面前,笑得贼贼的。
“小师妹,师哥求你一件事儿好不?”
“大师哥你有事求我?”南风满脸的不可置信,“今天要加点肉吗?”
玄清斜睨了她一眼,又立马一副贱笑的表情。
“师妹,今日不是加肉的事儿,是师哥我的人生大事啊。”
“人生大事?”南风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道,“是你的小鸡死了吗?”
玄清一脸黑线:“不关小鸡的事儿,是我的终身大事啊。”
“终身大事?”南风睁大了眼睛,“你又去勾搭阿婧姐姐了?”
“哪里是勾搭,那是你师哥我未来的夫人,是你的师姐,别乱说话好不好?”说完玄清还嫌弃的看了一眼南风。
南风见此,从身后的案台上拿起了一把菜刀,玄清大惊,立马抢过南风手中的菜刀,丢在案台上,搂着她来到了食阁门口。
“师妹呀,大师哥求你啦,帮帮忙,好不好?”
南风幽怨地看了他许久,才道:“怎么帮?”
“你阿婧姐她是蔺府的小女,这事儿,还需要小师妹你去向君上赐婚,我知道阿婧她父亲,是朝中大臣,肯定不愿意阿婧嫁给一个凡夫俗子,但是我是真的爱阿婧啊,小师妹你一定要帮帮我。”
玄清的请求,让南风沉默。
蔺家和嘉原帝一直水火不容,若是嘉原帝下旨把蔺婧许配给了玄清,只恐那个老头子又有什么动静了。
“小师妹,帮帮师哥,好不好?”玄清再次请求,那张脸充满了无限期望,南风不忍,只好答应了他。
“好,但是你要给我时间,不许催。”
玄清心中雀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只要师妹能帮师哥,师哥一定当牛做马的报答你。”
南风计上心头,转身在食阁拿来了背篓,贼笑道:“那你去帮我在断崖上摘桃花回来吧。”
玄清的脸顿时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