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公主有些怯怯地道:“我……我可不敢再去了,上次回来被父皇骂惨了,我怕这次父皇知道后又要罚我们了,姐姐你们也别去了,好不好?”
习雨翻了个白眼,对十一公主的怯场有些无语:“你是他皇女,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走吧走吧!磨蹭什么!”
大家都知道,谷将军家的独女谷习雨,性子顽皮,不爱读书,最爱玩,好在武将出身的家庭旁人倒也没什么多说的。不过她如此性子,却与宫中皇子、公主关系匪浅,确实羡煞旁人。
但也有与她棋不对盘之人。
“谷习雨,你还有心情去溜马?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给夫子赔不是去,兴许他会少罚你一点!”高高在上的语气里有着浓浓地嘲讽。很明显两人不对盘。
“怎么?今天的蚂蚁有没有搬家啊?”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她身后站着的几位皇子公主,也跟着一起起哄。
习雨望去,八公主一袭凤衣正站在玉沏的石拱桥下,讨厌的脸上满是趾高气扬。
说到蚂蚁,倒是有些来源。
前几天因为她逃课去亭子下面的石阶上扣土,奇怪的发现蚂蚁们正排了一列列整齐的队伍在搬家。她突然就想起了之前在街上听起的歌谣:蚂蚁搬家,天要下雨。
于是她赶紧跑去学堂,叫了九公主她们一起去收拾她们早上晒出来的花瓣。当时八公主也在,她听了后嗤之以鼻,说:“谷习雨,明明艳阳高照的天儿,你硬要说下雨,折腾人的本事倒不小。”“蚂蚁搬家,天要下雨?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旁门左道,现在也要拿到这里来糊弄我们,当真以为我们好骗么?”
当时说不过就打赌了,打看天到底会不会下雨,输了的人要叫对方一声姑奶奶。
习雨也是火爆的性子,当下就叫上板了。可惜后来天确实是刮风了,却并未下雨,所以按照约定,习雨输了。
说来,她也是个能屈能伸的性子,当下就脆生生地叫了声“姑奶奶”。以至于至今仍被八公主拿出来笑话。
习雨也习惯了八公主那个性子,并不搭话,正转身欲走,忽听八公主甜甜的喊了一声:“六皇兄!”
她抬头瞧去,石拱桥上正站了一身形修长的少年,映衬着碧绿的柳树显得像是从画中走出来一般。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更是恍若仙人。
好看的眸子淡淡的划过她,深深的刻在了她的心上。
她用力按住胸口,那一刻,她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她听到爹爹对娘亲念的诗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想,这一刻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何娘亲那样凶悍,可爹爹还是一如既往疼爱娘亲的原因。
她不知道,他会是他的良人么?
那一年,她八岁,他十三岁,她们的初次相见。
第二天,在爹娘的差异,和下人们的不解中,她早早地去了学堂。
她将笔墨纸砚一样样地摆好,想着昨天见的那个身影,不觉偷偷笑出了声。
“小九!小九!我没看错吧?那竟是谷习雨!”刚踏进学堂的三皇子惊讶的叫道。扯过身后的九公主:“快看快看!是不是她?”
一起进来的九公主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谷习雨!你是发烧了还是没睡醒?今天居然不但来学堂,还第一个早到,究竟是什么回事?受刺激了?”
习雨脸色微红,她当然不会告诉她为何会这般早到,听他们甚是夸张的语气,有些恼怒:“我想来就来,关你什么何事!”
理所当然,她们又是一阵打闹。
很快,夫子进来了,大家赶忙坐好。柳夫子扫视一眼,在习雨这里停下,微微皱起眉头,半晌,叹了一口气,道:“谷习雨,你来背上的《大学》。”
习雨多少还是有些讶异夫子未追究她逃课之事,毕竟还是孩子,多少还是会怕的。
现在听夫子只是让她背书,当下欢快的背了起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定而后能静;静而……静而……后能安;安而……安而……”
声音到最后是越背越小,她有些着急:“安而……安而……”
周围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见,她紧紧抓住衣角。斜对面的九公主也是着急的对她打着口型,可是她太慌,太乱,竟全都辨不出来。
她偷偷望向六皇子皇子玄的座位,从这个角度,清晰的看到他眼里划过的淡淡不屑。
她猛然间脸色飞红,额头上更是渗出了一层密麻麻的汗,这下焦急更甚。
“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本。其本乱而未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温润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是大皇子。
她感激的朝他笑了笑,大皇子微微点头,笑的分外温和。
这时,她看到皇子玄的眸中划过一丝不明的微光。
那时候的她还小,不懂那道微光的含义。后来,她才晓得,那道微光,名为忌惮。
那时候,年纪小小的皇子玄,早就知道了,忌惮皇子珏的才华,忌惮那个高位,可是,那时候,谁都不知道,这个孩子的背后,居然还隐藏着那么大的野心。
许是这日子过的太长了,往事一翻出来,就像是决堤的河水,一发不可收拾。
“轰隆——”一记响雷在夜空中炸开,她从梦中被惊醒。
入眼依旧是百鸟朝凤的织锦薄衾,笼月纱帐在空旷的大殿里翻飞。
她又做梦了。
噢,原来,这是梦啊,她以为,她是醒着回忆呢。
近日,她经常做梦,刚才又梦到了她们初见的那天,恍若隔世。
曾听嬷嬷说,人的生命走到了尽头的时候,想起来的全是昔日的点点滴滴。
那么,她呢?她的人生,是不是也走到了尽头?
窗外不知何时淅沥淅沥下起了雨来,夹着凉风,带着些许冷意。
她抬头看看夜色,已经寅时了,那个人应该也刚刚起床,准备早朝了罢。
她起身,推开殿门,站在走廊上,廊前的秋海棠已经长出了花骨朵。她转身进去拿了伞出来,撑开伞下去,把海棠往正里扶了扶。
一般海棠到这个时候早都已经谢了,这株海棠是翠儿特意栽培出来的,想着她喜欢,希望她看着,能够开心一些。
她抚摸着微微露出艳红色的花骨朵,淡淡的笑了,似怀念,似追忆。
或许,这是她看到的最后一抹艳红了……
雨越下越大,狂风暴雨中显得她纤细的身躯,愈发消瘦。好似一朵残梅,在枝头摇曳。
……
太阳渐渐从东方升起,金色的光芒给这座皇城度上了一层金衣,愈发庄严肃静。
凤栖宫内,檀息姑姑端了一碗药进来,瞧见习雨早已洗漱完毕,正躺在软榻上看书。上前几步放下药碗,心疼的出声:“娘娘昨晚又没睡好?”
习雨放下书,淡淡的笑道:“睡的还好,只是起的比较早罢了。”
“娘娘又来哄我,您瞧眼下的乌青,是骗不了人的,您当真以为我老婆子老了,好糊弄不成?”
习雨见檀息一板一眼的瓣扯到,不禁笑了:“是!是我不好,不该哄嬷嬷!”
“娘娘快些喝药吧。”檀息将药端给习雨。
她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仿佛那是什么山泉甘露。
檀息,接过碗,替她擦擦嘴角,拿起桌上的蜜饯:“娘娘吃个蜜饯,去去苦味!”
习雨轻轻摇头:“不用了。”
檀息只好放下,曾经连闻见药味儿都喊苦的人儿,如今……
她叹了口气,端了碗出去。在殿门口停下,又回头望了一眼。瘦瘦的身体躺在软榻上,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她望向承乾宫的方向,眼里满是无奈,好好的一对壁人,现下,就走到了这个地步……只是,可怜了她们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