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的航班是早上八点钟的,路铭心不用那么早起床,不过她醒了后也睡不着了,就抱着顾清岚不肯撒手。
顾清岚对她很有些无奈,但看她哭得那么惨,也就任她去了。结果路铭心在他胸前蹭来蹭去,突然说:“清岚哥哥……我要去西部影视城一个月啊。”
顾清岚轻拍她的肩膀,笑着回答:“是啊。”
她又说:“拍摄期很紧张,估计是不会给我们放假的。”
他于是就又笑了:“没事,你想休假的话,跟杜励说一声就好。”
路铭心想起来他就是这部戏的投资商,当然能让杜励批她的假,她还是不满意地继续蹭他:“可是就算放假赶回B市,我也不能每天都见你了。”
顾清岚只能继续微笑:“你想怎样,说吧。”
他对她一直都温柔,只不过不怎么惯着她的无理要求而已,但今天他却意外好说话,路铭心不禁有点飘飘然,开口就说:“反正学校了放假了,你陪我去好不好?”
顾清岚到底没能纵容她到底,只是淡淡笑了笑。路铭心顿时就又开始心虚:“是不是你会不舒服啊,毕竟那里吃穿住行不像B市这么方便,气候也干燥。”
顾清岚却又笑了:“没事,我只是在考虑怎么安排行程。”
路铭心听到他真的要去陪自己,眼睛就又亮了:“真的啊?”
顾清岚笑着:“也不是不可以啊,一个月时间不能见面,的确是太久了……不过我还有些事情要安排,可能会晚你两天到。”
路铭心连连点头:“没关系,是我说的太急了,不然你可以早点安排的。”
她说到这里,又开心地掰着指头算:“你过去很方便啊,跟我住一个房间就好,反正给我的房间是套房,外面太晒太热,你就多在房间里休息就好了。”
顾清岚笑看着她忙活打算,轻叹了声:“你这么精神,早晨之前是睡不着了。”
路铭心笑嘻嘻地凑够过去吻他的唇角:“没事,飞机上可以补觉,今天也不需要开工,下午还能睡觉呢。”
她一面说,一面又抱紧他:“清岚,我现在好爱你啊!”
顾清岚只是笑着抱住她,没有再说话。
一大早赶飞机还是挺累的,再加上她昨晚睡眠不足,飞机起飞后,她就带着眼罩缩起来补觉。
朦朦胧胧的,她竟然还是梦到了被顾清岚否定过的那个“前世”,梦里她怀抱着顾清岚,走在苍凉的古道上。
他们的车马前都有护卫,顾清岚此次去西北边陲的职务也是“督军”,他似乎是身体不适,一直低咳着,脸色苍白,脸颊两侧却有些不详的嫣红。
她觉得无比心疼,低头去吻他的额头,埋怨他为什么病着,还非要请旨去前线,他笑着安慰她,却咳了一阵,生生咳出了一口鲜血。
她被他吓到,晚间他们到了下个驿站,再也不肯走了,坚持要住下来等他身体好了再继续赶路。
他们于是就在那个丝绸古道上的小镇子里借了镇长的别院,住了十几日。
自从他们成亲后,他正被陛下重用,朝政繁忙,而顾府里又有诸多杂务和规矩,顾夫人早逝,她也得早点学习如何操持一个大家族。
因为彼此都在忙碌,身边又有太多的其他人,他们独处的时间反倒不多。唯有在这个小镇子上,那短短的十几日里,生活平淡到好像他们只是一对边疆上寻常的夫妻。
她每天早晨都早起给他熬药,跟随行的小厮一起,安排他一天的膳食,偶尔她兴致来了,还会亲自下厨,做出的东西虽然卖相不好,但好歹味道还不错。
天色一暗下来,小镇上就只闻鸡鸣犬吠之声,她也把院门都关了,到房间里陪着他。
他酷爱读书,常常手不释卷,即使病着,也还是常披了衣服,靠在床上接着灯火看一阵书,才会睡下。
她不会做女红之类的东西,就也陪着他看书,偶尔他要在书上写一些批注,她就会给他研磨。
有天他兴致好了,笑着说她:“墨磨得倒是越来越像样了。”
她那时看他在灯下斜挑了长眉,温文而笑的样子,就觉得全身的血液好像在一瞬间就涌到头顶上去了。后来她才知道,那就是所谓的“心动”和“情动”。
到了这一世终了的时候,她只后悔,那样平常又普通的日子,没有更长久一些,长久到年年岁岁。
飞机落地时,路铭心被身旁的人叫醒,眼罩早被浸湿了,眼妆也花得一塌糊涂。
刘芬芳坐在她后排,走到前面看到她这样子,皱了眉说:“你眼睛发炎了?”
不是她后知后觉,而是她跟了路铭心这几年,从来没见她在拍戏之外哭过,从来都是没心没肺过日子的人,突然流泪流成这样,她只能认为她是眼睛发炎了。
路铭心抬手擦擦眼泪,摇摇头说:“不是。”
西北的日光强烈,刚出航站楼,她眼前一花,差点就跌倒了,还是刘芬芳快手拉住了她:“路大美女,到底怎么了?”
她摇头冲刘芬芳笑:“没来得及吃早饭……”
她刚才上飞机就睡了,飞机餐当然也没吃,刘芬芳虚惊一场,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埋怨她:“你也自己注意点身体,我们赚个薪水够不容易了,别再给我们增加负担了。”
话说的难听,路铭心却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忙说自己会注意。待上了去酒店的车,她坐在后座,悄悄把眼睛又合上,免得眼眶里的泪水再滑出来。
她真的很傻,在早上听到他那么说,居然就真的信了。如果一切真的是她入戏太深的臆想,那么那些画面又为什么那么深刻,又为什么她梦到和想到的,都是他在剧本里不曾写到过的内容?
而且记忆是骗不了人的,她在飞机上,也终于想起了更多,那些回忆穿起了一个人的一生,密密麻麻的细节让她无法去否认它们的存在。
路铭心早上走的匆忙,也就没有注意到,直到她出门前,顾清岚都没有离开卧室。
听着楼下的声响归于沉寂,知道她已经离开,他才用手撑着身体,从沙发上起身去拿放在床边的手机。
只是短短的几步,他额上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将身体靠在床上,他拨通了一个电话,接通之后,他轻闭上眼睛,说:“任染……我需要你来一趟。”
任染是他的私人医生,在国外频繁头疼的那段日子,通过医院的推荐,这个华裔的年轻医生成了他的私人医生,后来他回国,就将任染也一起带了回来。
平时就在B市一家顾氏名下医院工作,任染来得很快,他匆忙走进来看到顾清岚的脸色,就紧锁了眉头:“你这是怎么了?”
顾清岚轻咳了声,抬起头看着他微微勾了唇:“没事,只是头疼。”
剧烈的痛楚让他的神智越来越模糊,于是前世所经历的那一切,反而越来越清晰。
那时他被关押进天牢里,他原本就没想过还能幸免,却在当晚,就见到了父亲派来的人。那人将一壶鸩酒放在他脚下,只说了一句话:“顾相说你知道该如何做。”
他当然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就会被兵部会审,还会被陛下御审,这时无论顾家是和他恩断义绝,还是偏帮偏袒,都要经受非议。
他已是身败名裂,无论如何都会令顾家声名受累,唯有速死,才能让顾家尽快抽身事外。不待那人离开,他就讲酒杯送入了口中。
似是被他的决绝所感,那人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就向顾相复命了。”
他闭上双眼,再不去看眼前的人和物。他这一生,真如父亲所说:一事无成,于人于己皆无裨益。之所以走到这一步,与其说是造化弄人,不如说是咎由自取。
那毒的发作不是很快,开始不过是腹痛而已,尚且可以忍耐,而后就是五感渐失,眼前唯余一片空茫。
他不知陛下是什么时候到的,他知道抱着自己不住哭泣的人是陛下,他也知此生再也无法和她相见。
她也一定是不愿再见他了,不然他被抓捕回来时,她不会连到牢房里见他都不肯。
他深知那一面会是永诀,她却还是没有来。他想起她骂过自己的话,她说他伪善凉薄,不懂何为真心,在她心中,他这样一个人,自然不值得她再来相见。
他的确不懂何为情爱,不然也不会多年来清心寡欲,连自己的姻缘都无心过问。
她说他不懂如何以真心待人,他也确是不知,如何让他人看到他,就觉得他已经捧出赤诚热心。
临到终点,他想起她曾说过的这些话,仍是觉得她说的不错。他的确薄心寡情,所做的那些事,也不过是审时度势,救她和莫祁,是因为军中可以少了督军,不能少了大将。
用青鸟传书教她兵法,是因为她的确是可塑之才,他注定命不长久,衣钵可以得传,也是不错。
他只是觉得疲倦,倦到什么事都不愿去想,这一世落到这种下场,他并不悔,只是若有来世,他只愿相忘烟水,再不相逢。
路铭心在来到西部的第一天下午,就接到了从B市打来的电话,号码显示是顾清岚别墅的座机,开口说话的人却是一个她有些陌生的声音:“路小姐?我希望你能回来一趟。”
路铭心心里一紧,下意识问:“清岚怎么了?”
那人却只是说:“我是顾先生的私人医生任染,他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好,希望你尽快赶回来一趟。”
他能打来这个电话,已经证明了两点,一是顾清岚肯定是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二则是顾清岚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不能亲自打电话给她。
挂了电话,路铭心呆愣了片刻,才连忙跟剧组请了假,让刘芬芳帮她订了最早一班回B市的航班。
西部影视城距离B市并不近,即使她用了最快的方式,赶回别墅的时候,也已经是深夜11点钟。
不过是一天时间,她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世。冲进卧室里,她就看到一身黑衣的任染正站在床边,而床上的顾清岚却闭着双目,胸前的起伏微弱得几乎注意不到。
这一瞬间她几乎不能呼吸,眼前仿佛又看到他躺在冰棺中毫无生气的样子。
任染虽然是华裔,气质却多少跟顾清岚有些相似,甚至还有些古典的味道,抬头看了她一眼,他淡淡开口:“你走后不久,他就昏迷了。”
路铭心径直走过去,她半跪在床边,握住他有些发冷的手,低头轻吻了吻他的薄唇。
顾清岚再次醒来时,天色是暗的,窗外的日光有些昏黄,他不知道自己昏倒了多久,也就无法分辨这是清晨还是黄昏。
喉咙里干涩无比,像是堵着什么东西,他才刚轻咳了一声,一直压在他胳膊处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就动了动。
路铭心顶着乱糟糟的头发抬起头,对着他蹭了蹭,用明显还带着睡意的声音叫他:“清岚哥哥。”
他一时没来得及回答,她就又自然地趴过来亲了亲他的唇角:“吓死我了……你总算醒了。”
他侧了头看着她,轻皱了眉想开口,发出的声音却不气流大不了多少:“你怎么在?”
知道他说话辛苦,路铭心干脆不等他问,就一股脑回答:“我接到电话了,说你又昏倒了,我就赶快跟剧组请了假……赶了昨天最晚的一趟航班回来呢,不过幸好回来了。”
她说着,又凑过去吻了吻他的脸颊,心有余悸般感叹:“幸好还赶得上回来,不然我就要担心死了。”
她说得很轻快,声音里又透着浓浓的委屈,他即使全身无力,也还是忍不住轻声安慰:”没事的……不用特地回来。”
她却不这么认为,紧抱着他摇头:“我现在觉得什么都没有你重要……工作当然也很重要,不过一听说你又病了,我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她说话的语气和动作还像之前一样,带着点撒娇,更多的又是对他的依恋。
他看了她一阵,还是不能把她的脸看得更清楚,只能干脆闭上双眼:“现在是什么时间?”
她好像也知道他现在视力不大好,连忙起身把床头的灯打开了,才回答他:“已经晚上七点钟了,你睡了一天一夜。”
怪不得他觉得全身无力,一天一夜未曾进食,会觉得无力也是正常。
路铭心却突然变得体贴了,看他侧着头无力地轻咳,就说:“我已经让厨房熬了粥,任染说你可以吃一点,我去给你拿过来,还是热的呢。”
他抬头看她,希望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你见过任染了?”
路铭心点头:“是啊,就是他打电话让我回来的。”她说完,还又想想加了句,“你从那里挖来这个一个医生啊,简直太酷了,好像古代游侠那种感觉。”
他知道她一直演技不好,现在脸上露出来的表情,他也看不出一点作假的痕迹。
确定她还没有想起前世的事,他稍稍放下了心,又疲倦地合上了双目:“捡的而已。”
听到路铭心不解地“啊”了声,他就勾了唇角,难得地开了句玩笑:“有次在街边看到他,就捡回家了。”
路铭心还真信了一样,恍然大悟地说:“真的?我要去问下任小帅哥!”
听到她远去的脚步声和房门关上的声音,他才彻底放松下来,头疼欲裂,甚至他看到眼前的东西,都有些朦胧。
然而心头的冷意却渐渐要盖过所有的痛楚:是他又一次错了,将事情都引向不可控制的方向。
一切的缘由,不过是因为他太贪心,一定要回到她身边,一定要她都记起来。
他以为当她记起那些往事,他或许就可以向她要一个答案。问她是否真的那么恨他?问她是否对自己有过些许真心?
这些说到底不过只是他前世死去前的一点不甘而已。他还是没有自己预料中那样洒脱,身家性命不说,浮名也可抛却,却唯有那一丝执念,即使神魂俱灭,也无法放下。
因着这些,他苦心孤诣设下一局,等她终于在梦中哭泣着惊醒,告诉自己她已经想起来了前世,他却惊觉……原来他从未曾想过,那些记忆会给她带来什么伤痛。
他不知在他死后,她是否能健康安泰,一生平安。当他看到她脸上的泪痕,听她诉说着失去他的痛苦,才发现自己是如此自私。
他为了自己的这点不甘,不仅要她想起来前世,要她赔上今世……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那样不堪。
第二天路铭心留在家里陪他,顾清岚半躺在床上休息,她干脆也靠过去,抱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这么热的天,如果不是房间里空调充足,这么躺在别人怀里,不如靠在垫子上舒服。
不过顾清岚倒也没反对,只是勾着唇笑了笑:“我觉得你需要一个大型抱枕。”
路铭心调整了下姿势,把下巴放在他肩窝里,很满足地轻哼了一声:“什么抱枕比得上活物啊……而且还是自己的爱人。”
她的语气太洋洋自得,顾清岚也不好继续打击她,就笑着任她去了。他还是精神不济,看了没多久,就靠在她肩上昏沉睡去。
也只有这种时候,路铭心才放肆大胆地侧头去看他的睡颜,他近两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气色却还是很差。
不但脸色苍白得厉害,眼睫下也有淡淡的青痕。路铭心看着他,却觉得能够看到这样的他,听到他微弱却绵长的呼吸,已经是奢求。
她说什么都比不上心爱的人躺在自己怀里,也并非是说谎。那一世临到最后,她所能拥抱的,也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不用说体温,连肢体都已经带了些僵硬。
前世她是殉情而死的,她不知道陛下是怎么对外宣称的,但宫廷里的人,应该也都知道。
自从在禁宫的冰窖里看过他的尸首后,她就不再去兵部,终日酗酒,家里人关不住她,她就骑着马在京城里四处寻事挑衅。
那些日子,真的就像在十八层地狱里度过的一样,那么多的痛苦和对他的思念,都不知道该怎么宣泄。最后她终于是疯魔了,半夜潜入禁宫,惊动了不少大内侍卫。
陛下和宁王殿下都被她惊扰,陛下显然是没料到她癫狂至此,大约也是对她深深失望了,只问她到底想怎样。
她就回答说,想要见他,想要再见他一面。陛下气急之下,命人打开冰窖放她进去。
大约连陛下都没有预料到吧,她那一次走进去后,就再没有出来。毕竟冰窖的大门一直都虚掩着,外面也有侍卫在把守,只要她叫一声,或者推开门,她就可以走出去。
可是当她找到他,就躺在他身边抱住了他,再也没有离开。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生时她没有好好待他,连他临终时都没能在他身边,那么死时,她至少可以再不放开他。
路铭心还在B市,顾清岚就接到了杜励的电话,告诉他曹叶阳准备正式辞演这部戏了。
原本在曹叶阳连累路铭心工作量更大后,顾清岚就决定要换下曹叶阳了,只是碍于网络的视频事件,才没有立刻对外公布。
当视频事件出了后,杜励那边为了平息事端,还采取了拖延战术,一直将新人选的事情悬而未决。
杜励当然也知道顾清岚说过的话不会反悔,她只是抱着幻想,希望能拖就拖,拖到无可奈何的时候,再拿出个几方都能接受的结果。
结果拖了一阵,今天曹叶阳的经纪人主动提出要退出,她自然是喜出望外,没等一分钟,立刻就给顾清岚打电话报喜。
顾清岚虽然没有杜励那么喜形于色,听完她的通知后,心情也好了些,表示自己知道了,希望新人选尽快就位。
他放下电话,看到路铭心正紧盯着自己,就笑了笑说:“是曹叶阳,他主动辞演了。”
对于现在的状况来说,曹叶阳已经算是违约,如果顾清岚较真,告他上法庭都是可以的。他自己辞演,还真是一个比较好的结果,既能在粉丝面前保全面子,又可以不用承受法律责任。
路铭心虽然也早料到了,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顿时眼睛就亮了,却没敢立刻就对顾清岚提出来让他亲自出演的计划。
她一下午很辛苦忍着,忍到晚上吃过晚饭后,才吭吭哧哧说:“清岚哥哥,我请了这几天假,回去就要开工,有点怕找不到状态……你能不能帮我对下台词啊。”
顾清岚今天的精神比昨天略好了些,又不舍得拒绝她的要求,就点了点头:“也好。”
路铭心让他坐在靠窗的躺椅上,然后交给他一份打印好的台词,自己拿着另一份跟他对词。
剧本都是顾清岚亲自过目的,台词他其实并不需要看剧本,只不过这段戏正好是沐亦清和陆青萍的对手戏。
当时的场景也是军营中沐亦清和陆青萍就战事在讨论,按照剧本上写的,这时候沐亦清手中应该有一卷兵书做道具的,所以他拿着台词本,也权当是道具了。
路铭心先开口说:“这次出兵辽城,为何只让左路军前去?辽城兵力五万,左路军只有十万,围城兵力必十倍兵力于敌方可,左路军前去,不过是送入敌方虎口的羔羊而已。”
顾清岚目光垂下看着台词本,并没有抬头看她,没有开口,就先咳了几声。
路铭心听到他咳嗽就紧张地不得了,台词瞬间就扔开了,连忙说:“清岚,哪里又不舒服了?”
顾清岚无奈地抬眼看了看她:“这是剧本上写的,沐亦清这时风寒未愈,要咳几声……”
路铭心“呃”了一声,突然觉得顾清岚这样的性格也挺可爱的:明明她只说了让他对台词而已,旁边也没有摄像机,他只用随便把台词念一念,完全没必要连咳嗽都演进去,但他却认认真真地按着剧本走了。
她又想起来那次让他帮忙搭戏,他也是很认真准备了,连给他化妆,穿那些累赘的戏服,带着厚厚的假发套等等,都没有反对。
她看着他在灯光下温文如远山的眉眼,顿时又不想演戏了,前世说出的这些话,她其实已经记不得那么清楚了。
在军营中,她其实几次跟他起过争执,虽然事后总能证明他的安排是对的,大部分时候,连莫祁都会选择听他的计划,但她却依旧爱对他的决定提出质疑。
现在回头去看,不过是因为她心中始终对他不信任,而且还总对他有种莫名的敌意吧?
前世的他,也一定是对这种不信任和敌意有所感触的,要不然最后他也不会选择一个人默默扛下一切,守口如瓶地在狱中服毒自尽。
也许在别的知情人眼里,前世的他死得太不值,不过是一个误会而已,说出来不就好了?她却知道,逼他死,让他对尘世毫无留恋的人,正是她。
看她一直紧盯着自己,完全没有接着说台词的意思,也知道这戏是对不下去了,顾清岚只能看着她轻叹了声:“怎么,又走什么神?”
路铭心回过神来,她害怕自己的目光泄露更多的情绪,忙对他笑了笑:“清岚哥哥太美了,看着就忘词了嘛。”
她清清嗓子,试图找几句闲话来缓和气氛,就说:“这个沐亦清真是太难找人来演了,温文儒雅的公子好演,但是又温文儒雅,又病弱的美男就难演了。能把病弱演得入木三分,让观众一看就心疼,不但考验演技,还考验演员的脸和气质啊。”
她这么说,无非是想千方百计地告诉顾清岚,能演沐亦清的人实在太少,最好他能亲自出演,那就最棒了。
可顾清岚听完,笑了笑说:“不过是一个反派而已,不用太讨观众喜欢也可以……而且你不是说过吗?男人总是病歪歪的惹人讨厌。”
这句话当然不是今生的路铭心有胆子说出来的,更何况她从来都没这样认为过,又怎么会这么说。
会这样说的,肯定只有前世的路铭心,在刻意挖苦他的时候,而会说出来的。她几乎要下意识辩解,说她这样说的时候,并不是真的觉得他讨厌,无非是想找几句话来羞辱他而已。
幸好她反应快,生生忍住了突如其来的心疼,继续装作毫不知情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我对着这么美的清岚哥哥,哪里忍心说这么恶毒的话,真是的!我只说过病弱的清岚哥哥美是美,但我看了就心疼好吗?”
顾清岚不在意地轻笑了下:“那看来是我记错了。”
路铭心暗地里都快哭出来了,顾清岚段位实在太高,看样子他也并不确定她已经想起前世的事了。
可这无处不在的语言圈套又是什么?她只要稍不注意就要着了他的道好吗?非演技派的路大明星,真是默默地在心里哭昏了一次又一次。
顾清岚放下了台词本,笑着对她说:“没事,害怕没有状态的话,就别在家里多留,早点回影视城再努力也不迟。”
言下之意,不过是她在B市赖着不走,天天出去见这个见那个,那边的剧组分分钟都在烧他的钱,她还是识相点早日回去为好。
路铭心无力的“哦”了声:“那好吧,我后天就走。”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还是连“明天回去”都不肯说,非要推到后天,好像晚走一天就能怎样似得。
顾清岚对她这种拖延症简直没有办法了,轻叹了声摇摇头。
第二天路铭心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吃早饭,顾清岚终于还是叹息了一声,开口问她:“铭心,有话就说吧,别忍了。”
找到一个台阶,沉不住气的路铭心哪里还有忍得下去的气魄,连忙紧盯着他的眼睛:“清岚哥哥,我想……我有个想法啊,说出来你不要骂我。”
顾清岚微笑了笑:“先说了再说。”
看他还是这么滴水不露,路铭心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我这个想法有点大胆啊,我是看过那个视频后才有的想法。就是……就是觉得为什么你不能亲自出演沐亦清啊,明明你外形和气质都那么符合!”
顾清岚还真没想到她憋了一天,就是为了这个,顿时有些啼笑皆非:“我又不是专业演员,而且哪里有编剧和投资商亲自演戏的?”
路铭心忙说:“有好多戏,都是演员自己投资自己写剧本的!还有亲自做导演的!”
顾清岚还是笑着摇头:“那要先是个演员。”
路铭心无话可说,只能不断强调:“可是清岚哥哥你这么美,比好多演员都美!”
顾清岚淡笑着:“我没受过专业训练,只是做个男花瓶的话,我应该可以。”
路铭心都顾不得他话里出现媒体常讽刺她的“花瓶”了,她总不能直接说,我都想起来前世了,沐亦清就是你自己,自己演自己哪里需要演技,着急地说:“反正你合适嘛!”
从上次她提出让自己去片场陪她演戏,又在片场被偷拍,顾清岚就有种落入什么圈套的感觉,不过他相信以路铭心的谋略,还是没有能力策划这么一个圈套的,只能说她只无心而为。
他笑了笑说:“你求我演戏,肯定还有别的原因,说出来听听吧。”
路铭心当然不能说那是因为《山河踏碎》本来就是他们前世的故事,而前世的他,她不希望别人去“扮演”,所以只能努力编了一套,说害怕父母以结婚为由,让她息影,所以要拉他一起演戏。
她父母的态度,顾清岚上次已经见过了,他也知道虽然顾盛没有说,但依照他对父亲的了解,待他和路铭心的婚礼举行之后,父亲也一定会以家庭为重这个理由,提出让路铭心息影的要求的。
前世她想上战场杀敌,戍卫边疆,路家和顾家就一致反对,这一世她希望活跃在演艺界,两个家庭又还是不支持。不得不说,有时候他真觉得,一切皆是宿命。
这么想着,他就又对她笑了下:“所以你准备拉我下水了?这样即使他们怪下来,也是先怪我?”
看他又要把父母的责怪全都承担下来,她连忙摇头反对:“不是的,怪也还是怪我,我会说都是我强迫你做的!”
顾清岚笑:“于是呢?既然决定了要自己面对来自父母的压力,这样你让我陪你演戏,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逻辑太清晰,相比之下路铭心那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她无计可施之下,干脆俯身过去抱住他的腰,说出了一句很久之后,她想起来都要给自己点赞的话:“可是,这么好,这样闪光的清岚哥哥,我想让更多的人看到,想让清岚哥哥最美好的一面,能留在更多人的记忆里啊。”
即使路铭心这么说了,顾清岚也没有答应她,而是直接笑着说了句:“荒唐。”
并且为了防止路铭心再继续不务正业地在家里待下去,他还亲自吩咐了自己的秘书,让他订了张票次日飞往西部的票给路铭心。
机票都被安排好了,路铭心也没胆子拒绝他,只能哭哭啼啼地原地画着圈圈,看她实在太伤心,顾清岚只能无奈地说:“我陪你一起去好了。”
路铭心瞬间就又开心起来,冲上去抱住他:“清岚哥哥对我最好了!”
顾清岚笑了笑看她:“还好,本来也说过要陪你去的。”
他回答得略显冷淡,路铭心也还是开心地抱着他,凑过去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我马上去准备!”
如果只是路铭心自己回影视城,她的行李就随便了,但顾清岚也要去,她就真的很认真地带了个大箱子,甚至连顾清岚最喜欢盖的那个薄毯子,都要塞进去打包一起带走。
顾清岚既然要去,他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健康,身为他家庭医生的任染当然也要跟去。于是最后同去的,就变成了他们一行三人。
路铭心心情不错,也不在意随行了一个大灯泡,一路上黏着顾清岚不肯撒手。
剧组对于路铭心能够回来开工,当然是欢迎的,等她下了飞机,莫祁还特地跑到她房间来看她:“心心你可回来了,军营戏真的好累啊,你不在导演只能拼命折腾我了!”
拍这种战争场面,特别是古代战场的,动辄就要上马,还要穿厚厚的铠甲,拿着冷兵器摆造型,的确是很累人的。
莫祁身为口碑极好的演员,就算累,该演到尾的地方,当然也不会打折扣,他不能去找其他演员吐槽,只能跑到关系好的路铭心这里倒苦水。
路铭心给他泡了杯茶,坐下来笑眯眯地安慰他:“祁哥辛苦了,我回来后就有人陪你受虐了!”
他们正说着话,里面换好了衣服的顾清岚就走出来,对莫祁轻点了点头微笑:“莫先生。”
莫祁只听说路铭心回来了,没想到她还带了顾清岚。
他顿时有些错愕地起身:“顾先生,铭心说您病了,身体好些了吗?”
顾清岚笑了下,也在沙发上坐下:“好多了。”
路铭心立刻就挽住了他的胳膊,对莫祁说:“祁哥,其实清岚哥哥是我挖来接替曹叶阳的新‘沐亦清’!”
莫祁对此倒不像其他人那样立刻觉得不可思议,只微愣了下,就摸着下巴:“为什么我觉得可行呢?”
顾清岚本来已经再三拒绝过路铭心的提议了,只是他没想到,她竟然开口就对莫祁这么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是微笑了下。
路铭心眼睛亮亮地继续对莫祁说:“是吧?祁哥你也这么觉得!”
莫祁摸了摸下巴说:“其实那天顾先生帮你搭戏,我就这么觉得了……演戏需要很多技巧,可对于角色深入的揣摩和领会,却是没有学过表演的人一样能够做到的。”
他说到这里,还说了句很感性的话:“那天看顾先生站在那里说着台词,我的感觉是‘这个人就是沐亦清’,这种感觉很难得的,不能说顾先生天生会演戏吧,只能说他跟这个人物实在太贴近了,完全可以本色出演。”
顾清岚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们这么说,是不是提前串通好了?”
莫祁连忙举起双手以证清白:“我这样有信用的好男人,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跟心心串通过,都是肺腑之言!”
等送走了莫祁,顾清岚在房间里有些无奈地看着路铭心:“铭心,你真的这么希望我能够出演?”
路铭心拼命点头:“你需要什么表演的基础知识,我告诉你,真的好简单的!我读了电影学院后,觉得理论知识太简单了简直,一看就会!”
顾清岚无奈地摇摇头:“表演是一门实践学科……理解简单,运用领会难对吧?”
路铭心忙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算是吧,我上场总被老师骂。”她说完,又连忙对顾清岚说:“不过清岚哥哥比我厉害太多了,你实践起来也一定没问题的!”
顾清岚万分无奈地看着她:“好吧,我考虑一下。”
努力几天,终于得到他一句“考虑下”,路铭心已经很开心了,立刻欢呼起来。
到影视城的第二天,路铭心拉下太多,已经很快被导演抓过去拼命补拍了。
顾清岚则留在房间里继续休息,等路铭心被狠狠操练了一天,拖着骑马骑得连腿都有些合不拢的身躯回到房间里时,正看到顾清岚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电子书。
虽然也有电子书,这样查阅英文资料和资料库比较方便,但他闲暇时总喜欢看纸质书,鲜见有这样看屏幕的时候,路铭心累得要死,也拖着身体,有些好奇地坐在他身边:“清岚哥哥,你看什么?”
顾清岚抬头看到她满脸疲惫,就先温和地对她笑了笑,连语气都柔和许多:“没什么,你说的太急,我没来得及买书,所以下了一些表演学的专业书籍来看。”
路铭心就是喜欢他这样做事一板一眼的态度,很开心抱住他的脖子:“清岚哥哥,你真的准备考虑我的建议了?”
顾清岚笑了下:“我既然答应了你,当然就是真的考虑……只不过这个领域对我来说太陌生,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他肯点头,路铭心已经喜出望外了,她紧抱住他,隔了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还是掩饰不住激动的语气:“清岚哥哥,谢谢你。”
顾清岚拍了拍她的肩膀,他还是有些无奈,但却仍是纵容她:“没什么,只是你的要求这么强烈,我总是要试一试。”
身体稍好一些,晚餐后顾清岚就照例要出去散步。影视城坐落在西部一个小城附近,他们住的酒店,算是距离影视城最近的,因此离本来面积就不大的市区,还有段距离。
西部的好多城市,都是依托绿洲建设起来的。他们换好衣服和鞋子,走出酒店没多久,就能看到道路尽头,就是连绵的戈壁和沙丘。
此时太阳下山还没多久,天际尽头还能看到一线紫色的残阳折射,B市当然看不到这样辽阔的视野。
路铭心跟着顾清岚一起走着,就忍不住感叹:“还是这样的景色好啊,看了心境都开阔许多。”
顾清岚微微勾唇笑了:“的确,你一直以来就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
路铭心听到这里,就知道他在说的,应该是前世那个她,喜欢反抗专制严肃的父亲,于是可以表现出叛逆不羁的她。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清岚,我并没有讨厌被束缚,事实上虽然我小时候被要求努力学习,考影视学院,进入演艺圈,也被我父母反对,甚至他们至今都希望我放弃演艺的道路……可是他们却并没有强迫我做什么,所以我并没有被束缚的感觉,更谈不上讨厌。”
在她停下时,顾清岚也停了下来,看着她。她看着他脸上轻淡地神情,有那么一刹那,她突然觉得他离自己还是很遥远。
她只是记起了前世的回忆,并不代表者她就会变成前世那个一心杀敌报国的女将军,她仍旧还是路铭心,在都市中普普通通长大的女孩子。
直视着他的眼睛,她最后说出来:“清岚,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并不是在看着我,而是在透过我,看着其他的人。”
接下来他们都没有再说话,直到散步完,回到酒店的房间,顾清岚才开口轻声说了句:“对不起,铭心。”
路铭心摇摇头,倾身抱住他的腰:“只要你爱我就好了……”她想了下,又加了句,“爱现在的这个我。”
他们到影视城的第三天,曹叶阳经纪人的微博发布了公告,表示曹叶阳因为身体和精神状况不佳,决定辞演《山河踏碎》一剧中的“沐亦清”一角。
这个消息公布后不久,国内的大论坛上,就出现了一些网友发帖说,既然曹叶阳主动辞演,不如干脆就让上次视频里出现的那个“白衣美男”演好了。
网络舆论往往就是如此,热点传播得很快,事后的消息和后续却没多少人关注。
上次的视频流传范围太广,即使后来发布了辟谣和生命,但看过那个视频,却还不知道“白衣美男”真实身份的人,还是占大多数的。
所以这帖子一经发布,很快就有不少网友纷纷表示,喜欢“白衣美男”的扮相和气质,强烈支持这个提议。
至于这些“网友”中,哪些是杜励的公关,哪些真正的网友,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不过帖子能一经发布就引发热烈讨论,所以不管是不是杜励的公关先发起这个话题的,也足以证明那个视频和“白衣美男”在大部分人心中的影响力。
一手促成这个结果的路铭心,当然很得意洋洋,拿着平板电脑去找顾清岚邀功:“清岚哥哥你看,大家都说你很适合演!”
顾清岚只看了一眼,就笑着淡淡点头:“谢谢。”
关于亲自扮演沐亦清的事,他已经电话跟杜励沟通过了,决定还是慎重起见,先由他试演几天,如果真的效果好,再补签正式的演出合同。
也许是因为看过那个视频,再加上征求过莫祁的专业意见,杜励竟然很赞成这个提议,在电话里说:“反正你和铭心是要演夫妻档的,里面也有亲热戏,让你看着铭心跟其他男人演那样的戏,你岂不是也很难过?”
顾清岚挂了电话,蹙眉回忆了一下,这才觉察到:原来一整部戏,虽然说陆青萍和沐亦清是夫妻,但竟然没有一场亲热戏,甚至连亲吻和拥抱都没有。
究其原因,虽然有这是部严肃向的正剧,没必要在儿女私情上纠结太多,还有就是他当初设想的就是其他男人来扮演“沐亦清”……让他亲手写路铭心和其他男人的亲热戏,那还不如直接拿把刀把他杀了比较好。
首次发现自己那隐约却又可怕的嫉妒心和占有欲后,一直觉得自己还算胸怀宽广的顾清岚顾先生,略微纠结了。
在剧本里,军营戏里也有很多“沐亦清”的戏份,再加上曹叶阳缺席太久,所以沐亦清的戏份,已经严重落后了整体的拍摄进度。
在顾清岚决定试演后,导演也顾不得他是自己老板了,拼命催促他赶快开工。
他加入剧组后,首先要做的,就是定妆。造型师对他的脸热情很高,连夜赶工拿出了两版比较成熟的造型,又花了一天功夫,让他试妆,最后总算拍出了两套定妆照。
路铭心拍完戏,就迫不及待地跑到造型室去,总算赶上了他还没卸妆的时候,跑过去整个人扑到她怀里,她惊喜地说:“清岚哥哥,你真是太美了!”
不是她大惊小怪,是眼前的这个人,实在是太过耀眼。她只想到他适合古装,却没想到当他真真正正地束起一头黑发,长袍宽袖地站在自己面前时,强烈的美感冲击,会让她短暂地忘记呼吸。
一旁辛苦了两天的造型师,也连连点头,自豪地说:“这是我近几年来,最满意的作品。”
造型出来后,顾清岚也要进入正式拍摄了,他本来是中途才参与的,并且毫无表演经验,按以往的经验来说,并不能这么快就投入拍摄的。
但他是编剧,熟知台词和剧本,和“沐亦清”这个角色气质上又天然很接近,所以导演才考虑让他直接开始演试一试。
虽然上次已经陪路铭心搭过一次戏,但那毕竟只是搭戏,和正式参演是不一样的。顾清岚倒没说什么,还是那样一副淡淡的样子,反倒是路铭心紧张兮兮地头天晚上捧着剧本不停念叨。
顾清岚看她实在担心,就笑着去摸了摸她的头:“没事的。”
明天顾清岚的第一场戏,其实并不是跟她的对手戏,而是莫祁的。这也是导演考虑到路铭心和他是情侣关系,再加上他们两个已经演过对手戏了,不如换一个人,更能看出顾清岚是否进入了状态。
莫祁的演技和带动现场气氛的功力也不是盖的,好多新人跟他对过戏后,都表示跟莫影帝对戏的时候,情绪完全被他带着走,不知不觉就会发挥出比平时好上很多的水平,不要太轻松。
虽然有导演的苦心安排,再加上对顾清岚的信心,但路铭心也还是七上八下的,比她自己第一次出镜,甚至是站在影视学院的面试考场上都还要紧张。
她拉住顾清岚的手,咬着下唇说:“清岚哥哥,如果你觉得演戏不舒服,那我们可以……可以算了的。”
她之前那么积极地想让他参与进来,现在又说这样的话,倒不是出尔反尔,而是关心则乱,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顾清岚笑了笑:“放心,我做事从不会半途而废。”
他说的这么笃定,等第二天灯光场务就位,摄像机一打开,看着他在镜头中如行云流水般的表演,路铭心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缓缓落了下来。
影视剧表演和剧场表演的一大差别,就是对于机位的感觉和把握有所不同。
这也是有些演员,私下里看样子其实有些平淡无奇,一旦进入了镜头,却会突然变得光芒四射的原因。
顾清岚上一次和路铭心搭戏的时候,还对机位和上镜角度毫无了解,还需要导演来亲自站位帮他找位置,今天和莫祁的这场戏,每一步动作,却都已经卡得合乎标准,基本不需要导演去教。
他们两个演的这一场,正是杜逸和沐亦清在大帐中商议军务,原本对沐亦清这样的文臣有几分轻视的杜逸,在听过沐亦清的几个意见后,对他刮目相看的戏。
镜头一开,就对准了威严正坐在大帐正中帅位上的莫祁,他沉吟了一下,开口说:“北城久攻不下,我欲先调兵攻打金门关,不知诸位有何良策。”
顾清岚是女帝派来的督军,也是有大椅可以坐的,事实上莫祁召开军务会议,根本也就没希望他发言,只是准备将他供起来就可以了。
他却负手站在帐中,听过这句话后,就淡淡开口:“金门关与北城相距百余里,北城攻不下,就转而去打金门关,若金门关也打不下,岂非还要调兵继续打北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杜将军还需要本督来提醒?”
大齐朝是文管治天下的政权,杜逸虽然是大将,顾清岚的督军却有从二品,品级其实还要高于他。
但很多督军到了前线后,在一众刀头舔血的武官面前无法树立威信,所以总是不能服众,其实并不握有实权,大部分都是写写军报,等着领军功而已。
听他竟然这么不识相,在一众高级将领面前出言斥责大将军,一时之内,大帐内的将领们,神色都沉了下来。
他们不像帝都里那些终日斡旋政斗的文官那样会伪装,生气就是生气了,有几个甚至已经很明显地露出蔑视的神情。
莫祁的脸色也是一沉,不过他很快就又露出了微笑:“那么依照沐大人来看,我军又当如何呢?”
顾清岚淡看了看他,也勾了唇微微一笑:“北城被我军围困已久,西夏王恐失了金门关,又不敢分太多兵力来救,被攻下只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战事胶着太久,朝中群臣不明就里,担忧者众,以为大军出师不利,需要督促。所以陛下才派了本督来,而杜将军既不愿舍弃即将到手的北城,又不愿被本督参上一本,所以才会故意说出要调兵去打金门关的话,对吗?”
一番话说下来,莫祁先是一愣,而后眸中就是一亮,哈哈笑了出来:“哪里,哪里,本将是怕沐大人怪罪不尽全力,贻误军机。”
顾清岚呵呵笑了声:“若杜将军为敷衍圣意,真的弃了北城去打金门关,那才是贻误军机。”
莫祁此时看顾清岚的目光已有些异样,他是听过沐亦清素负才名,但大儒才子多孤高迂腐,他本就没对顾清岚给予什么厚望,对他无非也准备像对其他督军那样,做个样子,应付一下而已。
却没想到他刚来前线,就已经对目前的战事状况了然于胸,并且还没有墨守成规地例行催促,而是一语点破了他的一番试探。
有心再试探一下这位当时才子的深浅,莫祁就又开口问:“那么依沐大人所见,眼下该当如何?”
顾清岚挑了唇角:“杜将军不是已经有了计较吗?”
此语一出,莫祁已经知道他已经看破了自己的计策,哈哈大笑了两声:“那么沐大人是准备鼎力支持本将了?”
顾清岚淡然道:“放心,本督既然已到了军中,若此次北城攻不下来,不用杜将军人头担保,用本督的即可。”
最容易让这些出生入死多年的将士赞叹欣赏的,无非就是这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胆识,他此语一出,帐中将领精神都为之一振,看他的目光,也绝非开始时的不屑和鄙薄了。
莫祁站起身屏退大部分将领,只留下几个心腹,这才看向顾清岚说:“为防消息泄露,我还是私下对沐大人解释一番才好。北城已是我军囊中之物,我是打算趁半月后,我军粮草器械补充完毕,就一举拿下。至于攻打金门关,无非是放出些消息迷惑敌军而已。”
他对顾清岚说话,已经不用“本将”而是“我”,还特地对他坦诚打算,足见对他的信任。
顾清岚知道他的态度,微笑了下,神色中也不再有先前的孤傲和冷意:“既是如此,我要向杜将军推举一名良将。”
随着一声“好戏”,这一场群戏,在配角和群演都没有出差错的情况下,两位主演居然一遍就过了。
不得不说莫祁的控场能力就是强,随着他一颦一笑,其他人都被带入了那个烽火连天、军情紧急的情景中,连呼吸的节奏,都被感染。
而顾清岚的大段台词不用说纯熟无比,就连他的气势和光芒,也不逊于实力派的莫祁,两个人之间那种斗智斗勇,又惺惺相惜的张力十足,捉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拍摄结束后,导演低头将监视器里的回放都看了一遍,摸着下巴说:“2号机位往左边挪半米,再来一遍吧。”
他说完,抬头看着莫祁和顾清岚:“啊,不是你们演得不到位,是我把机位安排偏了点。”他说着,很感慨地来了句,“是我的不对啊,以为顾先生不可能演到位,所以特写都交待了给他侧面……”
他一边说,一边兴致高昂地拍了拍大腿:“来,都动起来,给我拍出最好的效果来!”
像所有的好演员看到好剧本都会精神亢奋一样,好的导演,一旦发现了好演员,也一样是情难自禁:那往往意味着,又有一部经典之作要诞生在他手中。
害怕她在场影响顾清岚发挥,路铭心特地被导演支走,去拍另一组镜头。
因此她直到晚上收工,才知道顾清岚今天发挥很好,现场看过他表演的人都赞不绝口,说绝对不像新手。
她兴奋难平,简直比自己拿了影后还要开心,见了顾清岚,就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清岚哥哥果然好棒!”
顾清岚就比她淡定多了,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将平时说话的样子拿出来就好了,盯着我脸的人还不如上公开课的时候多。”他说着,沉吟了一下,“也不对,还要兼顾摄像机的位置。”
路铭心想起来他本来就是要给学生上课的老师,学生们那炙热的求知目光,可不比观众更用力?
更何况他前世就是出了名的才子,才名跟官名不同,可不会是凭空来的。他不但经常参加什么清流诗会,也曾在朝为官,舌战群儒、当庭辨义,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只不过是被二三十个剧组工作人员盯着,对他来说根本不存在怯场的问题。
路铭心就偷笑了起来:“这跟你讲课可不一样,还需要有表情和情绪呢。”
顾清岚“嗯”了声:“不得不说,讽刺莫先生的感觉,还是挺好的。”
路铭心再次憋不住笑了,正巧这句话被路过的莫祁听到,他很无奈地说:“顾先生你这样真的好吗?我就觉得你站着从上到下俯视我那个眼神,不要太犀利……”
顾清岚此刻反倒转过脸,就像从没说过刚才那句话一样,对他温文一笑,要多谦逊有多谦逊:“哪里,我只是在演戏而已。”
莫祁顿时觉得,电影节发的奖杯算什么,顾清岚才是“真·影帝”,这演技,都全无缝对接到生活中了,杀伤力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