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奄奄挂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发出的余晖染红了一片天,也将夕阳下的一大片麦仙翁地染得格外的红,空气中萦绕着陌生而又诡异的气味,是血。四下寂静无人,一阵风吹过,循着幽静的小路,拨动着树叶簌簌作响,将那压抑的气氛吹散了几分,和着麦仙翁醉人的香气,捕捉到从那茂密的丛中传来一缕微不可闻的颤抖的歌声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最知风儿暴,芦苇最知雨儿狂……”
循着风的足迹,拨开枝从,露出一个抱膝蜷缩着身着红衣的五六岁的小女孩,她几乎和花丛融为一体,肩膀无法控制地颤抖着,那诡异的味道钻入鼻子,让本因麦仙翁的气味而快要昏死过去的她立马清醒了几分,不可以睡,娘亲嘱咐过她,要不停地唱歌,唱完二十遍娘亲就会来接她了。女孩抬起头,弯弯的细眉,圆圆的脸蛋,上面长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不大,却是黑白分明,在密密的睫毛下就像是一片星空一样璀璨动人,眼角处似是不经意地微微向上一钩,给这张脸平添几分妖娆,可是那白皙的脸上印着五根手指印,娇嫩的嘴唇被牙齿咬得一片血迹,眼睛里满是不安和恐惧。
“……芦苇高,芦苇长,芦苇笛声多悠扬。牧童相和在远方,令人牵挂爹和娘……”
女孩想要站起,可是双腿因为麦仙翁的香味已经软弱无力,她一下子匍匐在地,脸上被湿润的泥土弄得脏脏的,手和膝盖也擦破了好几处。鼻子酸酸的,几乎落下泪来。不可以哭,爹说,身为枯荣阁的四小姐一定要正其身,定其心,要当一个坚强的女孩子。小小的季文绡咬咬牙,开始慢慢地向外面爬去。
一点一点慢慢地,爬到仙翁亭就好了,爬到仙翁亭一定就能看见娘亲了,她会和往常一样在亭中跳舞,暗紫色的衣裙在花丛的映衬下绽出别样风情,然后在最后一个动作结束后会笑着回头叫自己,“绡儿”她当时这么想着。花园里到处是小小的尖利的石头,很快文绡的手肘和膝盖就多出了一些深深伤痕,钻心地疼。当她拖着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腿爬到通往亭子的小径,抬头望见了那一抹熟悉的暗紫色蕃楸草花纹时,她欣喜地喊了出来:“娘——”
下一刻,文绡便觉得天旋地转,几乎快要吐出来,待清醒过后,才发现自己被人头下脚上地拎到了亭中,“这就是你们拼了命也要保护的小丫头吗?”一个有些低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听上去像是一个刚刚开始变声的男孩,听声音的来源这人应该是站在拎着她的人身边的,不过这已然不能吸引她的目光了。尽管被倒提着,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躺在亭子红漆木地板上的,是作为枯荣阁阁主被众人景仰,却对自己没辙,每天晚上都要和自己打闹的爹爹,他静静地躺在地上,闭着眼,仍是一样飞扬的剑眉,高挺的鼻子,俊朗的面容安详而沉静,像是睡着了一样,只不过他的胸口插了一把剑,伤口上的血还未凝固,顺着衣服繁琐的图案渗进了木板的缝隙里。
“噗。”剑被人快速拔出,血花飞溅,有一两点甚至溅到了她的脸上,她的眼睛因惊恐而睁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娘?”那个最最爱爹爹和她的娘亲,那个每天教她读书识字温婉柔弱的娘亲,那个答应会回来接她的娘亲,此刻正站在她的面前,穿着同往常一样的暗紫色对襟齐胸襦裙,领口袖口绣着特有的蕃楸草图案,手里拿着滴着血的剑,面无血色,神情冷峻麻木,一步步向这边走来。
“这样好么,让孩子看到这么残忍的画面,这样她可会恨你一辈子啊。”仍是那个男声,语气却充满了讽刺意味。
娘亲却好像没听见似的,她慢慢走近,持剑低头立在文绡的右前方,露出脖颈迷人的弧线。一双小而白的手搭在了娘亲的手腕上,“千金难买蕃楸草啊,月氤,你终究还是让我和父亲失望了。”月氤,是娘的闺名。文绡终于回过神来,她开始挣扎,大声哭喊:“娘,救命啊,救救绡儿,救救爹,我不要爹死,呜呜……”
“啧,到这一步都还是选择依赖你呢,月氤啊,你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啊。”如雨落瑶池般动听的声音,言语间却浸润着沉沉的杀意,文绡下意识地向声音的方向看去,却被一只手蒙住了眼睛。好冷,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这简直不像活人的手,那种寒意从眼睛一直蔓延到了心里。
“这样吧,我再退一步,反正她也没看见我,我只要她的耳朵,如何?”那森森的语气像是黑暗中盯着猎物的野兽一般,你看不见它,但你能感觉到恐惧和绝望紧紧包裹着你,“废了她的双耳,我留她一命。”
这时的文绡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这人是谁,和娘什么关系,娘为什么要杀死爹,娘真的要废了她的耳朵吗?她不想,她还想听屋外雀儿的叫声,偷听唐卿哥哥读书,继续和娘学瑶琴弹出最美的《猗兰》,让她失去听力,她宁可去死。
文绡觉得娘亲和自己一定是心意相通的,因为她听到娘冷冷地说:“与其废了她,倒不如直接杀掉来得省事。”她张了张嘴,却是连声音都发不出了。手的主人似乎也受到了震动,手微微一动,随即听到他嘲讽的声音:“果然,即使是从‘那个地方’出来了这么些年,本性依然不曾改变呢,冷血地叫人可怕。”说着,手一点点放了下来,文绡忽然闻到一股郁英花的香味,光线一点一点闯进眼睛,然而重获光明的她只来得及看见直指而来的闪着寒光的剑锋。
“刷——”剑端划破虚空,好像将一切羁绊都斩断了。
“咔啦。”有什么东西碎了,文绡知道,那是她的世界坍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