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就是老太太的寿辰了。
桂枝陪着杜采萱前去老太太房里贺寿,所带的礼物就是那匹白布。一来是她那副松鹤延年图不好意思拿出手,二来是她要看清楚云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来老太太房里。从前,并没有人提醒她要去给老太太或是太太请安之类的。见老太太还是第一次,还是这样重大的场合,她的心跳的有些厉害。太太倒是见过一次,那时为杜采萱自杀的事情亲自过来开解了一次,面相和善,可说的话,却是一句一句都捅在杜采萱的心上。
大户人家最年长的那位妇人,在她印象里就如《红楼梦》里的贾母一样。若真如贾母一般慈眉善目,又能宽待下人,她倒也不必害怕什么了。眼前这位“贾母”却真令她害怕了。
温母很瘦,不是那种富态的老太太,颧骨很高,狭长的一张马脸,眼窝深陷,眼神令人不敢直视。
杜采萱行了礼,温母点头示意,算是接受了。她将锦盒递给温母身边的丫鬟,云端冲她笑了笑,招呼她过去坐在身边。
云端看出了她紧张的情绪,在她耳边低声道:“别怕,有我在呢。”
杜采萱点了点头。
环顾四周,温家的四位儿媳妇只差一个二奶奶。大奶奶坐在太太的身旁,不时说两句话。公主挨着温母一并坐在榻上,旁边是个年纪与太太相仿的妇人,想必就是温家的二太太,云端的母亲了。
众人都规矩严整的很,偶尔低语两声,没有丝毫热闹气氛。
此时二奶奶大模大样的走了来,弯腰福了一福,道:“孙媳妇来晚了,还请老祖宗原谅。”
“不碍的……”温母道,“快坐下吧。”
二奶奶一招手,“孙媳给老祖宗祝寿。”
梅心和另外一个小丫鬟抬着那副传说中的寿字匾额走了进来,一颗颗珍珠晶莹饱满,个头和鹌鹑蛋差不多——
“哇!”杜采萱经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云端却端起了茶,喝了一口,轻声道:“二嫂不迟了,怕是有人看不到她的礼物呢!”
这一点,杜采萱真是没有想到,不,是压根儿没往那个方向去想。这云端看上去大条的很,心思倒真是细密的紧。
这一点,她需要注意。
众人和杜采萱的反应也都差不多,十分惊讶,十分赞叹。
温母道:“雪乔太破费了。”
二奶奶笑了笑,道:“老太太这么说,孙媳就不爱听了,什么破费?咱们这样的人家,和和美美的坐在一起给老太太贺寿,哪有破费的道理?再说了,这珍珠原是我父亲到南海经商时换来的,给我做了嫁妆,我想来给我这么金贵的东西有什么用,原来是要我献给老太太添福添寿!”
“呵呵……”温母那张马脸笑开了花,“你这张巧嘴呀!桂花,一会儿记得别给二奶奶吃糖,这嘴已经抹了蜜了,只能吃茶!”
这严肃的老太太也会开玩笑。
这么一说,满屋子的人也就都笑了。
二太太道:“雪乔这丫头,从小就伶俐!”
温母转向二太太:“这也就怪不得你哥哥嫂子那样喜欢她了!”
二太太点点头:“是啊。”
二奶奶是二太太的侄女啊!这还真是亲上做亲的。
二奶奶坐下,云端放下茶杯,道:“老祖宗,您看您,一见了二嫂的礼物,把我们的可都忘道一边了!”
云端撒娇,二太太谴责了她一眼。
温母却不以为然,道:“怎么会?你们送的,我都喜欢的很。尤其是我这端儿,知道我老了,眼花了,不知道从哪里讨来一副镜子,戴在眼睛上这看东西就清楚了!”
云端笑问:“那老祖宗喜欢哪个多一些呢?”
温母道:“一样的喜欢!四个孙儿,三个孙女,我都是一样的喜欢!”
三个孙女?云端原来不是最小的那一个。只是,在座的这里并没有啊。
温母这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丫头进来回禀,道:“老太太,大小姐托宫里的陈公公给老太太贺寿来了!”
“哟,我说什么来着……”温母喜道,“快请。”
陈公公跪下道:“老奴给老祖宗贺寿来了,祝老祖宗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谢谢,公公快请起……”
陈公公起身,“老奴还给老祖宗带来了贵妃娘娘给老祖宗的寿礼。”他展开手中的卷轴,是红底金字的一个“寿”字,“这是贵妃娘娘亲笔手书的‘寿’字,送给老祖宗,祝老祖宗福寿绵长!”
“好、好……”
杜采萱心下想到幸好她没有带那副自己画的松鹤延年过来。
温母打赏了陈公公,请丫鬟领下去休息。又向众人道:“我这大丫头好的很,又孝顺又懂事……”说了两句就抹起眼泪来,众人忙劝慰起来,温母也就破涕为笑,“也就是因她好,这才进了宫,成了娘娘,就是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一面了!”
温母这样一说,大太太也哭了,道:“可不是怎地!她小的时候,还想着别嫁的太远就好,谁成想竟然到了宫里……”
二太太劝道:“这是大小姐有福。”
公主道:“大太太要是想大姐姐了,我只去求一求父皇,请大太太和老祖宗进宫看看大姐姐。”
温母却道:“那也不好!万不可这样,坏了规矩,倒显得咱们温家不懂礼法了。”
公主点了点头,不再言语,脸上也不高兴起来。
坐在大太太旁边的大奶奶握住了大太太的手,抚慰道:“母亲,您虽然见不到大姐姐,但总是知道她很好,不也就放心了?”
大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点了点头,“你这说的也是。何况还有你在我身边,跟我的女儿是一个样子的……”
二奶奶听到这话,脸上显现出几分不高兴的样子,捏起一颗核桃仁放进了嘴里。
气氛由热烈又变得低沉,此时云端说话了,“老祖宗,你刚才是看见了二嫂忘了我们,这会子又想起大姐姐,又把我们忘了!我看呢,只怪大姐姐太好了,我们这么些人围在您的身边竟然都比不上她一个!”
二太太道:“你又来了!”
“哎……”温母劝着二太太,“你别怪她,端儿这话说的也是,我这不还有这么多孙女孙媳妇呢!”
因云端这一句话,气氛又开始热闹起来。
丫头进来回禀,“老祖宗,四爷说每年您过寿都是看戏听曲,想着老祖宗也该乏了,今年请了一般玩杂耍的过来,给老祖宗祝寿,也图个新鲜!”
温母道:“泰儿很明白我。上回听戏,都要睡着了……”
丫头道:“花园子里已经搭下了台子,预备好了果品,只能老祖宗和太太、几位奶奶、小姐过去呢!”
“好……”温母起身,“那咱们就过去看看这新鲜玩意!”
大少奶奶和三奶奶起身,一左一右扶了老太太走在前头。二奶奶挽着太太,云端拉着二太太的手,跟随在后,杜采萱一人跟在后面。
这戏台临着水面,湖面上的凉风时而吹来,又有绿树遮阴,倒也凉爽。桌上更备齐了解暑的果品、冰镇的酸梅汤,酒、茶也都一应俱全。
温云泰见着众人来了,赶忙应了出来,躬身道:“孙儿在此恭候老祖宗多时了!只能寿星入席,猴儿们就开始表演了!”
温母笑道:“好……”这又定睛看了下温云泰,“大热的天,怎么还带了抹额?”
“哦……”温云泰那头上的根本不是抹额,而是绷带,“如今城里就流行这个!”
杜采萱在后面听着,不知温云泰是不想生出事端来,还是在保护她,总之没把她说出来就好。
可他一转身就露了馅,“泰儿!”温母唤道,“你这不对,后面是怎么了?”
“就是这样的样式!”
“泰儿!”大太太瞪了他一眼。
“你不说我也知道,准是又闯祸了吧?”温母道,上前一步,摸了摸温云泰的后脑,“这是又跟什么人打架了?”
温云泰道:“孙儿没有。孙儿是自己一个不小心磕的!”
“果真?”温母不信,转身回头瞪着杜采萱,“你——”
杜采萱忙低下了头。
“你倒是说说看,你是怎么照顾你相公的!”温母厉声问道。
杜采萱低头不语。
温母走近杜采萱,温云端忙跟在温母身边,轻声道:“老祖宗,这事儿哪能怪的着四嫂啊!四哥出去和什么人玩,四嫂哪里会知道呢?”
温母严厉的看着温云端,又找到二太太,瞪了她一眼,“你是这样教女儿的吗?将来嫁到贺家,这样能行吗?为人妻子的,不管好自己的丈夫,怎么能行?”
“那四哥也得受人管啊!”温云端咕哝一句,二太太从背后扯了她一把。
温母复又回头来看着杜采萱,“你倒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温云泰走上前来,“老祖宗,孙儿已经说了,是我那天喝醉了酒,磕的!”
温母看也不看温云泰,只盯着杜采萱,“丈夫喝醉了酒,做妻子的竟然不知道?也不知道给丈夫醒酒?还让他伤着了自己,我倒要问问你这个做妻子的是怎么做的!?”
这老太太好生无理取闹,横竖都是她的错了!
杜采萱抬起头来,直视着那双深陷的眼睛,道:“四爷的伤不是磕的,是我用花瓶砸的!”
“你说什么?”温母差点没气晕过去,众人也都是一脸的惊愕,连云端也长大了嘴巴,双眼圆睁了起来。
温云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