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大河崩堤,洪水汹涌而至。一民警冲入一间小屋,背起一位白发老人就往一座山丘上飞跑。老人大叫:“放下我,我不能走,还有根珍贵的手杖丢在屋里呢!”
这位老人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还舍不得一根手杖的迂腐气令听众苦笑。
(3)转移次准则
转移次准则的特点是:在话语中,词语的言语意义转移,违拗了其语言意义,造成了主体语言经验、审美观念与现实话语的矛盾冲突,从而产生幽默情趣。
“转移”分为:转移基本意义,如:反语、飞白;转移附加意义,如:易色、降用。
① 反语
“反语”即用与本义相反的词语来表达本义,从而使话语产生幽默情趣,例如:
〈107〉上野的樱花烂熳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的速成班,头顶上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也有解散辫子,盘得平的,除下帽来,油光可鉴,宛如小姑娘的发髻一般,还要将脖子扭几扭。实在标致极了。 ———鲁迅《藤野先生》
这里,鲁迅先生所说的“标致”显然是反语,实际上说的是“丑陋”。
②飞白
“飞白”,即模仿、记录或援引他人语言运用中出现的错误或者作者自己故意说错、写错某些话,以造成幽默情趣。
“飞白”可细分为语音飞白、词语飞白、语法飞白、文字飞白和逻辑飞白。如果多种飞白交错出现,其幽默情趣必定是特别强烈的了。例如:
〈108〉据说三十年代的山东省主席、大军阀韩复榘在齐鲁大学的一次校庆大会上有篇“训辞”,摘录一段如下:
诸位,各位,在其位:今天是什么天气?今天是演讲的天气。开会的人来齐了没有?看样子有五分之八啦,没来的举手吧!很好,都到齐了。你们来得很茂盛。敝人也实在是感冒。……今天兄弟召集大家,来训一训,兄弟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大家应该互相谅解,因为兄弟和大家比不了。你们是文化人,都是大学生、中学生和留学生。你们这些乌合之众是科学科的,化学化的,都懂七八国英文。兄弟我是大老粗,连中国的英文都不懂。……你们是从笔筒里爬出来的。兄弟我是从炮筒里钻出来的。今天到这里讲话,真是使我蓬荜生辉,感恩戴德。其实我没有资格给你们讲话,讲起来嘛,就像……就像……对了,对牛弹琴。
……这篇“训辞”,听了真叫人笑破肚皮!
③ 易色
“易色”,即变异的词语的感情色彩、形象色彩、语体色彩、时代色彩等,如褒词贬用、贬词褒用、雅词俗用、俗词雅用、古词今用、今词古用等,以此形成幽默情趣。例如:褒词贬用:
〈109〉寡妇也没有请李梅亭批准,就主仆俩开了一个房间。大家看了奇怪,李梅亭尤其义愤填胸,背后里嘀咕了好一阵:“男女有别,尊卑有分”。 ———钱钟书《围城》
李梅亭是赶往三闾大学赴任的教授,他和他的几位同事在途中遇到一位年轻的寡妇及其男仆。李梅亭对年轻寡妇颇为温情。夜宿旅馆时,寡妇与其男仆同开房间,使李梅亭揩油美梦落空,于是“义愤填胸”起来。在这里,“义愤填胸”是褒词贬用。
贬词褒用:
〈110〉“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存下的破袜子都给补了”。小侯举起几双补好的破袜子说,“今天大部分人都在这儿,是谁干的,自己坦白吧!” ———张天民《院士》
“坦白”的感情色彩是贬义的,指“如实地说出自己的错误或罪行”,如“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而在上述这句话中,“坦白”显然是贬词褒用,即“如实地说出为他补袜子做好事的事实来”。
易色的具体类型不必一一细说。请看下面一段情话,你定能体味“易色”的妙用:
〈111〉“我得到一条信息:你爱我。是吗?”
“这条信息反馈得真快!”
“这太好了!我……恨不得……恨不得承包……”
“承包什么?”
“承包您的全部爱情!”
“妈妈原来说由我自己做主的,就怕到时候不给我落实政策”。
“我们不需要父母的赞助!”
“小声点!你的喉咙,立体声似的!又不是做广告,要搞得人人皆知!”
“不会有人听到的!这儿是公园里最僻静的地方,是恋爱的特区!”———《八十年代情话录》
情话是多情的、甜蜜的,但不一定每个搞恋爱的小伙子和姑娘都能把每句想要说的话都说得“得体”。这里引录的这段情话,使用不少现代科技术语、商业词语、政治性词语,这就使得这段情话色彩斑斓,情趣盎然。
④ 降用
“降用”,即把通常只在一些大场合、大事件中使用的词语用于跟它极不相称的小场合、小事件中。这种把大词降级使用的小题大作的方法能使词语和语境之间形成强烈的不和谐,从而生出幽默情趣来。例如:
〈112〉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Q看见自己的勋业得到了赏识。便愈加兴高彩烈起来。“和尚动得,我动不得?”他扭住伊的面颊。 ———鲁迅《阿Q正传》
在这里,作者把大词“勋业”跟阿Q“摸摸小尼姑的头”这类下流无聊的举动挂起钩来,自然是幽默的。
(4)干涉次准则:
干涉次准则的特点是:话语的组合违拗了语言系统对话语组合的规定性,现实组合的一个词语的两种意义的冲突,或者两个(及两个以上)词语之间的矛盾,造成语言审美经验与现实话语之间的干涉,并进一步在新的层次、新的语言信息解码原则上统一了起来,从而产生出幽默情趣。其中,一个言语单位本身的意义表里矛盾的,有双关、矛盾;前后两个言语单位的意义矛盾冲突的,有精细等。
①双关
“双关”,即利用词语的多义或同音现象,故意使话语具有双重意义,以达到“言”在此而“意”在彼的效果,造成幽默情趣。“双关”分为借义双关和谐音双关两类。借义双关,例如:
〈113〉“爸爸的鼻子又高又直,你的呢,又扁又平”。我望了他们半天才说。
“你不知道”,伯伯摸了摸鼻子,笑着说,“小的时候,鼻子跟你爸爸的一样,也是又高又直的”。
“那怎么———”
“可是到了后来,碰了几次壁,把鼻子碰扁了”。
“碰壁?”我说,“你怎么会碰壁呢,是不是走路不小心?”
“你想,四周黑洞洞的,还不容易碰壁么?”
“哦!”我恍然大悟,“墙壁当然比鼻子硬得多,怪不得你把鼻子碰扁了”。
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周晔《我的伯父鲁迅先生》
这是一个“借义双关”的绝妙例子!鲁迅先生利用“碰壁”这个词的多义性来给小侄女周晔解释自己鼻子“又扁又平”的缘由。周晔当时还是个小孩儿,所以自以为“恍然大悟”———“墙壁当然比鼻子硬得多,怪不得你把鼻子碰扁了”。但“在座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因为他们认识到小周晔幼稚、纯真的心灵并未悟出鲁迅先生所说的“碰壁”的真意,即当时反动政府的黑暗残暴统治———“四周黑洞洞的”。只有悟出了这层意思,才能体味出鲁迅先生“碰壁”一语的幽默来。
谐音双关,例如:
〈114〉黄浦江上有座桥,
江桥腐朽已动摇。
江桥摇,
眼看要垮掉;
请批示,
是拆还是烧?
这首诗是1976年天安门广场“四五运动”中,悼念敬爱的周总理,鞭挞万恶的“******”的大量诗作中的一首。这首诗中的“江桥摇”是江青、******、******姓名中的三个字的谐音:谐音双关,妙!
② 矛盾:
“矛盾”,指人们对同一事物又肯定又否定的矛盾态度而形成的幽默情趣,例如相声《******》中买佛龛一段:
〈115〉 甲 把那神,佛龛烧了,愣说它“上天言好事”去了。
乙 那么还怎么样呢?
甲 等它回宫降吉祥。
乙 噢,等它回来。
甲 可是不买它回不来。
乙 那是呀!
甲 买还不能说买,得说请!
乙 请?
甲 老太太把这份儿烧了以后,又到纸店里买来一份儿,很尊敬地抱着,碰见街坊一个小伙子,见到老人就得说句话儿。
乙 那当然啦。
甲 “大娘,出门了!哈哈,买佛龛了”。这不是好话吗?
乙 是呀。
甲 老太太不愿意听了.
乙 怎么?
甲 “年轻人说话没规矩,这是佛龛,能说买吗?这得说请!”
乙 啊。
甲 “大娘,我不懂,您这多少钱请的?”“咳,就他妈这么个玩意儿,四毛!”
这段相声中提到的老太太,对佛龛是敬重、虔诚的。她批评年轻人“说话没规矩”,郑重申明“这是佛龛”,“得说请”!可是等到年轻人已经改“买”为“请”后问她“请”佛龛花多少钱时,她却发出“就他妈这么个玩意儿,四毛”这样大不敬的牢骚来。这样,老太太对“佛龛”的敬与不敬前后矛盾,令听众发笑。
③ 精细
在言语交际中,如果在可用概略数据表述时,说话人偏用精确的数字作精细的表述,从而产生一种不和谐,就会造成幽默情趣。例如:
〈116〉在六月二十一日至七月二日这十二天中,为龚鼎的事找丁一说情的:一百九十九点五人次(前女演员没有点名,但有此意,以零点五计算之)。来电话说情人次:三十三。来信说情人次:二十七。确实是爱护丁一,怕他捅漏子而来的:五十三,占百分之二十七。受龚鼎委托而来的:二十,占百分之十。直接受李书记委托而来的:一,占百分之零点五。受李书记委托的人的委托而来的,或间接受委托而来的:六十三,占百分之三十二。受丁一的老婆委托来劝“死老汉”的:八,占百分之四。未受任何人的委托,也与丁一素无来往甚至不大认识,但听说了此事,自动为李书记效劳而来的:四十六,占百分之二十三。其他百分之四属于情况不明者。 ———王蒙《说客盈门》
这大段话说的是:许多人为一个连续四个月不请假不上班又拒不接受教育而被开除了的合同工说情的事。这样一个合同工被开除,本来没有什么理由可引起人们的同情而为其说情,因而作者也不必多费笔墨详细加以描述。但是,作者却不惜笔墨用精确的数字和百分比加以极为详细的描述。在“概述”和“精细”的不和谐中,令听众悟出作者的真正意图并体味出幽默情趣来。
(5)降格次准则:
降格次准则的特点是:利用言语形式,在心理上故意降低幽默对象的等级,使崇高者鄙俗化,庄严者油滑化,精神者具象化,使人“物化”借此释放说话人的情感郁积。通过由“雅”突然变“俗”而产生幽默情趣。(应该注意:对人们普遍崇敬的人或事不宜运用降格次准则。)
降格次准则包括以下几种具体的表达方式:
①比喻
“比喻”,就是选取喻体的某种特征来描绘本体。“比喻”并非都幽默,要使比喻产生幽默情趣,必须:1)说话人故意用低贱、鄙俗的喻体去描绘原本崇高、严肃的本体,例如:
〈117〉爱情好比小偷,春天就是窝主。不记得是哪位文豪说的,真有意思。———小楂《最初的流星》
2)说话人运用比喻去强化本体自身的明显缺陷,使其丑更加显眼,例如:
〈118〉三仙姑却和大家不同,虽然已经四十五岁,却偏爱当个老来俏,小鞋上仍要绣花,裤腿上仍要镶边,顶门上的头发脱光了,用黑手帕盖起来,只可惜宫粉涂不平脸上的皱纹,看起来好象驴粪蛋上下了霜。———赵树理《小二黑结婚》
②比拟“比拟”,即将人拟物或者将物拟人或者以此物拟彼物。“比拟”并非都幽默。在“降格”意义上的“比拟”必须在话语中把人拟为鄙俗之物,或者把鄙俗之物拟为人或其他崇高的形象,从而产生幽默情趣。例如,鲁迅先生的一段话:
〈119〉“我所目睹的一打以上的总长之中,有两位是喜欢属员上条陈的”。
在这段话中,鲁迅先生以“打”(量词,12个为一打:一打袜子)来计算“总长”的数目,将人拟为物,大杀“总长”大人的威风,幽默情趣顿现。
又如,孙友田的《甲鱼风波》:
〈120〉甲鱼又叫团鱼或鳖,俗称王八。味鲜美,价昂贵。“吃的不买,买的不吃”,实乃高级礼品,公关丑星。某乡派数人携众鳖入城进贡。因其重量不同,又须按“职”分配,为免差错计,故将官号写于纸上,贴于鳖背。至机关干部住宅楼前,天已晚。不料竹篓倾覆,众甲鱼乘暮色争相逃命,乡人一片惊呼:
“赵局长”跑啦!———那个块头最大的。
快抓住“钱处长”———小心它咬手。
那墙角黑呼呼的,莫非是“孙科长”?
“李秘书”个头小,爬得快,怕是找不到了。
《甲鱼风波》以鄙俗之物(王八)拟人(以“官号”代之),把“块头最大的”王八拟为“赵局长”,把“咬手”的王八拟为“钱处长”,把躲在“墙角”的王八拟为“孙科长”,把“个头小,爬得快”的王八拟为“李秘书”。暮色中,“乡人一片惊呼”,幽默情趣顿生。有意思的是:听众或读者还能从“局长”、“处长”、“科长”、“秘书”的姓氏及其排列顺序中悟出一条“进贡”的标准来:照(赵)权(钱)送(孙)礼(李),即按照“权力”、“官职”的大小送礼(文中所言“因其重量不同,又须按‘职’分配”,是有力的佐证)。人民大众对某些官员以权谋私恨之入骨。《甲鱼风波》这篇辛辣的幽默,也许是赠予以权谋私者的一剂苦口良药吧。
③ 夸张
“夸张”,即故意言过其实。但夸张并非都幽默。若使夸张产生幽默情趣,必须凸现幽默对象的某种缺陷,造成强烈的不和谐。例如:
〈121〉四个乌龟在一起打扑克,突然发现啤酒喝光了。大家凑了一些钱,请最年轻的乌龟去买啤酒。两天过去了,他还没有回来。
“他准是带着我们的钱逃走了”。一个乌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