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错早就想找机会让袁盎吃吃苦头了,他当上御史大夫后,不是就主管监察么,监察的第一人,就是这个袁盎。上任没几天,就派人调查袁盎和吴王的财物往来,这一查,当即就发现袁盎收了吴王诸多财物,大喜,马上奏报上去:嘎嘎,袁盎你死期到啦!
然而事情进展很不顺利,不知道那个刘启被袁盎灌了什么迷魂汤,他竟然下诏赦免了袁盎,只是将他免为庶人而已。晁错哪里甘心,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这不吴国造反了么,按照逻辑推理,吴国既然造反,那么袁盎当年确实是得了吴王的好处,为吴王的谋反阴谋刻意进行隐瞒,炮制奏报欺骗君主,按照大汉的律令,就该千刀万剐。晁错就是这么想的,然而事情的发展很奇怪,当晁错授意自己的手下去劾奏袁盎时,这两个手下竟然不同意晁错的命令,理由是:“吴国造反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劾奏袁盎,还能预先知道吴王的阴谋,让我们有所警惕;如今造反已经成为事实了,七国兵马正向西方奔驰而来,我们再拷问袁盎,有什么实际作用呢?再说了,我们认为,袁盎应该不会参与这个阴谋的。”
听手下这么一说,晁错不免犹豫起来:说得也是哦,国难当头,就别搞“窝里斗”活动了吧,咱还是联合对外来得重要。晁错自己的下属都为袁盎卖命了,由此可见,袁盎这个家伙确实很圆滑,很会收买人心,委实不简单。
晁错这人一向果断冷酷,此时竟然莫名其妙地犹豫起来,其实也是因为他真的是有颗赤子之心,为国为民谋求安康,自己的私仇先放放吧。然而,你放了敌人,使自己丧失先机,敌人会放过你吗?
人缘特好的袁盎很快就得知了晁错要对自己不利的消息,怕什么来什么,赶忙连夜便去找窦婴帮忙,希望窦婴能帮忙推荐一下,让自己亲自面见皇帝,解释清楚吴国谋反的原因。窦婴这人也挺吃袁盎那一套的,当即应承了下来。
以“诛晁错,清君侧”的名义,七国联合举兵,皇帝这会儿也不免恐慌起来。没办法,声势太大了,长安都被震动了。太平日子过久了的皇帝能不惊慌吗?于是,刘启马上把晁错召来商议对策,这时的晁错又犯了一个错误,他这样建议刘启:皇帝您御驾亲征,臣则留守长安。叫皇帝出去挡枪子,你留在大后方享清福,这显然犯了一个大大的忌讳。说起这个御驾亲征,刘启他爷爷刘邦倒是常常这样干,可是人家是身经百战的开国皇帝嘛,那会儿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呀?可是作为太平时候的天子,从来就没打过仗,其实亲征也起不了什么作用,能把士气鼓舞成啥样,也不得而知,万一打得不好,自己被俘虏了,那就完蛋了。想当年他刘邦爷爷那么英明神武,都差点儿被敌方围在白登出不来,何况自小锦衣玉食的刘启。再说了,就算亲征,留守都城的也得是太子才好,这个没有二心的晁错,当别人也没有二心了。他怂恿刘启出去亲征,让自己留守,有何用意?难道你等着看我被俘,自己好作乱当皇帝吗?
所以刘启对于晁错的提议挺不乐意的,心里也很不高兴。
双方正在僵持的时候,袁盎求见了。来得正好,可以缓缓尴尬的气氛。刘启问袁盎:“你曾经当过吴国国相,知道吴国大臣田禄伯的为人吗?现在吴楚七国造反,你有什么看法呢?”
袁盎说话从来都是先造势的,要不装得义正辞严,要不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这会儿,当然要好好表现表现了。只见他信心十足地回答:“陛下不必担心,很快就会击灭。”
说得多容易呀,刘启哪里敢相信:“吴王靠着铜山来铸钱,煮海为盐,收留了普天下的豪杰之士,一直隐忍到鬓发苍苍的时候才终于起兵,倘若没有十足成功的把握,他会这么干吗?你说他不足为虑,此话怎讲?”
袁盎顿了顿,回答:“吴国确实有铜盐之利,但是您说的豪杰却是一个也没有,倘若真有豪杰之士围绕身旁,就会辅导吴王忠于陛下,而不是造反。据我看来,吴王所招引的人,其实都是一些好吃懒做的泼皮无赖以及犯法分子,这些人渣本来就是社会的毒瘤,不想好好干活正经做人的,惟恐天下不大乱,如今聚在一块儿了,自然不会干什么好事。”
袁盎这张嘴真是会忽悠人,几句话就把自己从被动转换为主动。他不就是说:吴王造反其实也不是因为削藩,而是因为自己结交太多的匪类,又没有辨别能力,受坏人教唆,自甘下流,所以闹腾一会儿就没什么戏了。这话讲得多好,一方面有为晁错开脱的意思,另一方面又安了皇帝的心。所以,晁错在旁一听,也不禁赞许道:“袁盎这小子,讲得还挺有理的嘛。”晁错这人对敌人是毫不客气的,就是受不了人家对他好,而且这个袁盎也确实太会演戏了,简直就达到了戏就是我,我就是戏的程度。所以,往常那个睚眦必报的法家知识分子晁错终于显出一副要和袁盎笑泯恩仇、把手言欢的架势。
说来说去,晁错还是缺少城府呀!残忍是够残忍,老爹为他而死都没当回事情,可是面对袁盎这个老奸巨猾的对手,还显稚嫩。
袁盎的眼光在晁错脸上游离,他知道,这是目前自己最大的敌人,袁盎不是晁错,时刻为着朝廷,为着皇帝的社稷,他首先得保存自己,国难不国难,那军队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打到长安来了的,以后再随机应变罢了。先搞定自己的当务之急再说,于是当皇帝问“那我们该怎么办呢?”的时候,他目光坚定地回答刘启:“希望能让左右回避,臣只想跟皇上您一个人说。”
好啊,大家都退下去呗。
左右都陆续退下,只有晁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皇帝这不一直当自己是心腹吗,什么秘密都不应该瞒过他。然而袁盎发话了:“我今天所献的计策,凡是做臣子的都没有资格听到。”
刘启急于想知道袁盎的妙计,只好对晁错说:“晁老师也先出去吧。”
晁错大怒,刚刚还以为你小子长脑子啦,这下倒是嚣张啊。但是皇帝开了口,又能怎么办呢,于是蜷腰出去,在东厢等候。
袁盎这才开金口:“吴王和楚王互相写信,说高皇帝曾经给同宗子弟封王,各有土地。现在这个贼臣晁错却擅自吹毛求疵,寻找诸侯们的过错,削夺他们的封地,他们实在是不得已才发兵的,目的不过是斩杀晁错,得到原先的封地也就罢了。我个人认为,为今之计,只有先斩晁错,再派使者奉诏书赦免吴楚七国,把原来的封地交还给他们,他们就一定会马上罢兵的。”
这个主意真是馊得不行,没点儿含金量。人家要造反,筹划了几十年,千里起兵,得花多大的功夫呀,你杀一个大臣就能退兵吗?
但是刘启还真是信了,袁盎这个主意真是不错,七国作乱,不就为了诛杀晁错吗?他们的旗号也是这样的不是?我把晁错杀了,他们就师出无名了呀,杀一个晁错,这战争不就结束了么,可以少死多少将士呀,百姓也不用担惊受怕的,军费也节省了不少——晁错虽然是个人才,可是这个家伙居然让我御驾亲征,他自己留守后方,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听完袁盎的馊主意,刘启默然良久,详细地对比了两个方案,最终作出决定:“看到底怎么样吧——我不会吝惜一个人的生命向天下道歉的。”
主意已定,刘启立刻拜袁盎为太常,让他和宗正刘通(刘濞的侄子)一起整理行装,出使吴国。
十多天后,得到皇帝授意的丞相陶青、中尉嘉、廷尉张殴一起劾奏晁错,理由是:“吴王造反,大逆不道,天下人都应该起来诛杀他们。然而御史大夫晁错却说:‘将这兵数百万,全部交给那些群臣来指挥,实在信不过,陛下不如自己领兵亲征,我则据守长安,徐(如今江苏泗洪南)、僮(如今安徽泗县东北)两县旁边吴国没有攻下的地方都可送给吴国。’晁错不称扬陛下的德行无边,倒干起了离间陛下和群臣关系的勾当,又想把城邑送给吴国,简直是大逆不道。我们几个人一起商议,一致认为应该判决晁错这个贼子腰斩,他的父母妻儿以及同族兄弟,无论老少全部弃市处死。臣等恳请陛下按照法律批准。”
刘启例行公事,提笔在这封奏书后批复:“批准!”
集法家之大成者、冷酷无情的爱国者、皇帝的良师益友晁错,终于被他的主子卖了。
刘启自己当然不好意思去面对晁老师的赤胆忠心,他命令中尉嘉去把这件事办妥。
中尉嘉来到晁错家,哄骗道:“皇帝陛下紧急召见您,您赶快动身跟我过去吧。”晁错哪里知道是怎么个情况,还以为战争告急,赶紧按部就班地穿上朝服,就上了车。
中尉拉着晁错在长安市上兜了一圈,就是没有往西南边的未央宫赶。晁错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怎么车载着我往贫民窟方向跑呀。中尉回答:“最近听说要打仗,百姓都慌乱不安定,大量买进食物储存,担心物价飞涨,您最好去慰问一下,这样肯定会让百姓安定一些,物价也将回落一些。”
去视察民情,好事。晁错想着,自己是御史大夫、副丞相,长安人谁不知道自己是皇帝的宠臣,咱出面说几句话,稳定一下局势,那也是应该的啊。于是任由车子拉着逛。
然而,车子在长安西市停了下来,还没等晁错发话,中尉突然就变了脸色,从怀中掏出诏书,宣判:晁错大逆不道,当行腰斩。
晁错魂飞天外,可是来人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思考和害怕。早就准备妥当的刽子手迅速将他拖到行刑地点,连衣服也来不及帮他脱,手忙脚乱将他按倒在斧质上,咔嚓一声,将其斩为两截。
紧接着,晁错的一家老少也被囚车拉到这个地方,相继砍掉了脑袋。
铁面无私、精忠报国的晁错致死也不会明白,他当年跟先帝刘恒提出,应该教育太子刘启如何驾驭权势,如今,自己一家子倒先被驾驭了。晁老爹爹太有先见之明了,可惜呀!儿子跟您想不到一块儿去呀!
这会儿,山东的战事正打得如火如荼的。
晁错既然死了,要诛晁错的人这下该满意了吧,刘启在宫里欢天喜地等待着善于忽悠的袁盎带回好消息。
然而,这时有个人回来了,却给刘启带来一个坏消息,让他深为痛惜。这个人就是谒者仆射邓公,他打从吴楚前线归来,刘启问他:“你们那边已经知道晁错死了吧,怎么样,吴楚准备罢兵了吗?”
邓公回答:“吴国准备谋反都十几年了,以不想削地为理由,诛杀晁错其实都只是个借口罢了,陛下您杀了晁错,我担心以后再不会有忠臣为陛下考虑了。”
刘启心虚地问:“此话怎讲?”
邓公答:“晁错本来是担心诸侯势力过大,才进策削夺诸侯的土地,这是有功于咱们汉朝万世基业安稳的大事呀,可惜计划刚一施行,竟然遭受腰斩。往内说,皇帝您的行为是钳制忠臣的嘴巴;往外说,这是为反叛的诸侯王报仇呀。臣个人认为,陛下您这件事做得实在是不应该啊。”
听邓公这么一说,刘启又想起来晁错的诸多好处,加之处死了他自己也确实没有得到什么益处,悲羞交加,长叹道:“你说得很对,我自己也非常后悔啊!”
后悔归后悔,已经不可补救了,全家都被你杀光了。
话说这时,袁盎和刘通两个人来到梁国东面,碰见了正率领吴楚兵马攻击梁国的刘濞。听说自己的侄子来了,便下令召见他。叔叔这仗打得不错,贤侄来得真是时候。刘通于是以宗正(掌管刘氏宗室事宜的官员)的名义要求刘濞拜地接受诏书,刘濞听说袁盎也来了,知道他嘴巴厉害得很,笑着对侄子说:“拜啥子地,受啥子诏?我如今已经是东帝了,谁拜谁啊。”炫耀完毕,用几句话把刘通打发了出去,至于那个善于忽悠人的袁盎,刘濞根本不待见他,还派人奚落他,问他愿不愿投降自己,为自己带兵打仗。袁盎这点儿骨气还是有的。不投降,那就关起来吧。刘濞命令把袁盎关起来,还特别照顾起来,派了一个都尉率领五百人看守。袁盎这下遭报应了,危急时刻,没想到碰到一个救星,这个救星还是自己的熟人。
此人我们前面提到过,曾经送一顶绿帽子给袁盎,就是当年袁盎在吴国当相国那会儿,和他小老婆搞地下情的那个小吏嘛!当年袁盎不是很阔气地把自己的小老婆送给他了吗,危难时刻,这个人报恩来了。
小吏这时正好是看押队伍里的一个司马,一不小心看到自己的恩公袁盎居然当了阶下囚,他哪里看得下去呀,当年受其恩惠的情景历历在目。于是他心生一计,马上买了二石美酒,送给看守西南角的士卒们喝。
当时正是正月,北风那个吹,大雪那个下,士卒们冷得直哆嗦,见了美酒,那还得了,立马胡吃海喝起来,没多久就醉醺醺倒了一地。袁盎就这样被小吏拉了出来,捡回小命,既然出了牢房,得赶紧地逃啊,于是连夜步行七十里,一直见到梁国边境上巡逻的骑士,才连忙呼救,辗转回到了长安。
唉,实在是出行不利呀。如此说来,这个袁盎确实也不算坏,他确实以为吴王没有什么能耐,当真以为他们只想杀杀晁错,要回封地就罢休了,所以就给刘启出了那么个馊主意,搞得自己性命不保,实在是失策。好在袁盎这个人会笼络人,危难时刻总是有人罩着他,晁错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告发他贪污受贿,皇帝给他做保;七王乱起来了,晁错思索着再折腾他一下,不想晁错自己的下属都帮他说话;这会儿不小心被乱党分子逮住了,又有曾经给他绿帽子戴的人舍身相救,这样的人,会死吗?生性耿直的晁错哪里是他的对手啊!看这一阴一阳两个帝王心腹,结果是那样的截然不同,政治这东西,还是得多讲究点儿策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