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余城去津亭城时时白天,刘向可以尽情纵马奔驰,马车的速度极快,然而回去时却是深夜,不能如此。
黑夜驰马原本就是件危险的事,马匹眼力不佳,趋退都由骑士操控,白日里视线清晰分明,骑士自能御马避过障碍。到了漆黑暗夜,人看不清路,马也看不清,随便一处小坑洞或几条突枝便能绊折马脚,轻则人马受创,严重的还可能丢了性命。
从古到今,国力强盛的王朝都要修筑驰道——笔直平坦的军事专用道路,才能传递八百里加急的快马文书,就是为了这个道理。
驰道金阙国自然也有,不过刘向回去的这条路只是普通官道,不是驰道,路上不免颠簸,因而只能把速度降下来。
六马香车一路披星戴月,迎着初秋的夜风,缓缓而行,等再次与齐王的大部队汇合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旭日东升,霞光万里。
这一次去津亭城用了半天一夜,费时不可谓不长,然而令刘向大跌眼镜的是,齐王的队伍行动起来更慢,居然才出上余城三十里,慢得跟蜗牛爬似的。以这样的速度回天峻城的话,恐怕得走五六天。
刘向从叉道汇入队伍中,并没有受到阻拦,扭头前后一扫,有点明白为什么这么慢了。
官道虽宽,却也不够这么多人并行,整支队伍拉成一字长蛇状,沿官道的右侧而行,空出了左半边。护送的士兵基本都是步兵,大概一屯五百人的兵力,另有一支两百人左右的骑兵队。铠武士肯定有,却看不出具体人数。除此之外,还有随行的文职小吏,大概有十多个。
齐王的坐驾在队伍中间,被几十名侍卫和小吏所包围,前方骑兵开路,后面则是辎重和步兵。旌旗飘扬,车马霍霍。以这种方式行动,自然快不起来。
队伍里的马车不多,除却齐王的坐驾和辎重车外,就只有三辆。一辆自然是刘向的小香车,另外两辆分别位于齐王坐驾的前后方。后面那辆门窗紧闭,遮得严严实实,看出是谁的坐驾。前面那辆显然是杨婵的,因为她把上半身从车内探了出来,对刘向招了招手。
刘向驱车上前,然后把缰绳交给凌芷,自己则登上杨婵的马车。
车厢内相对宽敞,只有杨婵一个人,还是那身腰窄臀宽的红色劲装,头枕藕臂,斜倚在软榻上。
“杨婵,你叫我?”
刘向随手关上车门,也不等她吩咐,直接坐到对面。在杨婵面前,他随意惯了,私自里从来没把她当郡主对待过。杨婵对此也一直没说什么,那正好,省得整天拘谨难受。
“你把凌芷带走,也不跟我说一声?”杨婵斜瞥着刘向,嘴角弯出一个古怪的弧度,令人猜不出她是高兴还是生气。
刘向对此早有腹稿,立刻点头道:“那会天色晚了嘛,看你忙了一整天,就没再打搅你。”
“哼,借口,我看你是****难耐才是。”杨婵脸上露出一丝不满,旋又消失,美目一轮,戏谑道,“前天我不是忙了一整天,其实我早就回来了,不过没回小院,就是想看看,这小妮子会耍什么把戏。结果不出我所料,她果然忍不住出手了。也就是你这种呆头鹅才会上当,明明是个红粉陷阱,偏要往里跳。”
刘向大为尴尬,又有些心虚,按杨婵的说法,前天晚上的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中,那她知不知道屋里发生的事?
红粉陷阱这个词有多种解释,一颦一笑可以算作红粉陷阱,大被同眠同样也可以,她说的是哪种意思?
“用‘莫须有’的罪名囚禁一名弱女子,终究有些那个……”刘向心中有鬼,只想早点结束这个话题。
“有些哪个?”杨婵秀眉一挑,“别以为她不会武技就不危险,女人最利害的武器不是其它,就是她本身。你要是小看了女人,当心哪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没没,我没小看女人。”刘向连忙否定,挠了挠头道,“只是没有真凭实据,实在难以下手。”
“哼,聪明人会提前做好准备,把危险拒之门外,只有笨蛋才会引狼入室。”杨婵丝毫不留情面地道,“不就是一个女人么?怎么,见她长得漂亮,你的心就软了?腿也软了?”
刘向直接招架不住,只能告饶:“杨婵,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不提她行不行?我还有正事要问呢。”
“那是你的正事,我才懒得管呢。”杨婵给了他一个白眼,确实没再提凌芷,却把纤手轻抬,指向车门,懒洋洋地道,“刘总正,请回吧。”随即放下藕臂,闭上眼睛,斜倚在轻榻上假寐起来。
刘向哭笑不得,这是玩哪一出啊?先前还兴致勃勃地为自己出谋划策,这会怎么不加理会了?
“殿下叫我来问你呢,说你对南陵县很熟。”刘向搬出齐王这座大靠山。
“那是你们金阙国的事,咱们灌城不方便管。”杨婵不为所动,连眼皮都不掀一下。她甚至在软榻上转了个身,背对着刘向。
这个动作将她姣美的身姿完美体现出来,跌宕起伏的曲线连宽大的劲装也遮掩不住。盈盈一握的葫腰,上方连着饱满隆起,下方奇峰突起,划出一个美妙的圆弧,又渐渐收紧,化为两条笔直修长的腿。脚上没有穿鞋,不足一握的小脚惊人的白嫩柔润,玉趾晶莹剔透,明明没有涂指甲,却透着几份红润,精致得不像人间之物。
有那么一刹那,刘向想扑过去,将她压在身下。当然也就想了一瞬而已,杨婵在他心目中一直都如同高高在上的女神,不容亵渎。
她的脖颈颀长光滑,美如天鹅;双肩躲在衣服里,锁骨不露半分,却能隔着衣服看出那份惊人的圆润单薄,散发着无穷无尽的魅力。小巧的耳朵,透着丝丝青络,如瓷偶般精致完美。仅露一侧的玉靥光滑如丝,粉是染白,似乎轻轻一吹就能吹破。
这个女人明明美得惊心动魄,偏偏她自己毫无所觉,平时的打扮都以轻便为主,就如她现在所穿的红色劲装。发型也很简单,从不梳发髻,也不配戴头饰,用根红绳在脑后一扎了事,看着不像个宫装美人,到像前世里在象牙塔用功苦读的大学生。
除了在蛮南森林,刘向从没见过她穿裙子。
杨婵总是以干练清爽的面貌出现,却丝毫无损于她的高贵优雅,举手投足都散发着成熟美妇的风韵。但刘向知道,她的年纪其实不大,比自己都要小一岁,也没有许配人家,也不知道那份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成熟风韵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难道是天赋异禀?
刘向脑中闪过一个滑稽的念头。
“好吧,算我再欠你一次,如何?”刘向祭出以前无往不利的大招。
“果然是虱子多了痒了,债多了不愁。刘向,你欠得太多,本郡主现在怀疑你的偿还能力,不借啦。”杨婵头也不回,大招失效。
刘向默然。其实他知道杨婵想要什么,无法一句承诺罢了,然而这个承诺他说不出口。小蝶才是他预定的未婚妻,杨婵不是。想起来很矫情,一位身世、容貌、人品俱佳的郡主愿意委身下嫁,还有什么可矜持的?但事实就是如此,刘向不是不想娶她,而是不能。
原因,自然还是责任二字。他要对小蝶负责,就不能再招惹杨婵,只能说造化弄人了。
“郡主,我跟小蝶有婚约。”刘向思考再三,决定把话挑明了说。
“哦?你找到办法,让她替你生儿育女了?”杨婵语气平淡。
“还没有。不过,总有办法的。”
“骗鬼呢你。”杨婵嗤之以鼻,娇躯一转,坐直了身子,双眸紧盯着刘向的眼睛道,“以你现在的进展来看,这辈子都无法碰她。怎么,你想绝后?”
“我纳一名小妾总可以吧?”刘向脑中闪过雅稚的脸庞。如果她愿意委曲自己的话,也是一种解决办法。杨婵贵为郡主,是不可能做妾的,刘向自以为这个理由很充分,足以打消她的念头。
“小蝶同样能做妾哦。”杨婵轻描淡写地就化解了这一招。小蝶是圣族,自然没有人族社会林林总总的礼教观念,真说起来,确实没任何问题。
问题只在于,刘向心中的纳妾是为了延续后代,搁在小蝶身上,那就不适合了。
“我就一穷小子,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杨婵,你有如此条件,想娶你的人恐怕能从这里排到天峻城去,何必让我难做?”刘向蹙眉。
“排到天峻城可不对,道不够长,排到灌城还差不多。”杨婵美目一轮,脸不红气不喘地自夸了一番,然后才回答问题,“其实你并不难做,只是脑子转不过弯来罢了。榆木疙瘩,死脑筋,哼。至于看你上哪一点嘛……也没看上你哪一点,只是本姑娘年纪到了,该嫁人了,就挑一个看着还算顺眼的喽。”
顿了一顿,她伸出一支春葱般的玉指,轻轻一点刘向的额头:“最重要的是,你打不过我,我能随意欺负你,咯咯。”说着就像个顽皮的小女孩一样,掩嘴轻笑了起来,
刘向彻底愣住。杨婵气质多变他是知道的,在蛮南森林中就领教过了,冷酷、沉稳、高雅、慵懒、亲切、麻利……几乎随时随地都在变,然而像今天这般露出小女孩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个年近二十的成熟女郎却露出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的幼稚气质,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但她偏偏很自然,言行举止全都符合小女孩的习惯,就连掩嘴的动作都惟妙惟肖,一点也不矫揉造作,仿佛天生如此。
只是她的理由委实难以令人信服,世上的人很多,能凭借她挑选的适龄男人同样不会少,其中肯定有能令她看得顺眼的,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就挑自己?
而且最后一句就更儿戏了,全南疆十几亿人口,能打得过她的绝对不超过一百人,就连她师傅毕大师也未必能胜她,想找个被她欺负的男人会很难?这事怎么看都有一股浓浓的阴谋味道。
难道是因为那张残损的圣符?又或者是巫神殿?
想到这里,刘向心中一动,转口道:“这事咱们先放一放,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杨婵侧着头看他,眼中含着古怪的笑意,似乎早有所觉。
“巫图,”刘向沉声道,“小蝶说巫神殿里必定有巫图。我拿到的是一份风祝巫图,你得到的是什么?”
“现在才问呀,我还当你的脑子彻底坏了呢,现在看来,还有得救。”杨婵眼中的笑意又盛了几分,脸色却板了下来,玉手一伸,一本正经地道,“我没拿到巫图,把你那份给我吧。”